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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萧瑞却决不认同,涨红的目光哀而悲戚,似乎蕴藏着无法言说的欣羡与嫉恨,“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你一出生就有高贵的身份,就能拥有一切!无论我再怎般努力,也无法匹及你半分!可是,无论是武学文才,还门径手段,我都没用任何不如你之处,可是凭什么,一切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不服!”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大心结与魔魇——
他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在外人看来,无疑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可是,却永远都有人告诉他,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仆。无论他做什么,都永远比不上萧珏,那些明明摆在他面前,让他以为触手可及的一切,却永远因为他的身世,让他望尘莫及。
他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明明都同样生在皇家,他却要永远向他俯首称臣?
所以,他只有不断的往上爬,往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他要睥睨在所有人之上,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二哥。”并列在萧珏的身侧,沈长歌面对的却是另一人,道:“我早已与你说过,让你放下……”
沈长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眸光轻哂而冷讽。
他蓦地放声骇笑,手中止不住地鼓掌,几乎笑得不可自抑,“好!好啊!”笑声与掌声逐渐停下,他的眸逐渐凝缩,深暗的目光中迸出难明的恨意,“沈长歌,我果然是小看了你!”
沈长歌不说话。
“可是或许,这不会是最终的结果,你也可能小看了我。”
他又紧跟着说了后一句,眼底冰冷的笑意越来越盛,似隐含着某种残忍的异样。
沈长歌微怔,有些不大理解他话中之意,微微蹙了蹙眉。
“敢死队!”——
忽地一声高斥,大殿的两侧倏地涌进了一大批的林卫,一阵整齐的脱甲之音响起,只见所有人的腰际皆以铁链缠绕着一样球状的东西。他们的手中还纷握着两则火石,似乎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立即引火而起。
——硝石!
竟是硝石!
几乎是一瞬间便立即认出了那究竟是什么,殿中所有人的神思都在瞬时间骤凛。
整个大殿中的气氛骤然混乱了,所有的大臣下意识起身逃窜,却赫然被门口萧瑞的军队层层阻拦。萧珏与沈震域沈长歌等人有序将梁帝围住,拔刀相对,高声怒喊:“护驾!护驾!”
沈长歆却笑得盛烈,满眼怨毒地看着那几人,声色愤烈,“沈长歌,你既不给我活路,那么,我们便同归于尽吧!这一次,我看你还能耐我何!哈哈哈哈……”
“你疯了。”
沈长歌颜容冰冷,神情却淡定得恍若未见,他只是一直异常淡漠地盯着他,无论姿容还是神态都似一种超乎寻常的淡然。
“就算是吧!”没有发觉他的异样,沈长歆依旧笑得狂烈,蓦地挥手下令,嘶冽的声线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点火!”——
然而随着他命令一下,四周的敢死队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静默如一场瘟疫迅速蔓延,四周皆陷入一场凝固的死寂。
长久的定格终于令沈长歆感到了一丝异样,他讶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再一次出声厉道:“敢死队!点火——”
沈长歌轻轻微笑,“二哥,这最后的结果,终究还是你小看了我。”
他眸目一瞥同沈长欢四目相对,心意互通般轻点了一下头。沈长欢眉目一厉,手中赫然扬起一枚虎形的令符,高声命令:“镇远军!忠君护主,诛杀逆贼,上!”
“上!”——
立即大片大片的军队如潮水一般疯狂涌进,四下兵戈震耳之声赫响。四周那捆绑了硝石的士兵猝地拔刀隔断铁锁,将那硝石火石全部摆脱。那些涌进的兵队与“敢死队”顷刻化作一股,瞬时便将萧瑞与沈长歆等人全部包围,刀锋向对,在劫难逃。
沈长歆惊愕万分,看着那徒然“倒戈”的一列敢死队伍,逐渐似乎明了了什么,冷笑,“你暗中替换了我的人?”
沈长歌诚实以对,“对付如二哥这样的人,长歌大意不得,自然几方全备。”
“二哥。”静静向前了两步,他叹息一声道:“你已再无支援,兀作无畏挣扎了。你到底是我们沈家之人,若你现在肯知错认错,父亲总会恳求陛下网开一面,留你最后一份体面。”
沈长歆的神色冷黯了下来。
他已自知无望,可就这般流为败寇,又怎心甘情愿?蓦地扬声长笑一声,他死死地盯住沈长歌,尖刻的话语如从齿缝中生硬挤出,恨意深绝,“不可能!”
随着这一声方才落下,他蓦地一反手,猛地将桎梏着他的几个士兵打倒,猛地抽出一侧萧瑞的佩剑,向着他的方向急冲而去——
周围无数把长刀冷剑从他身边划过,他却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痛觉。手中长剑冷挥,他飞速地朝着沈长歌疾掠而去。四周的人大惊失色,沈长欢与沈吟娆立时拔刀去挡,可是眼见那相隔的距离,却分明已来不及——
“三弟!”
“长歌!”——
……
沈长歌面色一冷,立即敏锐地向后避退,手中同时横剑于胸,已做好了防守的趋势。可就在他即将掠至他身前的一瞬,沈长歆的剑势却徒然一转,竟生生绕开了他,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临霜!”——
沈长歌大惊!
他折身掠去的方向,赫然正是临霜的方向!
沈长歌遽然睁大了眼眸。想要疾步阻挡,沈长歆却已然先他一步,环剑将临霜掣肘住。临霜大惊失色,下意识脱口呼唤,“少爷!”
可那锋利的剑锋却已紧紧贴住了她的脖颈,只稍一用力便即可毙命。
“临霜——”
“少爷!”
“沈长歌!”沈长歆得意地冷笑,剑锋一偏,瞬间便已在她的颈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他的目光中携刻着刻骨的恨意,剑锋紧逼着她向后避退,道:“我杀不了你,捺不了你,那么,我就杀了她,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遗憾一辈子!”
“临霜!”静立在几步之外不敢上前,沈长歌目光嫉恨,几欲泣血,“沈长歆,你若敢动她——”
“左右我已避不过一死。”似乎知晓他想要说些什么,他苍凉一笑,手中的剑徒然坠地,蓦地扬开衣摆,那紧缚腰际上的一枚硝石毕现,他袖口一敛现出一枚火石,顷刻便将火石打燃。
沈长歌瞬时惊住,“你——”
他刹那想冲上前,拼了命地想要将临霜救出,身边的沈震域沈长欢等人却立即将他拉住,维护着梁帝与众人立即同沈长歆隔得极远。一颗硝石的威力虽不足以令整个大殿炸毁,可数尺之内却足以令人毙命,迅速退离到安全距离之外,众人的心绪仍不敢松懈半分,“护驾——”
“放开我!”他拼了命挣脱,眼看着他即将就要将那硝石点燃,心急如焚,“临霜!临霜——”
“放开我——!”
沈长歆笑意悠然,一手紧紧束缚着临霜,另一手中火石逐渐接近火芯,叹息道:“沈长歌,你赢了。但这一次,你便在你的遗憾与悔悟中,去享受你的胜果吧!这一世我输给了你,但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会赢过你,一定……”
细小的火焰轻燎,那硝石的火芯瞬时已被点燃,火花轻溅,以飞快的速度朝着硝石的中心燃去。一片混乱之中,临霜却只是十分宁静地望着沈长歌,忽然绽放出一个笑颜。
耳边,蓦然似回荡起无数错杂的、清晰的话音——
……
——你叫什么名字?
——‘冬梅’与‘临霜’本为一类,梅处季冬,临寒披霜,本也是佳意,但‘冬梅’直白,过于韵俗。相较之下,还是‘临霜’更为雅意一些。
……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一时的欺辱自然可以忍让,可若长时受到他人的霸凌欺压,忍让,便会成了助长他人气焰的懦弱。
——如果无法忍耐,那就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处境,变得比对方更强。
……
——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
——临霜,我不想等了。我想娶你,也只想娶你。
……
——我们不仅会有下一世,还有下下世,下下下世,生生世世……
——而且我们不止会有下一世在一起,下下世也会,下下下世也会,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
……
——临霜,我不想遗憾。
……
…………
不想遗憾……
……
所以……
终究……还是要遗憾了啊……
她笑得更盛了,眼眶中倏地有无数晶莹倾流而出。长久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拼命去挣脱,嘶喊,心中缓缓升腾起一丝坚凛。
徒然转过身,她倏地猛地紧抱住沈长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狠狠推向大殿中最空旷的角落。高声呼喊:“快走!别管我——”
“活——着——”
……
——如果我死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你记得,你要为自己而活,千万不要随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尤其是因为我……只要有机会,你一定要努力去逃,离开京州,离开定国公府,往北走往南走都好,总之,一定要活着……
——无论这一次,结果如何,你一定都要好好的活着。就算是为了我也好,为了你爹娘也好,你都要活着,努力活下去。
……
…………
其实——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能够遇见,能够相知,对于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幸运。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何结局,对于她而言,都已没有任何的遗憾与可惜。她永远都会记得,当初在她最迷惘,最彷徨的时刻,有一个少年一直在她身侧,给她鼓励,教会她坚韧。而她永远也都会依照他所说的,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无论经受怎样的挫折,都会努力坚强地面对。
所以,他的话,也同样是她想说的。
哪怕是我死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不——!”
歇斯底里的喊声惊起,沈长歌猛然挥开身边的所有禁制,疯狂朝着大殿的角落奔去。
当那巨大的炸响徒然响起,整个天地都仿佛在瞬时间撼动了一下,一阵烟尘如浪铺面而来,众人下意识地伏身掩住口鼻。四下的空气中似有血腥气缓缓漫开,掺杂在迷蒙的烟尘之中。临霜只感到迎面一阵冲击的热浪,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似乎一阵撕裂般的疼。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有一瞬的空濛,可失去的那一刻,耳边却似乎传来一声呼唤,仿若是从极远极远的方向传来,熟悉而绵长——
“临——霜——!”
……
这一年,京州的冬季似乎格外的长。
时逢年节,几则有关皇城宫变的消息也在帝都各个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适前太子殿下谋逆的消息传遍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不想时隔一月,一切却徒然倾转了一个方向。
三殿下萧瑞意欲谋反制造假象扰乱众听,当朝陛下伙同太子殿下萧珏引贼出洞,瓮中擒王。定国公府世子以谋遣调镇远军队,倾力助君捉拿叛贼。个中故事精彩起伏,趣味迭出,无疑已成了民间此刻茶余饭后,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时过不久,又一则旨意自民间广泛传开,称言国相郝兴宏在朝期间,结党营私,暗拢朝臣,连同皇后郝氏意图谋逆,图谋不轨,更身具戕害朝臣、党同伐异等重罪。据说数十年前,那曾闻名京州的太学院判岳远之一案,以及北境一役,当年的镇远军副将沈震林离奇亡故一事,皆与其脱不开干联,加之此次三殿下萧瑞举兵谋反,梁帝特此下旨,命刑部连同大理寺彻查两案,若当真含以冤情,必当依法严处,为冤者沉冤洗雪。
京州的民众们对此消息无疑是震惊了!
当年无论是岳远之私通外敌一案,或是镇远少将沈震林的亡故,在当时的大梁国内皆为一处惊骇人心的事情。而今时隔数余年,举国震骇的大案再次浮人视野,更加令人不免猜疑。那几日常有对当年之事怀有印象的京州老人在街流民坊间提起当年对两个个少年郎的记忆,寒门出身,却文采飞扬、才学隽逸的太学院判岳远之,以及那鲜衣怒马,恣意昂扬的镇远军少将沈震林,在当时那京州城中,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可谓一队曜目的文武双璧,而今再议,当令人大觉世事难料,唏嘘不已。众人只期盼倘若消息属实,当今陛下可为冤者平故昭雪,也算得对死者的一点慰藉。
然而无论这些消息流传得再怎般广泛,对于民众而言,终究都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聊之言,天家之事遥如云端,无论再如何为人探讨,终究也不过变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