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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忙令水仙把她扶起,强撑着半倚在床头。
帘子被掀了开来,夹杂着一股寒气,来人已到了床前。
水仙迎上前行了礼,朝房里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母亲今儿可好些了?女儿刚刚路过园子,见园子里红梅盛开,寒香扑鼻,便折了一枝来。水仙,把那汝窑花瓶里的残花扔了,换上这枝!”说话的是高府大小姐高茉莉。
高茉莉着金色暗纹齐腰身对襟短袄,葱黄色锦质长裙,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俏生生的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快……拿近些给母亲瞧瞧!”
高茉莉欢喜的扑到床边,把红梅递到崔氏手里。
“母亲,你闻闻,真有一股子清香!”
崔氏伸出手,送到唇边闻了闻,轻轻一笑:“瞻儿,你去替母亲插起来!”
高子瞻一身雪青色天马箭袖,白皙的脸上略带一丝苍白。只见他斜坐在床沿,从崔氏手里接过红梅,并未起身,返手递给身后的水仙。
高子瞻一把握住崔氏的手,轻抚道:“母亲,今儿胸口可顺畅些,昨夜睡了几个时辰?”
崔氏笑笑,并未说话,目光幽幽穿过眼前的一双儿女,落在窗台上刚刚换上的红梅,潮红过后的脸,惨白如纸。
半晌,她才轻叹道:“黄太医的药,果然是好的,用了几天,感觉好多了,昨夜安睡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咳嗽了几声。”
烛光之下,高子瞻深邃的轮廓隐隐透出几分温和:“母亲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跟儿子说,儿子必让人给母亲寻了来。”
“哥,我馋那醉仙居的蜜汁乳鸽,脆皮乳猪,改天你得空了,帮我寻些来。”
“小馋猫,总想着吃。”
“你只说寻还是不寻?”
“我亲妹子交待的事,我能不寻吗?”
“那还差不多!”
崔氏看着一双儿女斗嘴,心中欢喜,强忍着胸口的翻腾道:“天冷,早些回去吧,明日再来。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
兄妹俩见崔氏精神不济,脸上隐有青灰色,认真的叮嘱几句,正欲往外走。
“子瞻!”
高子瞻顿足转身,凑到崔氏跟前,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崔淑兰张了张嘴,轻轻一叹道:“我儿需好好用功读书,替母亲争口气,有些事不可贪之过多,以免坏了身子。”
高子瞻面色一红,唇角轻轻一挑,柔声道:“母亲且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崔淑兰发病前一天,刚把高子瞻房里的贴身大丫鬟如玉抬了通房,她怕儿子初尝得滋味,没个节制,误了学业,故才有刚才一说。
崔淑兰等兄妹两人走远,再忍不住,伏倒在床前,吐出半口血来。
水仙见状,心下一急,忙唤了几个大丫鬟进来侍候。
……
兄妹二人出了夕云院,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高茉莉眼中含泪望向长兄:“哥,母亲这病……”
“妹妹!”
高子瞻抚上她的肩,眼中尽是宠溺,“你放心,哥护你一辈子!”
高茉莉闻言,再忍不住扑入长兄怀里嘤嘤抽泣。
……
崔淑兰待丫鬟们清理好血迹,推开水仙递来的药:“去把刘妈妈叫来。”
水仙把药碗搁在几上,朝身后的水仙点了点头,低语道:“夫人,刘妈妈一会就来,夫人还是先用药吧。”
崔淑兰蜡黄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天天喝这劳什子,半点用都没有,倒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水仙眼睛一热,强忍道:“夫人何苦说这样的话?若让大少爷,大小姐听见了,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连黄太医都说了,夫人此病迟迟不得痊愈只因思虑太过,忧心伤脾才致。夫人便是为了大少爷,大小姐也该仔细调养着。”
崔淑兰轻咳几声,笑道:“我不过是叹了一句,倒招来你这么一大篇。扶我起来喝药。”
水仙熟练的把夫人扶起,端过几上的药碗,尝了尝,温度刚刚好。
一碗苦药下肚,崔淑兰秀气的眉越发蹙得深了。三四个小丫鬟捧着茶碗,漱盂,巾帕进屋来,有条不紊的侍候着夫人漱嘴。显然这一项工作对于小丫鬟们来说,已是熟练之至。
帘子被轻轻掀起,刘妈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朝水仙递了个眼神。水仙会意,朝小丫鬟们摆摆手。
刘妈妈垂手立在床前。崔淑兰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阴郁渐盛。
“往崔家去的人走了几日了?”
刘妈妈算了算道:“已有四天了,脚程快的话,再有七天便可到南边。”
崔氏点点头:“外头如何?可查清那些个谣言从何而出?”
刘妈妈如实的摇摇头:“夫人,咱们院里查了几回,什么也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那些个谣言从何而来,难不成它自个长了脚溜到了别人嘴皮子底下?”
刘妈妈眼帘一垂,复又抬起道:“夫人,老爷这几日派人在外头打探,也没打探出什么动静来。说来也奇怪,那些人竟像是亲眼见到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水仙在一旁忿忿道:“也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添油加醋的诋毁起咱们高府来了。”
崔氏以手扶额,眼中深邃沉浮:“海棠……现在如何?”
第二十回 里应外合?
一提起海棠,刘妈妈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回夫人,那骚蹄子装着跟个无事人一样,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常打听咱们老爷和夫人院里的事。奴婢恨不能上去刷她一个大嘴巴,才解心头之恨。”
崔氏目露思忖,轻道:“把海棠一事,让两个姨娘知道。”
“夫人的意思……”
崔氏精光一闪,低声道:“收拾她,我还嫌她脏了手。正好那二位闲着无事,不如就让她们当个乐子吧。”
刘妈妈点头道:“两个姨娘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些年府里再没添过人,夫人病着不能侍候老爷,盛宠被人分了,必不会甘心。夫人好计谋。”
“她家人也留不得,远远的发卖了吧。这样背主的下人,我消受不起。”
刘妈妈与水仙心中同时涌起一叹,两人对视一眼,刘妈妈道:“夫人,卖往何处?”
崔氏一声轻哼,忽然展颜笑道:“何处?都盼着我死了,你说我该把他们卖到何处?”
刘妈妈会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把此事办妥当。”
“且先看看那两人有什么手段,若连个海棠都对付不了,也坐不了这正房的主母之位。”
刘妈妈,水仙面色骤变,异口同声唤道:“夫人!”
崔氏脸上浮现薄薄的哀色,泪盈眼眶。
“我这病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你们也不必哀伤,都是命。”
崔氏霍然抬头,语调一转,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
“既然他们都盼着我死,我如何能不趁了他们的心?只是这高府夫人的位置,想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高府西北角一处僻静的院落,竹影深深。
正房堂屋内,烛火高照,亮如白日。
一中年男子恭敬的垂手而立,一身天青色长袍,一条金丝玉带系在腰间,显得男子身段修长,面若冠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则诚,你媳妇的病,黄太医如何说?”
高则诚眸色一暗,如实道:“回父亲,黄太医说如能熬得过今冬,许还能再拖些时日。”
高明一身粗布衣裳,堂上独坐,似闻未闻,仿若入定,然一双眼睛异常清亮。
高明今年五十有五,在莘国相位上一坐便是二十年,可谓位高权重。几年前激流勇退,让位于儿子高则诚,如今已闲赋在家多年。
许久,高明抚着花白的胡须,高声道:“来人,把王氏叫来。”
不过须臾,一妇人款款而入。
此妇人身形微丰,面容娇美,脸上匀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眼角的皱纹依旧若隐若现,正是高明的续弦王氏。
王氏走到高则诚身边,微微颔首,脸却朝着上首之人笑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高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媳妇病重,先预备下去,冲一冲也是好的。这事,你亲自过问,无须简省。”
王氏显然没有预料到男人此时把她叫来,为的竟是这事。
及时的隐去眼中的惊色,王氏盈盈而立,走至高明身侧,柔声道:“老太爷,是不是早了些,万一崔家……”
“糊涂,此时不先预备下来,等那一日来了,难不成再手忙脚乱,给亲戚世家瞧了笑话?”
高明的声音陡然转高,毫不客气道:“你先下去吧,我与则诚有话要说!”
王氏被斥得脸色微红,朝高明行了礼,又朝堂下的高则诚略欠了欠身,步履有些狼狈的转身离去。
高则诚目不斜视,身形未动半分。
……
王氏刚出堂屋,随侍的贴身丫鬟春云赶紧上前扶住,压低了声道:“老夫人!夫人刚刚打发水仙来问,府里可有人形的老参?黄太医说入药是极好的。”
王氏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面色不豫道:“有没有,她还不知道吗?我嫁到这府里十多年了,这才管了几天的家?”
春云摸了摸怀里刚刚揣上没几日的库房钥匙,朝王氏附耳道:“老夫人,奴婢刚刚盘过帐,夫人房里光一个月用参的量,便不下八百两。老夫人,再厚的底子也禁不住啊!府里哥儿姐儿的婚嫁可还一个都未动呢?”
王氏阴郁的脸色仿佛能滴出水来,冷冷道:“都是与我隔着几层肚皮的,是好是歹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只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就行。等老太爷两眼一闭,了不得,我就跟了去,也省得在这府里受腌臜气。”
春云看着主子娇好的面庞,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老夫人最近两年越发的爱动怒了,也怪不得老太爷只歇在几位姨奶奶房里。
她陪着小心道:“老夫人,老太爷眼巴巴的把你叫去,可有什么要紧事?”
王氏皱眉冷笑道:“前头那位快了,老太爷让我替她操持后事,冲冲喜呢!”
春云心漏了几拍,惊吓道:“竟到了这个地步?”
王氏眼睛一瞪,春云自知失言,忙捂了嘴不敢再言。
王氏美目高挑,凝视着春兰,突然阴阴笑道:“春兰啊,你说这高家的男子是不是克妻啊?”
春云不敢接话,只诺诺的叫了声:“老夫人!”
“老太爷四十丧妻,续弦娶了我。老爷四十尚不到,崔氏便病得只剩一口气,你说邪性不邪性啊?”
“许是凑巧了也不一定!”春云轻声道。
“凑巧?这世上的事,果然是要凑巧了才能成书的。你说咱们府里的大姐儿模样,脾性如何?”
春云不明就里,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哪个府里的大姐儿?”
王氏笑道:“自然是王府里大姐儿王美玉。”
春云不禁打了个突,瞬间明白过来,惴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嗓音冰冷,异常平静道:“我也是时候回趟娘家瞧瞧了。”
……
高明捧着茶盅一口饮尽,起身走至门前,负手而立,上位者固有的气势隐隐若现。
高则诚恭敬的为父亲斟满茶,略弯了弯腰行至他身后。
“父亲别急,这几日儿子在街头巷陌都派了人打探,府里也都派人仔细盯着。不出几日,想必应有所得。”
高明冷冷的回过头看了儿子几眼,闭上眼睛,思量很久。
“此事会不会与崔氏有关?”
高则诚目光骤然紧缩:“父亲,崔氏幼奉家训,习知妇道,与我夫妻十几载,侍奉翁姑,和睦亲族,教养儿女,必不会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这么说来是另有她人,依你之见,会是府里哪一个?”
高则诚摇头道:“朱氏,何氏跟着我也都十几年了,此二人虽喜捻酸吃醋,却辨得清大是大非。而这二人并不知道我与那……”
“瞧瞧你干的好事。堂堂一国之相,为了个贱婢,竟然弄得满城风雨。外头那些个脏话,我都替你臊得慌。偏崔氏这会又病重,这不坐实了你被捉奸在床的传闻吗?”
高则诚辩无可辩,悔不当初,诺诺道:“父亲,此事确是儿子犯的错。父亲要打要骂,儿子一句怨言都无。”
高明是过来人,也曾经风花雪月,**倜傥过,虽然深恨儿子做了龌龊事,倒也并未多加责备。
高则诚打量父亲神色,思忖片刻道:“崔氏病重一事,儿子已经打探清楚。起因并非是因为儿子与那贱婢一事,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