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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了片刻:“你有人选了吗?”
“人选倒是有,只是——”柯依达沉默了一下,“要看陛下是否放心。”
皇帝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你舍得就好。”
“再不舍得,也总是要放出去历练的。”柯依达幽幽叹声,想了想,再度开口时,有了几分郑重其事,“若是陛下允许,待他此行归来,我想让他,过继到柯扬兄长名下。”
皇帝有些出乎意料,苍冰色的眼里略过一丝讶异:“你是说,让他继承阿奎利亚斯家族的爵位?”
柯依达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帝仰面,望向窗外深浓的夜色,许久,道:“也罢,阿奎利亚斯一族是为了亚格兰皇族而断了传承,如今便让皇族再还他们一个继承人。”
当然,继承了阿奎利亚斯家族的爵位,此后便再不是皇族中人。
次日,国防部便颁下军令,擢升神鹰军中将亚伯特·法透纳为新任西防军军长,领上将衔,即日赴任。
而此时,库里迪·凯瑟军法次官带领军法队已经进驻西防军总部,以军法审查的名义,逐步清洗西防军中的门阀势力。与此同时,北疆军、东平军出动了相当数量的兵力,对不服管束寻衅滋事的西防军个别部队,进行武力镇压。
半个月后,新任军长亚伯特·法透纳到任,在军法队与友军的配合之下,大刀阔斧地整顿西防军内务,以铁血手段迅速镇压了军中反对势力,将军中依附索罗一族的老旧势力彻底清洗,两个月后,西防军内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换血,而由海因希里·索罗之死引发的西南军区的局部混乱也被彻底平定下来。
第165章Chapter159授爵
这一年七月,波伦萨皇帝颁下谕旨,授予西防军军长亚伯特法透纳银勋军绶,并令其承袭早已断绝的阿奎利亚斯一脉。
在亚伯特接下谕旨,择日返回帝都的同时,涉嫌索罗一族谋逆一案的各色人等已然审理完毕,索罗家被褫夺公爵绝位,全族尽灭,追随者赐死、流放达数百人。
唯独那位仅存的茱莉娅索罗公爵小姐,监察厅一时还不敢自行决断。
“听说姑姑当日曾经答应,留那个孩子一条生路?”
安瑟斯这样问的时候,柯依达正捧着一杯新沏的云顶,微微出神了一下,并没有否认:“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海因希里的副官又出手暗算于我,形同于毁诺,所以我所承诺的也可以不算数。”
“姑姑这样说,是不打算网开一面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柯依达叹息一声,抬眼看了看他:“怎么,你很在意那个小丫头?”
安瑟斯沉默了一下,想起先前巡视监察厅的时候,那女孩趴在牢房门上倔强而憎恨的眼神,心中一紧,却又叹道:“稚子无辜。”
“这世上,无辜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柯依达垂下眼,安瑟斯看着她寡淡的表情,自知无可反驳。
他轻轻叹了一声,眼底略去不着痕迹的憾意。
柯依达却是抬头久久地看他:“安瑟斯,你很想救她?”
她的目光犀利,洞若观火,帝国年轻的储君目光微闪,沉吟一下方才开口:“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毕竟是帝国的功臣,虽然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终究……茱莉娅对此事一无所知……留下索罗一脉,也算是对海因希里公爵半生征战的交代。”
柯依达半晌未语,良久只缓缓道:“你可知道,今日你的一念之仁,换来的也许不是对方的感恩戴德,很有可能会是□□与利剑?”
安瑟斯沉默了一阵,目光却变得坦荡起来:“我现在的储位,还有我将要坐上的御座,都不是安稳太平的位置,今后,不知还会遇到怎样的危机险境,又何惧这一个小姑娘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柯依达看了他许久,眸中的淡漠染上几分感慨与欣慰。
“安瑟斯。”她道,“你长大了。”
她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终于成长为帝国年轻的储君,心怀善念,却又无所畏惧,赤诚而坦荡。
“姑姑……”
“也罢,毕竟我也是答应过海因希里的。”她叹息一声,算是点了头,“就将她没入宫中为奴,就在我这里做些粗活,放在我眼皮底下看几年,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你父皇那里,你自己去说。”
安瑟斯松了口气:“是,姑姑。”
柯依达深深看他一眼:“往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打定了主意,不要后悔就好。”
安瑟斯告辞之后,柯依达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长长叹息:“看来我真是老了。”
“公主何出此言呢?”
赫尔嘉上来换下已经凉了的茶水,柯依达看她一眼,自嘲地笑声:“换做二十多年前,我绝无可能留下这后患。”
她怅怅然,深吸了口气。
也罢,这万世基业,千里疆域,终究还是要交到那些年轻人的手里。
8月中旬,西防军军长亚伯特·法透纳上将返回帝都,而在这此后不久,他将成为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
受爵仪式的前夜,他前往慰灵地祭拜已故的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之后,柯依达带着他来到阿奎利亚斯的旧宅。
阿奎利亚斯家的私邸在二十多年前柯扬阵亡,柯依达重归皇族之后,便遣散了仆从,成为一座空宅,仅仅只留下一名老管家,定期打扫和祭祀。而今再度开启它的大门,柯依达只着夜幕里缓缓开启的厚重铜门,只觉得呼吸凝滞,那些在遥远的时空里尘封的记忆又一次开始翻腾起来。
“这阿奎利亚斯家的祖宅,已经空置了二十多年,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还能够迎来新的家主。”
她带着亚伯特走进这座古老的宅邸,穿过已经杂草丛生的花园,点亮客厅、走廊、书房还有祠堂里每一处的壁灯,仿佛渐次唤醒一个沉睡的古堡,一个蛰伏多年的家族。
“我少时是作为阿奎利亚斯家的千金被养大的,兄长大人……是个严肃而冷淡的人。”亚伯特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望着空荡荡的祠堂里冰冷的灵牌,苍色的瞳里满是回忆与感怀,“他从小以战士的标准训练我,严苛得不近人情,也很少见笑容,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觉得他应该不喜欢我,可是后来,他却是为了救我而中了毒箭,死在了北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大会表露自己的感情罢了……”
“兄长大人生前没有来得及成婚生子,那一战之后,阿奎利亚斯家族便断了传承。”她顿了一顿,抬起眼来,“我曾是阿奎利亚斯的养女,如今将你记在舅父的名下,也不算没有道理。阿奎利亚斯一族祖上功勋卓著,近几十年虽然没落,可兄长大人在时,也并非没有作为。如今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贵族家名,但终究也能够庇护于你,只是……既然承袭了爵位,便要承担为人后嗣的责任,不可有辱门楣。”
亚伯特自知,他的身份不可暴露于阳光之下,这一世也终究不可能冠上西泽尔的姓氏,虽然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故而他并未反对过继一事。
他俯下身去,单膝点地,右手握拳至于前胸,向着祠堂之上一排排的灵位致意,表情严肃而虔诚。
柯依达看着他许久,眸中有濡湿的泪意。
她转身进了祠堂内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柄战剑。
“此剑,名唤奥罗拉。”她缓缓地道,“是阿奎利亚斯历代家主随身之物,如今我将它交付于你,望你能不负家族之名,再现兴盛与荣耀。”
亚伯特抬头,双手举过头顶,接剑在手,百年古剑,沉重而沧桑,剑鞘上已经茁长青色的斑驳,剑却在鞘中长啸,龙吟阵阵。
出鞘之际,一片寒光,耀花人眼。
次日,皇帝在鹰隼宫的正殿为新一任的阿奎利亚斯家主举行受爵仪式。
这一次让亚伯特·法透纳上将继承阿奎利亚斯爵位的谕旨,让许多人出乎意料,而军政各界的反应也莫衷一是。当然,鉴于这位年轻的金发上将一路升迁的履历和武勋,以及他本人与安瑟斯这位帝国储君的关系,倒也没有什么人不识时务地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更多人的以为,这或许是安瑟斯这位帝国未来的主君,为了培植自己嫡系的势力,才特意授予这位帝国军新锐这莫大的荣耀,以拔高他的地位。
阿奎利亚斯一族虽已人丁凋零,可终究是于帝国有莫大的功勋的族裔,前任家主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更是旧王国时期追随皇帝多年的宿将,故而新一任家主受爵仪式,各大军区长官都给予了不同程度的重视,东平军的科恩·林顿上将、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凯恩上将,以及枪骑兵统领蓝德尔·斯加奥,皆放下手头的军务,奔赴帝都,亲自到场观礼。
当皇帝将为新晋的伯爵披上象征身份的猩红色丝绒大氅,并将象征爵位的银色权杖递给着年轻人的时候,大殿周遭响起错落的掌声。
自今日起,被冠以阿奎利亚斯姓氏的金发青年,手执法杖,立于万人中央,接受群僚恭贺,微微仰头,天花板上华灯流彩,倒映在蓝黑异色的双瞳里。
柯依达在大殿上首远远地看着,眼底有几不可见的欣慰,不着痕迹的融化在苍色的深瞳里。
因为阿奎利阿斯家的老宅已经空置很久,之后的庆祝舞会便由安瑟斯的要求在美卢宫中举办——自他受封储君之后,便从柯依达的金盏花宫中搬了出去,入住储君专属的美卢宫。如今借地为新晋的阿奎利亚死伯爵庆贺,更是显出皇储点下对于这位年轻伯爵的看重。
而事实上,从受爵开始,安瑟斯皇储殿下便一直面带笑容,此时更是与年轻的伯爵谈笑风生,甚是亲密。
“看来这一页总算是翻过去了。”贝伦卡与科恩·林顿并肩而立,看着殿上笑语喧喧,帝都军的副军长长出一口气,“你是没有见到,那天当着两军将兵的面,两个人就这么不讲面子地打起来了,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仁义。”科恩望着不远处年轻的储君与新晋的伯爵,眼瞳深沉,“我们的亚伯特少爷也不是无情之人,两人都肯退一步,这事便好办了。”
正说话间,仿佛是感受到这里的视线,年轻的伯爵抬头看来,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时,这素来冷淡倨傲的金发青年少有地欠了欠身,遥遥致意。
科恩与贝伦卡微笑了一下,举了举杯,算是回礼。
安瑟斯看在眼里,微微垂了下眼睑,却仍是保持得体的笑容,没有说话。
再抬起眼来,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凯恩上将,与枪骑兵的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已经各执一杯香槟,并肩来到面前。
向皇太子殿下行过礼之后,“神枪”蓝徳尔向一旁的金发青年执酒举杯,笑容肆意却又带着几分玩味:“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阿奎利亚斯一族竟还能再有继承人,是吧,年轻人?”
亚伯特敏锐地嗅出这位枪骑兵统领话里话外的轻蔑与挑衅。
虽然不至于敌意,却也不那么友好。
他皱了皱眉,仔细回顾了一下彼此之间屈指可数的来往,并没有发现之前有得罪他的迹象,最直接接触大概便是上一次七军会议期间与安瑟斯一道被他拐去喝酒的经历了吧?
似乎那个时候,这位神枪的态度,显然还是十分热情的。
“喂,蓝德尔……”克里斯多上将明显感知了身边这位同僚散发出来的讽意,皱着眉头,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蓝德尔却是恍若未闻,只是凑近了,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虽不知道,为何柯依达偏偏要挑你做柯扬的继承人,不过,既然继承了这家名,就不要辱没了先人!”
说罢,他执杯,轻轻碰了一下亚伯特手里的红酒杯,斜斜扯了扯嘴角,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亚伯特垂下眼,没有说话。
倒是克里斯多看着那神枪潇洒离去的背影,一脸地无可奈何。
“这个蓝德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脾气!”他叹道,回头又对安瑟斯道,“殿下千万不要怪他。”
“蓝德尔叔叔向来爱憎分明,谁的面子都不给。”安瑟斯很是好脾气的笑笑,那可是连皇帝的办公桌都敢随便拍的人,不过——他斜睨了一眼身边沉默的亚伯特,“不过,你何时得罪了他?”
后者回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克里斯多无奈地道:“亚伯特上将,无须过于在意。他与柯扬大人乃是至交好友,当年大人战死北疆,未尝不是憾事,如今冷不丁,让你承袭他的爵位,这神枪的心里,一时还绕不过弯来。你与东北军区来往甚少,他对你的了解有限,所以未免,要苛刻一些。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