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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曦怕的是,福临经历过的辛苦,会在儿子身上再来一遍,福临被压垮了,她不愿玄烨步后尘。
可摸着良心说,她才多大,她能懂什么,大清曾经的血雨腥风都和她不相干,她怎么也做不到太后那般云淡风轻,哪怕是装的。
元曦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她不敢满眼迷茫地看着太后,可她真的迷茫。
“太后不答应吧。”石榴在宫门外接到了小姐,“皇上不会有事儿的,您别惦记了。”
“我不是来求太后让我去见皇上的。”元曦道,“但是太后说,我随时可以去。”
“这样啊……”石榴小声嘀咕,“还是别见的好,回头又大嘴巴抽你。”
“别胡说,仔细叫玄烨听见。”元曦道,“那天,本就是我先刺激他,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也太小气了。”
元曦没有去见福临,她还没能想好该如何面对皇帝,太后说他放弃了所有人,莫名地元曦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也许从董鄂葭音出现在这紫禁城起,一切就注定了。
直到夜里,御膳房的人来送饭菜,逗留在门前和几个小太监闲话,说起乾清宫的饭菜,怎么送进去又怎么取出来,皇上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小泉子上前问了几句,原样传给元曦听,石榴是已经恨透了皇帝,在边上怨道;“一天不吃,也饿不死,他们不必大惊小怪的。”
元曦好脾气说:“说这些话,你能高兴吗?”
石榴耷拉脑袋,很是难过:“奴婢是为了您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的,人各有命。”元曦说,“我兴许知道,他想吃什么。石榴,带我去小厨房看看。”
石榴问:“您不吃饭了?”
“他不吃,我也没胃口。”元曦说着,吩咐小泉子,“到慈宁宫去候着,那里的人也忙,别劳烦他们送玄烨回来了,你们自己接去。”
众人领命,各自去忙,石榴带着元曦在小厨房里转了圈,挑了些素菜豆腐,照元曦吩咐的,做了几样素斋。
“这豆腐,奴婢是要压着,明早给三阿哥包豆腐馅儿包子吃的。”石榴虽然口中碎碎念,手上还是麻利地做出了小姐要求的食物。
“剩下的你继续压,够玄烨吃了吧。”元曦道,“明早我吃御膳房送的早膳,不和玄烨抢,成了吧?”
“您怎么听着语气,还挺高兴?”石榴问,“小姐,您到底明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
“哭哭啼啼,唉声叹气,能改变什么吗?”元曦道,“太后的心胸,我这辈子是赶不上的,能有一分,也足够我应对一切。”
说着,便让石榴带上食盒,他们从坤宁宫侧门进去,绕过交泰殿,从乾清宫的后门进来,守在廊下的太监见了,殷勤地迎上来:“娘娘,您来了。”
“皇上在哪里?”元曦和气地问。
石榴则递上碎银子,说道,“公公,您歇着去吧,奴婢和娘娘来伺候皇上。“
那人不敢接银子,道:“佟嫔娘娘,您带了饭菜吗,奴才要先验过才能请您送到皇上跟前。皇太后交代过的,往后乾清宫里的规矩,一样都不能省。”
“我吃给你看。”元曦没有为难人家,说着,打开食盒,拿筷子每样都往嘴里送了一口。
那太监探头看了眼菜色,顿时心知肚明,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进去了。
福临正靠在榻上,目光空洞,一天下来,脸上蓄了薄薄一层胡渣,显得更沧桑,而他瘦了很多,脸颊都凹下去了。
“皇上。”元曦提着食盒,出现在眼前,她缓缓走来,不顾福临的反应,兀自在炕几上摆下吃的。
“白菜炖豆腐,清炒山药,黄瓜木耳馅的饺子。”元曦摆下筷子,对福临说,“用新开的锅,没炒过肉菜,也没搁过荤油,连炒菜的铲子都是新的。”
福临怔怔地看着元曦:“你做什么?”
元曦把筷子送到他手边:“连碗筷,都是新的,没沾过荤腥。皇上,往后,臣妾为您准备素斋,好不好?”
福临的喉结,干涩地滚动,纵然没有胃口,纵然不思饮食,身体还是会饿,昨天一天一夜的折腾,今天又一天,他真担心明天就没力气上朝。
而元曦则看见福临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离着远些还好,凑近了看,那些剥落的脂粉下,透出了淤青。
“怎么了?”元曦捧着福临的脸问,“撞伤了?磕着了?”
福临道:“她打的,没事……”他推开了元曦的手,拿过那盘素馅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太后?”
“嗯。”
元曦什么也没再说,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福临吃东西。
皇帝看起来吃得很香,可很显然,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努力塞下去。他感受不到食物的鲜美,或许不擅长做素菜的石榴,也的确没能发挥什么本事。
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真的会喜欢这粗茶淡饭吗?元曦不信,他们的身体都还那么年轻,正该是大口吃肉的时候。
吃完了,元曦唤石榴进来收拾,自己给福临沏茶送到手边,依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准备走了。
“不必每天都来,时间久了,又是闲话。”福临说,“他们送来的饭菜,我会挑着吃一些,不再叫你担心。”
“请皇上保重身体。”
“那天你叫我别碰你,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请皇上恕罪,臣妾悲伤过度不理智。”元曦道,“都记不得那天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福临道:“元曦,往后不用再叫我皇上,我不是皇帝了。”
元曦猛地抬起头,心一点点冷下来:“那叫你什么?”
福临说:“我有了法号,行痴。”
第673章 他的身不由己
十一月的天,异常闷热,方才石榴在厨房一阵忙,就满头的汗。往年到了这个时候,该是厨房最暖和,可今年,连烧屋子的炭都省了不少钱。
元曦特别怀念小时候在盛京的冷,真正天寒地冻,那叫一个透彻,大概,就能把眼前这个人的脑瓜子冻醒了。
“来之前,我以为您只是想吃斋念佛,不是非要做和尚才能念经,不是非要做和尚才能侍奉佛祖。”元曦的身子晃了晃,向福临走了一步,“皇上,您出家了,大清怎么办?太后怎么办?孩子们……”
她多傻呀,太后不是都告诉她了吗,她还问哪门子的怎么办,她就不该来,她就不该心软,她怎么就想不通,放不下呢。
像那天一样,斩钉截铁地警告皇帝别碰她,从今往后,就当他,就当他死了。
元曦捏紧拳头,不想再等福临的答案,转身就要走。
可是福临却在身后问她:“你想让玄烨,也小小年纪就被捆绑在龙椅上,度过和朕一样的童年,接受身不由己的命运,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中?表面看似天子帝王,实则不过是大臣们,不过是她的傀儡玩偶。”
“不然呢?”元曦背对着福临道,“等着江山易主后,死在新君的刀下,还是关在大牢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岳乐他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他会善待你们。”福临道,“皇兄他,绝不会伤害你们。”
元曦冷笑:“真是浪费了石榴一番心意,我就不该折腾她做什么素斋,不该让她饿着肚子来给你做饭。”
福临平静地看着元曦:“不必再来了,他们会照顾好朕。”
“福临。”元曦转身来,“你曾说玄烨是上辈子作孽,才投生成你的儿子,错了,儿子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是太后,上辈子作了孽,这辈子才生下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儿子。”
福临却是淡淡一笑,靠在榻上,漠然听着元曦的愤怒。
元曦道:“你把吴良辅召回来吧,你只配让这种畜生陪在身边。”
福临眼神空洞,这紫禁城最把他放在心上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的人生,真是到头了,到头了,也就解脱了。
元曦道:“你是为玄烨着想,不想让他重复你的悲剧才做这样的决定?你怎么就觉得你的儿子不如你呢,真是可笑。你是怕世人用眼睛看到,上到太祖,下到你的子子孙孙,爱新觉罗家就只出了你这么一个孬种是不是?”
福临看向元曦,依然不为所动。
元曦满眼是血,怒视着她愿用生命来爱的男人:“你是担心,你的儿子做了皇帝,会褫夺董鄂葭音所有哀荣,会把她从皇陵里挖出来挫骨扬灰是不是?岳乐能否善待我们,你根本不在乎,但你相信他一定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任何人来坐龙椅,都会对董鄂葭音感恩戴德,感谢她毁了你。”
福临摇头:“葭音没有毁了朕,元曦,不要、不要这么说。”
元曦步步逼近,目光凶狠,每一寸都是恨透了的绝望:“就是你,让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活着不安生,死了不安宁,世世代代千百年后,还要被人念叨。”
福临痛苦地摇头:“不是,元曦,不是这样……”
元曦难忍泪水,颤抖的手,抚摸过福临粗糙的脸颊:“皇上,您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福临不知道,他晃着剧痛的脑袋,痛苦地说:“朕不知道,元曦,朕不知道……”
元曦哭着跪下了,福临抓着她的手,从榻上下来跪在元曦的身边,彼此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皇上,您怎么了,怎么会成这样……皇上……”
“对不起,元曦,对不起……”
石榴捧着收下来的食盒,在门外抹眼泪,方才小姐那番话,虽然听得她很痛快,可她知道小姐心里该多苦。
她爱她的男人,可是她的男人,却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不要她了。
夜深了,元曦从乾清宫后门离开,抬眸见坤宁宫门外亮着灯笼,皇后瘦弱的身影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她赶紧走上前,向皇后行礼。
“皇上还好吗?”皇后问,“我听说他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
“臣妾也听说了,所以让石榴做了些饭菜送过来,皇上吃了一些,您放心。”元曦道。
“难为你了。”皇后说着,低下头问,“元曦,他真的要做和尚去吗?”
元曦摇头:“有太后在,出不了这样的事儿。”
皇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转身要回去,但又转回来,对元曦道:“不如放他走吧,我们能去求太后吗,放他走。”
“娘娘?”
“我觉得他好苦。”皇后道,“本不该是我这样的人来同情他,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特别苦。”
“娘娘太善良了。”元曦道,“但是这话,您还是放在心里吧,眼下太后支撑前朝后宫,已是心力交瘁,我们,就千万别再给太后添麻烦。”
“这我知道,我只对你说说。”皇后道,“就好像我对你说说,心里就能松快了解脱了,但是皇上他,就算把所有的苦都倒出来,也没得解脱。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他是这样的,他身不由己的,不是被皇位束缚的命运,而是他整个人。”
“娘娘?”
“哎……我这么蠢的人,好像根本说不明白我想说什么。”皇后苦笑,朝元曦摆摆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大家都累了。”
那之后的日子,元曦依然每天会去乾清宫送饭菜,太后说不要惊动御膳房,不能让御膳房的人知道皇帝在吃斋念佛,他不肯吃就随他饿死。
自然这都是气话,苏麻喇会看着办,元曦也不忍心真的把皇帝活活饿死,日日都将饭菜送到他面前。
而福临则每天穿戴龙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升朝听政。
大臣们一般不敢抬头,可但凡抬头看一眼,都能看见皇帝空洞的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只怕他们说的大事小事,没有一句话是听进去的。
这日散了朝,鳌拜走到索尼身边,含怒道:“太后准备撑多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外头会有越来越多的谣传,长痛不如短痛,太后如此果断之人,当快刀斩乱麻。”
索尼平静地说:“该来的,总会来,你别急。”
转眼,就是腊月,天气总算冷了下来,可比起往年,实在还算暖和。
但这份暖和让人觉得不畅快,成天成天憋着一股气似的,一时热一时寒,也少不得要生病。
岳乐就病了,被皇帝和太后折腾得,不知是想暂时逃避,还是真的支撑不住,苏麻喇亲自到府上去看,回来说安亲王病得不轻,七福晋上了年纪的人,一着急病也更重了。
玉儿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不该生病的人别病倒,她就知足了。
景运门值房的大臣,每天按时按刻来向太后禀告各地所奏之事,皇太后没有一天不是双眸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叫大学士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原本,这是个清闲的差事,每日不过看看奏折,挑一些要紧的事送到皇帝或议政大臣跟前,皇帝绝不会盯着他们问长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