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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后生手里只有农具,没有兵器,再说都是庄稼人,遇到这些泼皮似的打手,先自软了一半。村里也有几个泼皮,眼睛十分好用,一看之下,发现队伍里竟有不少是自己往日只能仰望的大泼皮,就知这事情不对,忙上前作揖施礼,想去套近乎。
哪知那些大泼皮并不吃这套,只扬手一记耳光过去,将这村里的泼皮打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直娘贼,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围攻杨百宰,你们可知,杨百宰是何等样人?那是我们九爷的好朋友,是我们漕帮的股东。就你们这种孙子,还敢对我们漕帮的人动手,是不是活腻味了?信不信爷拿你们填了黄河。”
别看漕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号称帮众百万,那是把漕工、漕丁乃至货郎力夫统算在内,也就是所谓的在帮人数。
帮会拥有帮众和可支配帮众是两回事,真正到打架的时候,能动员出多少人才是干货。比如丐帮一向号称帮众数百万遍布大明全国各地,可实际上那些乞丐各自为政,帮主压根指挥不动,就算丐帮灭帮危机,也不过动员几百丐帮近卫而已。
这也是由江湖的客观现实决定的,武林之中的争斗,一般来说伤亡都不大,如果死伤超过三位数,那就是一统武林的大事,一场所谓的武林大劫,也不过伤亡两位数而已。正经是大家彼此斗殴一次,死伤几个人,也就可以收场,闹的再大,官府就该出面了。
漕帮与盐帮在淮北打过几次大架,两下各自动员打手二百余,一场架下来,死个十个八个,再伤二三十人,就足以决定未来数年的走向。
指望赵九雄吃饭的得有几千人,但是说到干硬架,他也不过是动员出百多人而已,这两百多人里,还有不少是他雇来的泼皮无赖,市井之徒,战斗力很不可靠。
但是这股力量用来压制小铁庄,那却是绰绰有余。这不是干硬架,只是去欺压一群庄稼汉,漕帮好汉能出什么意外?因此动员起来十分方便,不过一人一天一两银子工钱,外加管上两顿饭,就能把人马拉出来。
赵九雄一心想把杨承祖招为女婿,对于未来姑爷的事也十分上心,生怕他吃了亏,派来的是漕帮里的精锐打手,那股气势就先压倒了这些村人。进去的那个汉子,是他身边得力干将,在码头上吼一声,力夫心里就要颤三颤的狠人。
这群人一来,小铁庄的人就都被压住了。那些泼皮无赖实不实还要对那些赶来泼粪的妇人调笑几句,动手动脚,人群里不时就发出阵阵尖利的叫声及喝骂声。
这一来形势急转直下,铁太公可就有点不知所措,他毕竟只是个小村子的族长,眼界见识以及胆色都有限,这铁庄里也没出过出息的念书人,在外宦游的一个没有,没有什么人能够撑腰,只好把眼光落早宗真身上。
宗真和尚倒是面无惧色,在本地如果论江湖势力,少林认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漕帮也要给少林交保护费,他哪里会怕漕帮的打手。他面色一沉,对那大汉道:
“我认得你,你不是赵九雄身边的马老二么?据贫僧所知,你是少林的弃徒,靠着从少林学来的几手拳脚,做点小营生。虽然你已经不是我少林弟子,但也该遵守少林的清规戒律,不可欺压良民,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此搅闹,难道是要背叛师门,与成福寺为敌么?”
这名叫马二的大汉别看生的是个粗坯,实际却是个精细人物。他朝宗真赔笑道:“大师父,您误会了,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少林为敌,也不敢和成福寺为敌。只是我奉了我家九爷的命令,保护杨大老爷的安全,不让那些村里的无赖,伤到杨爷。至于贵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务,我们全都不介入。”
漕帮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发动村民来打群架,那我们就要加入到杨百户这一方。如果出动的是成福寺的武僧,那我们就只能严守中立,两不相帮,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少林,都不是我们所能惹的起的,您二位自己看着办就好。
而被杨承祖派出去搬兵的十几个锦衣子弟,这时都从外面挤进来,又站到杨承祖身边“没错,跟和尚打架,是我们的事,漕帮没必要掺和。你们成福寺不是有二十几个护寺武僧么,正好我们想要讨教讨教,看看少林神功,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看着这二十几个毛头小子,宗真的头也阵阵发疼,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庙里的武僧似乎实在太少了一些。由于成福寺里有许多佛藏,武僧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寺产不丢失,防火防盗防同门,而不是出来撕打。所以就算是打架,也不过是出动十几个武僧,再加上若干文化僧组成联军而已。
再看这二十几个后生,个个如狼似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一个对一个,武僧未必是对手。至于文化僧,虽然也不乏年轻力壮之人,可是哪里打的赢这样的武夫?何况这只是第一波来的人,人家身后还有军余,还有自己的家属亲族,真要打起来,怎么看成福寺的武力也不占优。
眼看武力难以占住先手,他只好又一笑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妄动刀兵总是不好的。贫僧斗胆说一句话,咱们不如两下罢手,各自收兵如何?一旦打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损伤,实在大违佛门本意,罪过罪过。”
杨承祖道:“大师父果然好见识,知道打不赢,就懂得讲和了。本官也不想多造杀伤,马二哥,你出去对漕帮的弟兄们说一去,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就是打我的脸。大家约束一下,找地方乘凉喝茶,一切费用算在我身上。只要这些乡民不动,咱们就不动。”
马二知道自家九爷有意招这个女婿,哪敢跟他面前拿大,忙笑道:“杨爷说的哪里话来,九爷把银子都付了,不劳您破费,您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你们慢慢谈,小的告退了。”
第三十五章威风(五)
就像后世核兵器保障了几个大国之间的和平一样,在充分的武力面前,宗真和铁太公都成了坚定的和平主义者。铁太公甚至亲自出去把那些后生劝回家里,让他们安心种田,不可好勇斗狠,失了庄稼人的本分。
眼看漕帮来的人马都找地方休息,这边的村人也自散去,铁太公暗出一口气,可是心里着实的起急。这姓杨的锦衣手眼通天,竟然能把漕帮拉来镇场子,这下可就不好办了。那成福寺的佛爷不是手段通神么,怎么还不快点把罗汉兵派来,将这群强徒打散了。现在这种状态,可叫人怎么谈判?
宗真心里其实比铁太公还要着急,他的脑子比铁太公好使多了,知道这谈判一道,其实讲的不是谁舌尖嘴利更不是谁有道理,而是比的谁的筹码多,谁的拳头大。像寺里谁能掌握住那些武僧,谁又能掌握住足够多的钱财田地,谁就能当住持。
现在人家外面立了二百多大汉,手上有二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主动,又有锦衣身份,这个可叫他怎么谈?
他在寺里虽然地位不低,可是盯着他位置的和尚也不在少数,对比起外人来,同门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如果他这三十亩地的事谈不成,很可能影响他在成福寺的地位,最后甚至可能被人赶下位置来,离住持的宝座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万一成福寺在这次夺地风波里彻底失败,说不定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原本投献给庙里的田产,说不定就又被投献给了这个姓杨的,那自己就成了寺里的罪人,不知道要面临多严重的后果。
他现在盼望的,就是要么寺里来几个武僧,或者师父亲至,这还能扳回一城。再不然,就是期待县里快发一道公文,把姓杨的叫回县里,别让他在乡下待着。可惜他盼望的两路救兵,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消息,而杨承祖那却是咄咄逼人
“这田地是铁中英的,他死了,田地就是他娘子和闺女的。现在他娘子做主,将土地投献给我,做我的佃户,你个和尚有什么资格出来讲话?至于你铁太公,你如果想要阻止这事,完全可以试试,这官司打到哪,我也都陪着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衙门?”
铁太公挨了一顿狠的,又见到那些漕帮的人马,对上锦衣卫就没了方才的底气“这……这三十亩田地真的是族产,当初是为了规避赋税,才由铁中英代管。现在他死了,按说就应该收回来。至于说投献给庙里,也是我们铁家合族人的意思。我小铁庄传承几百年,历来是全族商议做主,任何人不能违抗。您虽然是锦衣……”
手端扎枪的铁珊瑚这时已经把枪放下,自从与杨承祖见面后,两人没说过话,这时她忽然开口道:“这地是我爹的,现在就是我的,我愿意把它献给杨大老爷,你们谁也管不着!陶道士,听说你会写字?那咱们现在就写字据,立字画押吧。”
她这一开口,嗓音虽然十分沙哑,但那是这两天哭的,声音正经不算难听。杨承祖偷眼观望,心道:铁中英生的一张强盗面皮,真难为他这闺女倒是个有姿色的,多半是随了娘亲。
铁珊瑚却也发现杨大官人偷眼看自己,羞的脸一红,连忙把头侧过去,心里却如揣了个小老鼠,乱跳个不停。正所谓姐儿爱俏,她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情窦已开的时候,尤其乡下的丫头成婚早,同龄的姐妹,已经有不少做了母亲,若不是铁中英总想攀高枝,她也早嫁了人,自然也有了男女心思。
只是她爹安排的,没一个能让她满意,差不多都是给糟老头子做妾,只不过碍于父命难违,她只能听其安排而已。好在铁中英的几个安排都不成功,她才算侥幸留到今天。
苗氏昨天后半夜,偷着跟她说了自己的意思,别看两人不是亲生的娘两,但是感情却还算亲厚,尤其苗氏舍命护着这田地,是为了给自己留嫁妆的事,铁珊瑚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才是好人。于这安排上,她也没什么意见。
虽然说是做小,可是爹给自己安排的,也是做小啊。只不过他爹找的不是糟老头,也是五十开外的,不管是富翁也好还是县令也罢,年纪上她就不怎么满意。这杨承祖与她年岁相当,又是个俊俏人物,只看了一眼,她心里就许了八分,左右都是做小的,若是能有个这样的男人,倒也不算埋没了自己。
及至后来,杨承祖为她家撑腰,先是打了和尚,后又打了族长,正如娘所说,这才是能支撑门庭的好靠山啊。连漕帮这等狠人,见了他也要跪倒磕头,听其调动,铁珊瑚的心里,就已经认了对方这个男人。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像这样的少年英雄,可着滑县怕也是拔了头份,做他的妾,也不算没面子的事。
所以方才她主动出来表示,愿意把田地献出去,眼下见杨承祖看她,她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若不是从小练就的马步够稳,怕是就要跌扑在地上。“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思?若是这样,可不活活羞煞个人了。再说我只是个乡下练武的丫头,现在还在耍枪棒,他是县里锦衣大官,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她的儿女心思,眼下最是没人在意,真正是她那句话,在厅堂里掀起了一番波澜。铁老太公心道:这怎么搞的?原本只当是他与苗氏有私,苗氏私自做主将田地献了,怎么现在连铁珊瑚都这么说,总不会是……。他想到此,只觉得额头汗生,可又碍着外面几百条凶神在,哪里敢多说半句。
杨承祖趁热打铁“你们都听见了,人家本家的两位主人都是这个意思,谁还敢拦着,难道是欺负我锦衣无人么?陶道爷,麻烦您写个字据,回头咱们到衙门里补个手续,这个事就算办齐了。从今天开始,苗夫人和珊瑚,就是我的人了。谁敢再对那三十亩地动什么心思,或者对她们有分毫不敬,那就是打我的脸。到时候我杨某认识他,我的刀,可不认人。”
他说到此猛的伸手,从一旁一名搬兵的锦衣少年手中,把自己那口绣春刀接了过来。
点绷簧,单刀出鞘,猛的将钢刀戳在了桌子上。那刀足以算的上一口宝刀,光芒闪烁,如同一汪秋水,明晃晃令人胆寒。刀锋一阵颤动,晃的人心里发虚。
宗真及铁太公都觉得一阵眼晕,心里狂跳不止,生怕下一刻这刀就斩到自己身上。看这杨百户的狠劲,怕是真敢杀人啊。半晌之后宗真才颤声道:“这田地的事,我们且放一放,我的几个师弟不知大老爷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出来,由我领人回寺?”
第三十六章降僧(一)
宗真也算看出来,今天这局面,自己绝难讨得便宜,如果还想要收回田地,搞不好就连自己都折进去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捞出来是正经,至于这田地,这边立了字据契约只能算第一步,在衙门那必须还有个确认,才能算正式完成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