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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承祖摆摆手“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其实做生意这种事,我提我的价,你们谈你们的价,这都很正常。大家如果一上来的路就想到两头去,生意确实就不好谈了,我说实话,确实很想和夫人……谁又不想呢?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至于许氏船队,其实你们想要保留武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前提是,你们不再是许氏船队,而是杨氏船队。你们全部人马,加入杨记商号,成为我的部下,我会给你们派一位头领,和一批部署过来,还会淘汰掉你们中的一部分人。经过这样的整编,以前的头领,可能约束不住自己的喽罗,整个船队,也就要换个当家。”
“换当家?”玉子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虑“钦差手下人才济济,一支小小的舰队,对您来说,确实不是问题。但妾身必须提醒一句,海上的事,跟陆地上不同。并不是一个名将,都能够带领好一个船队。其实每一年,都有一些当家,被自己的手下干掉。这里面,有一些是有人指使,还有一些,就是当家自己的过错,官府的威风,对于船上的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我不是在威胁,我只是希望尊敬的阁下可以谨慎一些。”
做了这么久的海盗夫人,诸如善良、淳朴这一类的正向词汇,注定与这位倭女没有什么关系。她这次反水,实际已经将整个许氏基业,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上供足够的好处后,换取的就是一个当家地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朝廷空降一个当家下来。
不但是她,加上许栋的立场也是如此,他们打不赢官军,所以认怂是一回事。让官府来接管舰队,然后为官府打生打死,那实在就有点太划不来,如果那样,还不如当个平民百姓好一些。
杨承祖也不急,轻轻品着茶水“夫人说的是,船行海上四下里看不到人烟,衙门的威风用不上,单纯靠官府身份,是没人会服的。但假如是天妃娘娘来做你们的当家,情况就不一样了吧。你说的反水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之所以会反水,还是老大自己的人太少。就如许洋,如果是在宁波大战以前,夫人在这里偷偷看我的话本可以,想要背着他招安,也是不敢吧?可是现在,你的人比他的多,就可以把他软禁起来,这就是区别所在。在我上岛之前,在岛上已经安排了棋子,何况还有黑鲨帮的残部,他们大多已经入了天妃教,对教主的话比对皇帝的话还要信服。我把这些人派来,你觉得还能不能压住你的旧部?”
玉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就只好再次趴在地上,向杨承祖表示自己实在太冒失,不该冒犯主家的威仪。
“没关系,我这个人没有这么多的讲究,我只在意别人反水,而不会在意别人冒犯。你也不用想的太多,大家都有私心,真正没私心的,就是圣人。我帮冷飞霜的原因,在于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要帮她立一个基业,这也就是我的私心。你们不想放权,是你们的私心,大家都有私心,也就没有高下之分。不过现在我强,你弱,那你们就得听我的安排。我可以跟你交个底,我这次招安,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许氏船队的基业,变成杨记的产业,由天妃教主冷飞霜做新龙头。区别无非在于,要么你们献出来,要么我自己动手拿,我想玉子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窗外,做蝙蝠倒吊之形的冷飞霜心头巨震,自己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他……他竟然肯让自己做海上龙王,一方诸侯?他拿自己,当了他的女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舰队处分(下)
“你帮她这么多,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女人?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钦差真的是一位爱惜女子,如同爱惜鲜花一样的雅士。只可惜,女人的青春,就像樱花一样转瞬即逝,如果我能在十年前遇到您,那又该多好?”
玉子听了这些话以后,没有翻桌子或是拔刀砍人,目光里,竟流露出一种崇拜之情。她请杨承祖过来,其实也有用身体作为交易条件的打算。可那谈不到什么情爱,她是个实用主意者,只要价格合适,不介意用包括自己身体在内的一切代价,来换取钦差对自己的支持,让自己坐上龙头的宝座。同时,也要保留许氏船队的最大独立性。当然,这里也有着和心中的偶像来上一场欢好,所带来的心理满足,只是这种因素所占的权重不大。
杨承祖开始说要安置她时,她也并没有有多少喜悦,即使这个男人是自己精神恋爱的目标,也不代表她就喜欢被对方养起来。那种所谓的安置,无非是让自己从一个实际管家的女当家,变成一个公卿的私宠,权力会被收缴,还要受各种规矩的束缚。论起自由度,还不如给许洋当妾,自然没什么兴趣。
在她心里,认定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女人,失去了魅力,大明才子,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才是这样才子的良配,自己就只有羡慕与祝福的份。
许洋与她,因为年龄的巨大差距,彼此谈不到什么感情,后来许洋年老体弱,就连身体上的接触也少了。做了这才子的女人,也不过是三两天欢情,之后也会被冷落,最后寂寞孤独的死去,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玉子内心对于爱情的渴望,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看这么多的书,也是在幻想着找到自己心里的另一半,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次,然后就可以去死了。换句话说,她想要的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细水长流那种生活。
玉子本人虽然尽可能的学习大明文化,连说话都学了一口地道的大明腔,但是从骨子里,她终究是个日本人,而且是日本人里很文艺的那一种。推崇的还是樱花之美,在灿烂的开放时凋谢之类,更符合她的审美与追求,杨承祖那种给个安定生活反而不对她胃口。
抓住年华即将结束的时机,与这个男人爱上一次,让他也将自己扶上这个位子。接下来,自己就可以为了他披挂上阵,乘风破浪,最后战死在大海之上,这不正是樱花之美么?
她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身体前倾,“杨君,你为了你的女人,可以发动一场战争?这位冷姑娘,一定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是她能跟你上岛,肯定不会是你的正室。我知道你们大明的正室,是不能离开丈夫身边,去抛头露面的,我见过的海商有不少,也有一些宠爱妾室的大豪客,可是没见过有谁,会为自己的妾室,打造一支舰队的。您是不是要她在海外立国,成为女王?”
“不,她其实还不是我的妾室,我也不会支持她成为女王。你们的舰队是归于杨记名下,而杨记属于大明,所以你们是且只能是大明麾下的一支船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天子服务,这是原则。至于具体的细节,等到将来可以慢慢敲定,我现在说的,则是一个大方向。这个大方向,是不能变的,或者说这个就是原则。”
他又在矮几上虚写了几笔“整个许氏船队的老班底,也必须被打散,重新进行编制。我会安排人进来,也会弄走一部分人,至于我说的杀头,这个有的谈,或者说,是你的筹码。我可以说,在你的努力下,我原本要杀的人,现在不杀了。大家组成舰队,去追杀邓通,李七,用他们的头,一样可以平息沿海百姓以及天子的怒火。这是我给你留的空间所在,为了这一点,你可以跟我吵一架,还有,对外你们还要宣称跟官府势不两立。总之,我会让海盗知道你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将来你就好顺利的掌握一部分人和权力。”
“杨君……你……你不是要安置我么?”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承祖一眼,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杨承祖毫不客气的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果然摸到了手上的茧,看来嫁给许洋后,她也没放松武术的训练。“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想这种事你也早该懂了,你把我请来,难道就没想过?我曾经想过安置你,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做别人不喜欢的事。你想要做武家我成全你,飞霜身边,也需要有人辅佐,你是女人,天生就比别人方便。所以我现在决定成全你,帮你做一个真正的武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有什么二心的话,我保证发起东南之力,以万千健儿,遮天舰队,踏平你的巢穴,杀光你的家人,让你体会一下求死不能的滋味。就算是跑到南洋,也一样没人救的了你!”
他说到此时,面色一寒,就连在外面偷看的冷飞霜,心里都是一阵惊慌。以往她与杨承祖相处时,即使对方总是想方设法要扑倒自己,也不曾有这种恐惧的感觉。
杨承祖如今借天子之势,于大明东南权柄无二,一声令下,可调动万千健儿,为其效命,这等权势,又岂是许氏船队或是江湖草莽所能比。单以气势论,其凭借官职权柄所散发的威风,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难以颉颃。
冷飞霜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于气机上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也就格外的感到那种来自官身的威压,至于直面其威的宗玉子就更加难过。
玉子本来也是海上杀伐决断的女杰,可是在这种官威下,竟是吓的不敢直视,如同小兽一样紧紧的蜷缩起来跪伏于地“妾身不敢。我一定会为主君献上全部的忠诚,如果有异心,死后将落入无间火狱,受永远的折磨。”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看的清形势,知道该效忠于谁,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杨承祖第二次将她扶起来,却见对方眼中,竟蕴涵着晶莹的泪光。
“不管我多么出色,家里也只认为我是个女人,就该嫁人生子。许洋虽然器重我,但也只是让我做帐房,只有阁下,真的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是我的明主。我们扶桑人有主无国,扶桑的女人,有夫无家,自即日起,玉子的剑只为守护杨君而拔。不管面对的是本家还是过去的好友,凡是挡在杨君面前的,都是我的敌人。即使战死沙场,也将化身恶鬼修罗,继续守护杨君。”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杨承祖的脸上则现出一丝笑容“只要你说到做到,本官也不会亏待你,说不定,将来会让你成为宗家的女家督。你们宗家是接受朝鲜册封的,而朝鲜还要接受大明册封,只要本官为你想想办法,或许真的有希望实现这个目标。”
玉子飞快的擦去眼角的泪水,换上了一副笑脸,“既然如此,那就请主君先品尝一下,宗家女家督的滋味如何。”边说边拉开了裙上的系带,大红曳地长裙滑落,异国风光,一览无余。
第八百二十五章枭雄末路(上)
虽然是东南地面,但是终究是正月,到入夜时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旧会穿过墙壁、门板、窗户,被褥,最后钻到人的骨髓里去。位于双屿岛正中的地方,修着一座堡垒形建筑,这里按照日本的说法,名为天守阁,是首领的居处。
选址在岛正中,隐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权威的体现,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选址反倒是对里面住的人,最大的讽刺。天守四周的房子里,早就没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则是大批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刀剑往来巡逻。他们的目光并不是关注外面,而是紧盯着天守阁内,显然这种戒备与防范,并不针对城外,只针对天守内居住的人。
阴冷的风,从门缝里钻进去,让里面的住客从身上一直寒到心里。偌大的天守阁内,人少的可怜,柴禾给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进去,依旧让这里冷的像冰窖。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角落里哭的凄凄惨惨,两名梳着月代头的倭人,一动不动的坐在楼梯口,警戒的看着楼下。手紧握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阴冷,表情凝重。
在他们身后,是四扇雕花屏风,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透过屏风传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风后,一张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几床大被紧紧盖在一个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单薄异常,躺在那里不住的咳嗽,似乎随时都会这疾病击倒,魂归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目光黯淡无神,一看就知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在身边的痰盂里,则是半盂浓痰,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的憨厚汉子,正手忙脚乱的把药碗拿过来喂药,可是老人却摇摇头“彬仔,不用麻烦了,我这个病并不是药能救的了的。再说,现在抓回来的药,我也不敢吃,谁知道有谁会好心,送我这老不死的一程,帮我解脱痛苦。所以这药,倒了吧。”
昔日名动两洋的海王许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这几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