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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头挤过来,朝那人背后一推“闪边去,哪都有你,这娃娃亲,没你的事,我的闺女已经定下了,是吧国恩,你这次要是个儿子,就得给我当女婿。”
见杨承祖回来,众人上前来见了礼,杨承祖也没什么架子,挨个过去打了招呼,或者拍拍肩膀,朝胸口打上一拳。等到了屋里,下人们将酒席流水价端上来。这种家宴倒是没有太多讲究,大家猜拳行令,闹的乌烟瘴气,也没什么尊卑之分。
王铁头连赢了几拳,满面通红的说着“慈庆宫重建这事,这回又是咱杨记做的,这工程要是做好了,今后的活是少不了。最近有些人,上门来找我婆娘,又是送钱,又是送面料,就是想在材料供应里掺一手。不过您放心,我那蠢婆娘虽然糊涂,但是这事上还是明白的,东西没敢收,人也都赶走了。这事,是杨哥的脸面,是万岁盯的,能按钱算么?办好了,万岁给两句好话,比起赚银子来,可要紧得多了。”
杨承祖点点头,拍了拍王铁头的肩膀“大家看看,想当初在滑县,他铁头就是个只知道打群架的混人戆货,这才几年时间?你们这些人里,就属他活明白了。咱们这个商号也好,还是锦衣衙门也罢,第一不是为赚钱,第二不是为好名声,图的就是天子一个笑脸。万岁高兴,就是咱们第一等要紧的事情,比起这个来,其他都是扯淡。再说,万岁高了兴,我们还怕没钱赚么?跟你们交个底,张嘉胤张大老爷,咱那老县尊,这次在东南巡按的不错。我向万岁保举了,过段时间,就放他去扬州巡盐。金梁,铁柱,你们几个,跟着过去。张家弟兄前者送了我五百张淮北盐引,等到慈庆宫修好,万岁能把盐引凑到一千。拿这一千张盐引,就能还回二十几万斤盐。有咱厂卫的旗号,路上没人敢查,咱们就支他五十万斤盐,还怕没钱拿么?”
宋国恩停了筷子“承祖,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动盐法了?”
“我就说么,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国恩老哥你的脑子是最灵的一个了。当初宋叔送你进卫学,让你读书,说是要考科举,依我看,这步棋是走对了。你要是不跟我去安陆,说不定现在也考上举人功名了。我这刚一说,你就猜到了,没错,我就是要动盐法。杨记在九边卖粮食,是赔本在做的,我倒是不在乎赔钱,能让边军不挨饿,比赚钱重要。可是呢,当初这开中法实行的时候,边军一样是不挨饿的,九边附近都有商屯,粮食到手也方便,还少了路上运输的损耗。自从弘治五年,废了开中法,改了折色法。那些盐商就算得了救,往常要运粮去九边换引,人累的像乌龟一样。现在呢,安心等着支盐就好,不受风吹雨淋,颠沛流离之苦,安心发大财,可是九边的粮价,就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我们杨记再怎么做,那的粮食也是不如京师吃着方便。”
他到过西北,见过边军疾苦,杨记在九边搞粮食销售,这些人也自然是知道其中问题的。都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那些盐商自从改了折色法后,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坦了一些。
宋国恩道:“承祖,咱们是发小的兄弟,你听我一句,那些盐商其实也不容易。商屯这个,我听人说过,苦的很。鞑子打进来,边军挡不住,那些种地的逃不了,可能连性命都丢了。再者说,像是张家兄弟这种勋贵,手里拿着盐引可以优先支盐,那些商人把粮食送到了地方,拿着盐引却可能是废纸。当初改折色法,也是因为盐商们不肯守支,朝廷没了办法,现在要改回来,恐怕,盐商们还是不答应啊。咱的仇人已经不少了,我知道,现在你有圣眷,不怕商人。可是那些盐商手眼通天,有的是朋党羽翼,将来若是圣眷不在,那就不好说了。咱们是兄弟,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得多为以后想想。”
杨承祖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倒是竖起了拇指“罢了,现在到了这个位置上,肯跟我说句真心话的朋友,不多了。国恩老哥,你算是少有的一个。咱们滑县这帮老兄弟里,你的谋略见识,我是很佩服的,人品也是没的说。你说的话,兄弟我会听的,可是盐商的事,也得办。盐商们过去靠着不肯守支,确实可以威胁到朝廷,但是现在,这招没用了。有杨记在,他们不守支,我守支。我废开中法,就是要挤兑这些盐商,要么不守支,要么乖乖运粮到九边去。毕竟弘治五年刚刚改折色,到现在的时间也还不长,人们还没形成习惯,改还是改的过来的。”
王铁头道:“那假如大盐商们都不肯支盐,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支,我们支,然后我们卖。我跟你们说过,所有赚钱的行业,最后都要国营。用杨记当幌子,最后利归万岁,这才是杨记存在的目的。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宋国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大家又开始扯起了闲话,等到酒饭用到中途,杨承祖问起了宋国恩老婆的事,听到他要做父亲了,也连声道喜
“你前面有了三个女儿,这次希望是个儿子。你是宋家的独苗,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宋家总不至于绝后。你可以放心,就算嫂子这次生的还是女儿,我也会找个男孩给她当养子,继承你宋家的香火,将来你的坟头上,总是要有人添土的。”
这话来的突兀,说笑的众人,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是谁手里一松,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九百六十八章捉鬼(下)
一个年轻的后生笑了笑“杨哥,你喝多了吧?这……这说的是什么话了。”
宋国恩的脸色,也变的凝重起来,将碗筷放下,看着杨承祖道:“怎么,你查到是我了?”
杨承祖摊开双手“这一点,你早该想到的,不是么?有资格出卖我的人并不多,知道我那么多底细的人就更少,那么小的圈子,很容易查啊。再说东厂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不是摆设。只是之前被朝廷压制着,有本领使不出,现在在我手里,查这么点小事,很轻松的。”
宋国恩又看看王铁头“铁头兄弟,你是东厂理刑千户,查我的事,你是首领吧?按说这些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和我做亲家,难道,你就不怕牵连?”
王铁头早早的放下碗,举起酒杯,一扬头将酒喝了进去。“我确实是首领,毕竟查我的兄弟,怎么能让别人来做,万一他们诬告陷害,不是坑了自己人?我一直希望,是他们搞错了,反复查了几次,所有的线索都用上了。国恩哥,你糊涂啊!咱们是从滑县一起出来的,没有杨哥带着,我现在还在滑县打群架收常例呢,哪能像今天这么威风?咱们这帮老弟兄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哪个不是有吃有穿有老婆有小妾?这些,不都是杨哥替咱挣回来的?你倒好,反倒要捅自己人一刀,我的心里,真是不舒服。跟你做亲,是希望保下你家一个后代,好歹咱们是兄弟,不管你有天大的罪过,我也不希望你家绝后。”
其他人这时也明白过来,原来今天这顿酒,并不是所谓的家宴,而是一场鸿门宴,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王铁头看看他们
“你们在坐的每一个人,我都查过。至于我自己,杨哥也派别人查过。不过我不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没做过吃里扒外的事,谁查,我也不怕!你们呢,谁身上有什么毛病,自己知道,杨哥大仁大义,不追究了。谁让咱们都是乡亲,是老兄弟呢?今后自己放明白一点,谁要是再犯,我就不客气了。”
猛然间,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重重的戳在桌上,匕首的尾部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环眼,则紧盯着宋国恩。
“国恩老哥,你有啥说的没有?还是说,你打算打一架。自从成了体面人,我们好久没打过架了,你要想过几招,我陪着你。”
宋国恩摇摇头“我从小就不喜欢打架,你知道的,以前打群架,是被你带的没办法,几辈交情,总不能不跟着你去。现在到了这一步,还动手,不是太丢人了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反抗的。再说,到承祖兄弟家吃饭,我也没有带家伙的习惯。对了,我婆娘胆子小,你们别跟她说实话,我怕吓找她,就说我去边地卖粮食了,先拿瞎话哄着她,等她生了娃,有什么话再说。”
杨承祖冷声道:“嫂子那里,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派人照应着。还有宋叔那,他跟我爹是换贴的兄弟,是我的长辈,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享福。生老病死,都有我担着,有这么多兄弟这么多眼睛看着,我不会对他不好。但是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想要反我?”
宋国恩将手向后一背,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承祖,你是知道的,我进过学房,读过书,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或者说,我和我爹想的,也不一样。他们只想着发财,赚钱,盖房子,买地,再不然就是娶上十几房小妾,过上好日子。可是我念书时,先生就教过我一个道理,君子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是只要自己活的好就可以的,大丈夫总要济世救民,才不负自己一生所学。所以当初你在滑县时,不管是平米价,还是填河堤,我都为你写个服字,那个时候,就算是有人要杀我全家,我也绝不会出卖你。”
“你这么说,我信。当初在滑县,我知道有人收买过你,也有人吓唬过你,但是你都没在意,还是跟着我混。所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南方,你就反水了?难道我杀倭寇,还杀出错来了?”
宋国恩摇摇头“承祖,自己兄弟,那些场面话就不说了。宁波争贡是怎么闹起来的,薛娘子是怎么回事,谢家那位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有数。你在河南平米价,我是支持的,因为当时不那么做,说不定河南就要反了。可是现在你这么搞,我就不赞成了。你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说,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在滑县,你跳下去填河堤,所有锦衣儿郎,走在大街上,老百姓都会挑大指,称我们一声好汉。可是现在呢,咱们走在街上,大家都拿咱们当了收税的,有多远逃多远,像避瘟神一样避咱们,你还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一名锦衣忍不住道:“国恩哥,你说这是啥话来?别的不说,我们手里的钱,可比滑县那时候多了。再说,我看杨哥搞这个就不错,杨记的米价一降,其他东西的价也降了,怎么看,也是好事了。”
“那是因为你鼠目寸光,眼睛里只看着自己这一亩三分田。杨记的米价低,是因为咱们让无辜的乡绅倾家荡产,乃至于打家劫舍。这么搞,和那些占山的山大王,有什么区别?还有和北虏贸易的事,承祖,你心里有数,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只能说,你走的太远了,作为兄弟,我只想让你回头。我们现在是混的很光彩,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希望我们的后辈子孙将来抬不起头,提到我们名字的时候,认为祖宗是羞耻。我也不希望,大家走在街上时,背后一群人,在戳咱们的脊梁骨。”
“然后你就出卖我,出卖咱们这个团体?”杨承祖指了指四周“你看看,这一屋子人,都是咱们从滑县出来的老弟兄。他们身上,大多有毛病。有的贪财,有的好色,可是那又怎么样?都是一起出来的老兄弟,不管有多少毛病,只要大家够忠心,懂得维护这个团体,我也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可是你呢,你不管有多少道理,也都是在砸弟兄们的锅。”
一众锦衣的目光中,都有了些怒火,不管什么时代,砸锅者,肯定会受到这个团体的共同抵制。宋国恩急道:“杨阁向我保证过,不会伤你性命,至于大家,也都可以保住官位,虽然日子过的不像现在这么逍遥,但是可以保住身家性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没想过害这些老弟兄。”
他话音没落,房间里却已经炸开了锅,昔日的兄弟,个个面露杀意,有几个人向着杨承祖请示“这样的叛徒,杨哥,怎么发落?”
杨承祖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几名锦衣拖拽着宋国恩向外就走。来到门首时,才发现院落里早已经站了几十名杨家的护卫,手中提了兵器,显然早有准备。不多时,房间里传出了命令:大吉大利,不要见血。
第九百六十九章堂会(一)
宋国恩私德极好,虽然日子好过了,但是依旧没纳妾,只守着一个夫人过日子。他的夫人是滑县时娶的亲,乃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典型的小家碧玉,温柔贤淑,没什么主见。杨承祖派人过去送了钱,只说是宋国恩要出一趟远门,她也就只当自己丈夫确实有公务,没有多问什么。
比起这个女人,那位滑县的宋连升,脑子要好用的多,想要骗他并不容易。杨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