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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握着书的手一顿,沉眼朝任安乐看去。他昨夜才定下的路线,任安乐怎么会知道?
“去沐天府除了一条官道,还可途径十里坡和三口镇两个方向,十里坡平坦道宽,三口镇路险曲折,太子殿下乃天之骄子,且乘着这么一辆马车出京,如果臣是沐王,阻挠殿下的人马定会放在官道和十里坡的方向。”
韩烨眼底神色变幻,拾上书,“哦?沐王为何要阻拦孤?”
“殿下,沐天府水灾的消息十日后才传入京城,甚至是在告御状的难民之后,这不是很奇怪吗?只有尽快抵达沐天府才能查到蛛丝马迹,从三口镇去虽一路穷山恶水,路途艰辛,却耗时最短。”任安乐放下手中热茶,神色清明透彻。
韩烨沉默的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的女子,赞道:“看来任大人有谋才。”
任安乐眼底狡黠,“殿下,虽你东宫美人三千,可如臣一般上得朝堂,入得江湖的着实难寻一人。”
她说着傲慢一抬眼,一副誓死捍卫城池的忠勇模样。韩烨嘴角轻抿,实在懒得再朝理她,只吩咐了一声‘到三口镇了再唤孤’便闭上眼养神了。
任安乐哼着小调,华贵招摇的马车缓缓朝三口镇驶去。
半日后抵达三口镇,一行人寻了间乡野小店投宿,韩烨一身气质摆在这,遂除了韩烨其余人皆降为家仆,任安乐哼了半响,入房间换了男装摇身一变成了二公子,韩烨由得她胡闹,只端坐在窗边饮茶,苑琴安静立在他身后,一脸苦哈哈的。
自韩烨在马车上饮了她随手递的一杯茶后,她这个任府侍女便暂时被东宫给征用了,任安乐提出抗议,奈何太子爷一句‘暴殄天物’便把她给打发了。
临近傍晚,骤雨又起,淅沥沥打在窗沿上,韩烨眉头轻皱,神色微沉。若雨水不停,江南河道全线决堤,老百姓的祸事只会更大。
任安乐摇着扇子倚在二楼木梯上看美人赏雨图,好不快活。
“放开我!”少年稍显气急的声音在回廊后响起,听着这格外熟悉的声音,韩烨和任安乐俱是一愣,抬首朝外看去。
长青身负铁剑,木着脸,手里拧个身着蓑衣头戴雨帽的人走进来,少年扑腾间,雨帽掉落在地,露出尴尬的面容,长青把人往大堂中间一放,闷声道:“小姐,温朔公子跟在我们身后半日了,我看雨渐大,便把他弄进来了。”
温朔一听,也不折腾了,满是意外:“你早知道我在后面?”
长青点头,垂眼退到一旁,又变回了一根木桩子。
安乐一摇扇子,“哟,温小公子,好好的新科翰林不做,跟着我们来遭罪干什么?”
温朔咳嗽一声:“在翰林院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跟着你们去江南……”
“胡闹。”韩烨冷硬喝道:“你是朝廷命官,新科状元,哪有随意弃官远走的道理!”
温朔走到韩烨身边,“殿下,今早我向陛下请了旨,陛下允了我才跟着来的。”
韩烨神色更冷,温朔回得小心翼翼,“若我说了,殿下定不会准我随行,我才一路跟着。”
“回去。”韩烨起身,淡淡吩咐,头也不回朝二楼走去。
温朔一急,连忙道:“殿下,东宫有赵岩守着,万事安好,这趟江南之行变数太多,我跟在殿下身边才能随身保护。”
“孤的护卫都是摆设不成,还用你这个状元来保护。”韩烨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温朔低着头,犟在原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殿下,让他跟着吧。”任安乐懒洋洋的声音自楼上落下,“有长青在,他的安全定然无忧。”
温朔朝长青看了一眼,有些别扭,但望向任安乐的眼底闪过感激。
韩烨转首,淡漠冷沉:“温朔,沐天府事重,干系数万百姓,向孤证明你并非累赘。”
温朔抿住唇,向前一步,低声回:“殿下,臣查过,沐天府二十五位官员中有十三位曾参与去年河堤款项的下放,其中以钟礼文为首,皆是沐王一派。臣曾听闻江南各官员间会有一本内帐,其中各官员以代号为称,平日各记一本,待年终时会将账目汇总。”
江南有内帐并非秘闻,可是其账簿内完全没有名讳,即便拿到手,也辨别不出究竟哪些官员牵扯其中
“那又如何?”韩烨挑眉。
“沐天府二十五位官员,有二十四位乃进士出身,臣昨夜在翰林院呆了整晚,每位官员会试之时的试卷皆被臣看了一遍……”温朔抬头,少年的脸庞虽带倦容,却意气风发:“他们每个人的字迹都被我记在心里,江南内帐事关重大,一定是他们亲自所写,只要拿到账簿,我就能分辨出是哪些官员牵涉其中。”
一夜时间记住二十四人的笔迹,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也只有面前这个十五岁就高中状元的少年才能做得到。
不止是韩烨,就连任安乐手中摇晃的扇子也停了下来,半响后,她对着神色复杂的韩烨笑了一句,神色有些怅然:“殿下,你教了个好弟子出来。”
韩烨没有回应,转身回了房间,算是应允了此事。
深夜,天气沉闷,韩烨一出房门,便瞧见任安乐抱着个小酒壶横坐在窗沿上,面容隐在月色下,有稍纵即逝的冷凝。
他顿了顿,还是走上前来。
“任大人……”
“任安乐。”任安乐回首,朝韩烨晃了晃酒壶,认真纠正,“怎么,殿下有事?”
韩烨行到她身边,问:“为什么要留下温朔,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跟在身后,就不应该到了此处才告诉孤。”
“殿下,温朔担心你,才会一路从京城跟来,再说朝廷波谲云诡,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天资聪慧,让他早些经事也会成长得更快。”
韩烨知道任安乐说得句句在理,仍皱着眉道:“孤会护着他。”
“你能护他多久?终有一日他要学会走出殿下的羽翼,这个世道,除了自己,没有谁可以护住谁。”
任安乐眼中的笃定太过肯定,韩烨眯起眼:“任安乐,你对温朔好像太过在意……为何?”
任安乐一怔,朝茫茫夜色看去,半响后轻声道:“臣曾有一幼弟……”她回转头,看着韩烨:“可惜身体孱弱,小时候夭折了,若他还活着,应和温朔同岁。”
韩烨清楚的看见,这个一向嬉笑于世的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沉悲痛,那是只有最亲的血脉离世时才有的彻骨冰凉,她静静望着他,黑沉的眸子熟悉凛冽,就好像,他曾经在何处见过一般……
“殿下。”任安乐低唤一声,韩烨从恍惚中回神,负于身后的双手悄然握紧。他望着任安乐,薄唇轻抿。
窗沿上的女子一跃跳了下来,一边摇着空荡的酒壶,一边晃着朝房间而去。
“殿下,人活着便是福,你要惜福。”
淡淡的声音传来,韩烨转身,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孤寂萧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第二十二章
三日后,夜,沐王府。
沐王府向来戒备森严,这几日尤甚,幕僚周安匆匆走过前院,迈进书房,见沐王面色冷沉立于桌前,心神一凛,走上前行礼。
沐王不耐烦摆手,“太子的行踪查得如何了?”
“王爷,我们的人在官道和十里坡的路上都没有见到太子的行辕。”周安犹疑片刻,再道:“太子应是走了三口镇,要不要派人去追……”
“到此时了还用你来说!”沐王呵斥:“三口镇的路偏僻险阻,追有什么用,若是日夜兼程,最多再过两日,他们便可到沐天府。”
周安眼底闪过担忧,“王爷,沐天府的事也不知道钟大人处理妥当没,若是太子提早抵达,查出两河决堤的蛛丝马迹来,于王爷您可是大患。”
沐王拂袖,冷声道:“本王早就提醒过钟礼文,要安抚好百姓,行事不要太过刻薄倨傲,若非他在江南惹出了民怨,又对朝廷诸令阳奉阴违,父皇焉能派太子和任安乐去沐天府!”
嘉宁帝这两年对沐王府势力扩散的芥蒂他不是不知,只是若什么都不做,像缩头乌龟一样等着韩烨即位,最后如他那些皇叔般落个生死不如的下场,还不如搏一搏,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若不是这次江南河道决堤,嘉宁帝也难以找到借口整顿江南。
他小心谨慎忍耐了十来年,却人算不如天算。
“王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钟大人这些年帮您做了这么多事,这次若是被太子查了出来,他反咬王爷一口……”
“他敢!”沐王神情阴沉,反身几步行到窗前,半响后,道:“周安,告诉钟礼文,那些碍眼的东西给本王干净利落的处置好,还有,吩咐下去……江南暗线暂时交由归西统驭。”
周安一怔,神色一变,他最早跟随沐王,沐王府许多重要之事皆是他负责,但他心里明白最得沐王信任的是王府暗卫首领归西,此人神秘至极,就连他也只知归西剑术超绝,对沐王忠心耿耿,江南之事有归西插手,应是可以无忧。
周安舒了口气,颔首称是,恭谨退了出去。
两日后,沐天府。
随行护卫在前一日分成几波提前入了沐天府查探,韩烨和任安乐领着两个丫鬟,一个木头侍卫并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状元郎坐着辆驴车随后慢悠悠晃进了城。
哦,忘了说,这回抱着巨大牺牲精神挥舞小鞭子驾驴车的不是长青,而是一直跟在韩烨身边的东宫禁卫军统领简宋,当然,这是任安乐对自家宝贝疙瘩侍女被韩烨抢走后最直接有效的报复。
一进城,只看到整洁的街道,光鲜的百姓,入眼之景安宁平和,驴车里的众人瞧了一路繁华才抵达提前入城的侍卫定好的客栈——沐天府西城的平安客栈。
是夜,任安乐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一身清爽推开韩烨的房门,看见如小媳妇一般站在他身后的苑琴和苑书时,还是忍不桩哼’了一声。
她奴役了这小气太子东宫统领一日的后果,就是连这个唯一剩下的榆木疙瘩丫头都被翘了墙角。
韩烨对她与日俱增的嚣张无礼视若无睹,无论任安乐如何牙尖嘴利嘲讽挖苦,他只管安心使唤着两个丫头,她便什么脾气都使不出了。
“殿下,赈灾银到沐天府只有十日时间,你还有空在这里品茶下棋?”任安乐见韩烨端着苑琴煮好的清茶,眉角一扬便开始发难。
她肩上披散的长发还在滴水,苑琴不在她身边,简直诸事不遂,任安乐一边说着一边朝苑琴使了个眼色。
苑琴脚步一挪,韩烨不轻不重咳嗽一声,她飞快移回原位,垂首一本正经开始煮茶。
连擦个头发都不让,天理何在!任安乐脸色一黑,就要拔刀上演全武行……韩烨抬眼,嘴角一勾,“任大人,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能给孤什么?”
任安乐对着韩烨这张温纯的狐狸像忍了又忍,终是太过想念苑琴一双巧手,满不情愿从袖中掏出几张纸拍在了桌子上,“我临幸前去过一趟户部,让钱大人把去年江南修建河堤的管事名单誊写了一份给我,殿下应该用得上。”
主管河道的官员不可能轻易被撬开口,可是下一阶层的管事就不一样,他们直接听命于各府官员,了解的□一定不少。
韩烨眉角一挑,堂而皇之朝苑琴摆摆手,苑琴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行到任安乐身后拿起布巾替她擦拭头发。
任安乐舒服的哼了一声,像餍足的猫咪一样收起了利爪,懒散向后一靠,连看韩烨的目光都柔和下来。
韩烨觉得有趣,勾勾嘴角,拿起桌上纸张查看片刻,复又朝任安乐看去,倒是不吝啬赞扬:“任大人心思果然细密,居然连江南送入户部的河工名单一并拿了出来。”
“我懒得走弯路,查官员是最终的目的,但谁说只能在他们身上去查,百姓的证供比什么都可信。”任安乐打了个哈欠,“沐天府明明水灾严重,可我们今日进城看到的皆是繁荣安宁之景,岂非怪事?”
“想必钟礼文在这上面花了些功夫。”韩烨声音冷了下来,“他以为孤是蠢货不成,把灾情推迟十日才报,就是为了布置出这般虚假的沐天府。”
“若这次来的是一般朝臣,他恐怕不会做到如此,这次殿下亲临,让江南的官员慌了手脚。”
韩烨不置可否,唤了一声,简宋从门口走进来,韩烨朝桌上名单一指,吩咐道:“去查查,明日再回孤。”
简宋领命出去,任安乐瞅着这个俊朗温厚的东宫统领目不转睛,韩烨握着棋子的手一顿,眯起了眼,“怎么,任大人,稀罕了?”
这女人怎么回事,即便晋南乃边荒之地,也不至于见到个有点姿色的就连眼睛都转不动了!
任安乐念念不舍收回目光,看着韩烨,拖着下巴摇头:“纵使三千祸水,臣亦只取一瓢饮。”
……
这是韩烨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