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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点头,“若非如此,即便是沐天府之功,你也未必能得父皇如此看重。”
“为何做到如此?”任安乐蹙眉。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青衫如墨的男子突然回首,“安乐,我不会迎你入东宫,但会让你站到你真正想站的地方,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晋南安乐寨以敬献水军之功在朝廷苟安的俘将,而是我大靖朝万民所归的一品靖宁将军。所以……”他回过眼,声音里有片息的淡漠和无奈:“从今以后,你不需要为卸下父皇和朝臣的防备再以东宫太子妃位为借口。”
“一个忠爱这片国土和子民的将军,不会对大靖有任何威胁。”
话音落定,已行至宫门前,韩烨从马上跃下,径直迈进东宫,再未回首,任安乐甚至来不及瞧清他脸上的情绪。
果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的太子爷,她说他将天下人尽入棋局,他回她为安于朝廷以整个东宫为借口。
倒也不算大错,任安乐笑了笑,走进长青备下的马车,朝任府而去。
沐完浴,换了一身绛红曲裾,任安乐端着温茶立在窗前,问:“苑琴,说说京城这几日发生的事。”
苑琴还未开口,苑书已经端了一叠瓜仁盘腿坐在榻上,兴致勃勃碎嘴起来。
“小姐,这两日你是不在,京城可热闹得很。我们和施将军一路回了京城,他入宫禀告沐天府的案情,然后……”苑书歪着脖子想了想,“一夜之间你的名声就响遍了整个皇城,乖乖,比咱们当年在晋南一月连挑十八寨还要威名赫赫!”
“小姐,有人在京城大肆宣扬钟礼文在江南的恶行,挑起了百姓对江南局势的关注,历数你在沐天府护民之为,煽动百姓情绪,再加上数月前的科举之案……本来在沐天府许多事皆是太子的部署,但传言说沐天府之行,您十居九功,才会让小姐一夜间名扬大靖。”苑琴换过任安乐手里渐凉的茶杯,将这两日京城局势娓娓道来。
“这两日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小姐当年在晋南的战功,百姓今日齐聚城门迎接小姐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陛下会将小姐晋为一品上将军,统辖五城兵马司。”苑书蹙眉,有些不解。
“因为沐王。”任安乐淡淡道:“韩烨让施诤言禀明嘉宁帝是我寻得了沐王造反的证据,他才会如此厚赏于我。至于这两日京城的传言应该是在嘉宁帝的授意下才会传散开来,毕竟沐天府之功还不足以让我晋为一品上将。”
“沐王两日前被诊出患了急症,陛下令其休养西山,非病愈不得回京,原来是因为如此,沐王一世荣华算是到了头。”苑琴叹息一声。
“有什么好可惜的,谋逆大罪不过是休养西山,你当任谁都会有这个活命的机会不成?”
任安乐眯眼冷冷道,苑琴自知失言,退至一旁垂眼不再开口。
“五成兵马司原是沐王的人所掌,最近朝廷定会不安,沐王一派瓦解,两相争权势在必得,苑书,交代长青,自今日起拜访之人全都拒之门外。”
“是。”苑书朝脸色冷沉的任安乐瞧了几眼,领命退了出去。
半响后,任安乐才缓缓开口:“苑琴,可还记得八年前你闯入晋南大山的那日?”
“记得,那日下了大雪,山里很冷,如果不是小姐,我八年前就死在贼寇手里了。”
“你要好好记住那日,这世上没有人能替你记住过去,没有过去,就不会有如今的苑琴。”
苑琴颔首,抬眼朝窗外看去,神情遥远而追忆。
八年前的那一日,她唯一还记忆鲜明的是冰冷的白雪,赤红的鲜血和……那双自马上将她温暖握紧的手。
左相府书房,杯盏骤然摔碎在地,管家骇得退至一旁,不敢看高坐之上满脸怒意的老者。
“统驭五城兵马司之权,好一个任安乐!”
“相爷,那任安乐不过是个女土匪,陛下怎会将京城防御之职交给她?”
左相拂袖,冷冷道:“沐王犯下大罪,虽密而不发,但朝臣皆知是任安乐立下首功,如今京城派系复杂,陛下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会将兵权交到和京城全无干系的任安乐手里,更何况盛名之下……陛下此举也算得尽民心。”
“相爷,任安乐和太子交情匪浅,右相又看重于她,我们便眼睁睁看着她在朝堂坐大不成?”
“她已经坐大,当初我们都小看了此人,没想到不过大半年,她便能升至如此高位,沐王刚刚被陛下惩戒,老夫素来与他交好,这两日陛下对我甚是冷淡,应也有此因,我不宜亲自在陛下面前贬谪任安乐……”
“相爷的意思是?”
“送信入泰山告诉那位,我会尽快寻机会让她入京,但她必须除掉任安乐。”
管家一楞,迟疑道:“相爷,那可是帝家孤女,我们相府和帝家……”
“你是说老夫在帝北城砍了帝家满门?”左相冷哼一声,“她帝梓元不先求到我手里,老夫又怎会知道堂堂帝家遗孤早就无心振兴帝家,只一心想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这样的帝梓元,对我还有何威胁!”
“相爷说得是。”管家拱手回,就欲退出去,却被左相唤住。
“姜成,让人备衣,今晚太和殿之宴,本相要亲眼看看大靖开国以来第一位一品女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傍晚,皇城流灯璀璨,盛大的宴会在太和殿开席,为睹名震京城的任安乐巾帼风采,三品以上朝臣早早便驱车入了皇宫。
只可惜,直到宴席开始前一刻,始终未见任安乐和太子身影。
任安乐抵达宫门的时候,宫门处已是寥寥,她从马车上走下,苑琴替她整理衣袍,突然一辆甚是奢华的四驾马车从他们身旁经过。
“小姐,是太子殿下。”
马车缓缓停住,韩烨着一身四爪金龙冠服,腰缚淡黄锦带,面容温润,立于不远处朝她望来。
韩烨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颔首道:“安乐,这一身很适合你。”
绛红古裙大开大合,甚是大气写意,腰际和裙摆处的淡金竹绣让任安乐整个人飘渺俊逸起来。她迎上前,站在与韩烨比肩之处,笑言:“殿下欲与臣同往太和殿?”
“不错。”韩烨转身朝太和殿下走去,“满朝文武对我二人翘首以盼,怎可负了他们一片拳拳之心。”
任安乐苦笑一声,跟上了前,此等宴席下若和太子同进,无异于告诉朝臣,她和太子干系莫逆。
太和殿内,安坐的群臣议论纷纷,忽而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众人忙提起精神朝殿门口看去,俱是一怔。
走进来的二人一个冠雅如玉,一个肆意风流,远远一望,相携而进,实实一双璧人。
一座下朝臣忽而想起半年前朝堂上那封响彻大靖、自晋南远遣千里而来的求婚书,喃喃开口:“佳偶似有天成之像,倒是可惜了。”
这声音不低不高,却让安静异常的太和殿众人听了个真切,一时间众臣脸上神情极是精彩,各种花样来了个遍,要知道当初那纸求婚书送进京城时,朝臣挖苦蔑视皆有,不曾有一人为任安乐进言半句,哪成想那晋南女土匪竟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
两人行至御座下首位坐定,终于隔了众臣探寻惋惜的眼神。
任安乐拿起酒杯,望向一旁的韩烨,突然开口:“殿下,若我说求太子妃位并非单单只为在朝堂立足……”她看着韩烨,目光灼灼,眼底盛华万千:“你此时心意是否还和苍山之巅时一样,从无改变?”
韩烨看着那双近在咫尺墨深的眼眸,半响后,缓缓回:“自然。”
……上书房至太和殿的路上,嘉宁帝突然顿住脚步,赵福见状,小心问:“陛下,何事烦恼?”
嘉宁帝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笑得踌躇意满,“赵福,朕在想如何为朕盛誉而回的太子和上将军送一份真正的大礼。”
第三十章
太和殿的宴会终于在嘉宁帝御临后盛然开席,左右这些国宴,不过是天子一番夸赞,群臣应和,受赏之人谢恩这种八股文一般的套路,可今儿个众臣皆瞧出了前两日面色不愉的帝王心情着实不错,诧异之余倒也感念太子和任安乐回来得及时,遂端着桌上贡酒喝得格外惬意。
任安乐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就好像片刻前她从没问过韩烨任何问题一般,笑容依旧得体,谢恩也恰到好处。
韩烨实在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干脆不去想,一口口抿着酒。
“众卿。”琴乐声渐止,舞姬从大殿上退下,嘉宁帝举杯,声带威仪:“江南吏治重回清明,百姓和乐,朕心甚慰,来,众卿同饮。”
众人手持酒杯,起身恭声回:“陛下德厚,我大靖才得上天庇佑!”
嘉宁帝朗声长笑,神色更是愉悦,待众人坐下,他才朝韩烨和任安乐的方向看去,“江南平定之功不在于朕,朕有个好太子,更有个好臣子。”
“父皇言重,儿臣岂敢。”
“陛下言重,臣岂敢。”
太子和任安乐几乎同时起身,加之动作神态语气默契得几近一样,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谢恩,却在两人过于整齐的动作下使得整个太和殿诡异的安静下来。
无论众臣打量的视线有多让人发毛,任安乐和韩烨垂着眼,皆是云淡风轻。
“太子和任将军无需谦虚,这次你们大功于朝廷。”嘉宁帝放下酒杯,突然开口,笑意焕然:“任将军,不如…朕圆你一个心愿,你说可好?”
“陛下还请明言?”任安乐拱手行礼,微蹙的眉间带了明晃晃的疑惑。
坐于下首一直神情淡淡的左相面色一变,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握紧,眯起眼来。
众臣见嘉宁帝望着这位新晋的上将军像是满意得不得了,瞅了瞅大殿上站着的一双璧人,心底一咯噔,顿时生出个荒谬猜测来……太子至今只有一位侧妃,陛下该不是想把这位得尽民心的女将军指进东宫吧?
“朕岁数大了,到如今也未享到东宫儿孙绕膝之乐,深以为憾,任将军性情率直,朕看与太子实乃良配,朕欲赐东宫侧妃位予卿,卿是否愿意?”
嘉宁帝淡淡开口,虽只是询问,但帝王威压瞬间在太和殿上弥漫开来。
若是寻常贵女,他一道赐婚圣旨足矣,可是半年前他亲口回绝了任安乐自请入东宫之举,如今任安乐在朝堂民间享有盛望,又是他御赐的上将军,自是不能随意待之。不过……他亲自开口,又在文武百官面前赐婚,如此大的恩宠,想必能让她释怀。
左相听嘉宁帝只是许侧妃位,神情一松,仍板着脸坐得笔直,倒是右相一直笑眯眯的,神态未见半点波动。
众臣屏息看向任安乐和太子,虽不敢出声,倒也暗叹任安乐好运气,上将军虽尊贵,可太子是储君,大靖未来的天子,若任安乐答应入东宫,将来至少都是贵妃位份,这才是真正的贵不可言。
眼见着一场国勋宴席演变成皇家赐婚之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众人都卯足了劲等任安乐回话。
“陛下,臣……”任安乐垂眼,刚欲开口。
“父皇。”
哪知一直未有所动的太子突然从席间走出,众目睽睽之下跪于大殿之上,神色郑重缓缓开口:“请父皇收回成命。”
太和殿内气氛陡然凝滞,望着跪在殿中央的太子爷,众臣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当初认为任安乐只是个粗鄙的女土匪时,太子尚不介意让她入宫,如今明知任安乐风采斐流,又得嘉宁帝看重,他怎么倒不愿了,还敢公然抗旨?
嘉宁帝神色一沉,轻叩在龙椅上,凝视太子,不轻不重哼道:“哦?太子,让朕收回成命,难道朕的上将军还配不得你?”
“父皇,儿臣惶恐,并非如此。”韩烨抬眼,望向嘉宁帝:“儿臣有不能迎任将军入东宫的理由。”
立于一旁的任安乐瞥眼,淡漠的眼底瞧不清情绪。
“你说。”嘉宁帝按捺住怒火,道。
“任将军文武皆备,乃栋梁之才,若她入东宫,父皇会失去一个忠心的臣子,大靖朝堂会失去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天下百姓会失去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儿臣为大靖储君,愧不敢如此。”
韩烨沉声回,声声落地,身影笔直坚韧若青松。
任安乐转眼,静静看着半跪于地昂首以对的青年,唇角轻抿。
太子此言不可谓不震撼,世人皆知,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素来自持甚醒,从不与朝臣深交,也不掺合任何党派之争,即便是对其恩师右相也不过淡然处之,满朝上下从未见过他如此义正言辞的赞许过一位朝官,甚至为其能留在朝堂而公然违抗圣旨。
但此言实在太过掷地有声,且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是以一众大臣纷纷点头,眼带赞赏,嘉宁帝神色亦和缓不少。
众臣正思索之间,任安乐终于动了起来,虽然她只是极随意的挽了挽袖摆,但平时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