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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安乐伸了个懒腰,“把京城街道逛了一遍……顺便送个醉鬼回家。”
苑琴眨眨眼,凑上前就要细问,却被任安乐不耐烦推走:“出去出去,好好一个休沐日,我要去院子里看看书。”
苑琴撇嘴,从背后拿出数封请帖:“小姐,您刚晋升为上将军,送来的请帖哪能少,那些贵女的我都推了,这是各府的请帖,您好歹出席几个,免得得罪人。”
任安乐接过来一起合上:“选了谁都是得罪,还不如全去,苑琴,京城王侯各府我都还未拜访过吧。”
“恩,咱们不比刚入京城之时,小姐如今是上将军,想必所有人都在看小姐会站在哪一派。”
“陛下忌讳朝臣弄权,与其选择一派,不如和京城诸侯交好,不理朝堂之争,这些人大多是开国元勋,德行厚重,和他们来往,陛下不会有芥蒂。苑琴,备车,我去拜访拜访几位侯爷。”
“是。”
安王府后院,远远传来幼童嬉闹之声。
安王妃面容和蔼,坐在凉亭里,望着玩乐的孙子孙女,笑得很是满足。
“爱妃,你前几日才染了风寒,怎么不回房休息。”安王从东宫回来,忧心王妃身体,不免叮嘱几句。
“陛下遣了太医来问诊,昨日便大好了,王爷不必担忧。”安王妃起身,忙迎安王坐下,“太子请王爷入东宫,可是出了事?”
安王摇头,朝庭院中撒丫子跑的孩子看了几眼,“无事,太子只是说……陛下和太后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绕膝之乐,让你这几日挑个时间带孩子入宫给陛下和太后瞅瞅。”
安王妃一愣,这等小事怎么也轮不到日理万机的太子郑而重之将王爷请入东宫吩咐吧。
“可是所有孩子?”
“不。”安王摇头,“我临走时殿下有吩咐,只带嫡系入宫请安便可。”
安王妃点头,有些疑惑,不安问:“王爷,殿下此举……?”
“爱妃勿用担心,太子殿下胸中有丘壑,你照办便是。”安王摸着花白的胡子,敦厚的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嘉宁帝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他这个兄长儿孙绕膝,总该念及东宫无嫡系,退一步才是。
次日,嘉宁帝在上书房批阅完奏折,想到几日未向太后请安,吩咐赵福摆驾慈安殿。
慧德太后在大靖享誉甚高,她出身北方诗书世家,十五岁嫁给太祖,乃大靖开国元后,太祖崩逝后便退居慈安殿。
普天皆知,嘉宁帝对慧德太后极为孝顺,凡太后所言,必会应诺,是以满朝上下对太后尊崇有加,只可惜太后身体素来欠安,极少接见外臣。
“韶华,你这只八哥真有趣,老太婆我每日都指着它来陪我解闷呢!”
“皇奶奶,韶华天天都来看您,您这是嫌弃我还不如一只八哥!”
“你呀,都成大姑娘了,还要和只小鸟置气。”
慈安殿内,请安的宫妃坐了满殿,韶华娇憨的靠在上首的慧德太后身上,不依不饶的撒娇,太后眉角含笑,对着孙女直揶揄。
不得不说皇家驻颜之术冠绝天下,太后五六十岁的年纪,却发如黑绸,容颜不显老态,只是瞧上去有些苍白孱弱。
“哪有哪有,皇奶奶惯会取笑我。”
“你祖母说得不错,韶华,都快招驸马了,还一副小孩子心性。”嘉宁帝从殿外走进,笑道。最近韶华日日都来慈安殿陪太后,他很是满意。
见嘉宁帝走进,众妃慌忙起身见礼,韶华见嘉宁帝神色愉悦,暗舒了口气,又听他提及选驸马,一时害羞,跺着脚道:“父皇,你和皇奶奶一样,都取笑我,儿臣不和你们说了”。说完红着脸跑出了慈安殿。
嘉宁帝和太后看着韶华一溜烟跑个没影,相视一眼笑得有些无奈,他朝众妃摆手:“你们回去吧。”
嘉宁帝是个勤于政事的皇帝,平日里宫妃见他的时间不多,也就能在太后这碰机会,此时都有些悻悻,没精打采的退了出去。
太后瞧在眼底,摇头道:“皇帝,政事固然要紧,可后宫和前朝干系紧密,也别冷落了诸妃。”
嘉宁帝点头应是,坐到太后旁边,关切道:“母后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好,只要朝廷安稳,百姓康泰,哀家自然会好。”太后抿了一口嘉宁帝递过来的参茶,道:“听说太子立了大功,百姓都在称颂。”
嘉宁帝笑了起来:“他还算争气。”回答间与有荣焉。
知道嘉宁帝素来对太子格外不同,太后只是笑笑,漫不经心问:“哀家还听说朝廷出了个女将军,你将她赐给太子,但太子和她都拒绝了。”
嘉宁帝敛住笑容,淡淡道:“母后,任安乐确有大才,入东宫为妃可惜了,此事是儿子考虑不周,也不怪太子会拒绝。”
“女人相夫教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朝廷也不缺这么一个人才,他为何不迎妃入东宫你难道不知道缘由不成?”太后眉眼肃冷,手中杯盏落在案桌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大靖初立时,太后虽为中宫之主,却远不及帝盛天在大靖的威望声明,她平生最不喜女子谈论朝政,持剑沙场,更何况太子一直为了帝家女拒选别家贵女为太子妃,此事一直为太后心底的一根刺。
嘉宁帝知道此话触及太后心里隐痛,叹了口气,“母后,任安乐确于朝廷有功,此事和她无多大干系,只是太子如今……还对靖安侯的事放不下。”
“乱臣逆子,何须对他们仁慈?”太后不悦。
“太子心慈敦厚,当初太祖就是念及此,才会将他立为皇太孙。”
当年嘉宁帝欲效仿帝家禅让天下之佳话,立靖安侯为太子,曾令朝堂动荡。
好在韩烨自小聪慧,同时得太祖和帝家家主喜爱,太祖将帝位传于嘉宁帝,也是顾念于此。太后念及当年帝位之争的凶险,面容总算缓和下来,却叹了口气:“皇帝,东宫无太子妃无嫡系,实在太过荒唐……”
第三十二章
“太后,陛下,安王妃携小世子前来请安。”
太后话未完,殿外有声音奏请。
“让他们进来。”太后揭过这个话题,笑道:“安王府的几个小家伙机灵得很,你也一起见见。”
嘉宁帝点头,见跑进殿的小娃娃个个憨态可掬,脸跨了下来。
这个安王,明知东宫无嫡系,他还成日里把他府上的小崽子送进宫来膈应人!抬眼看太后搂着安王府的小世子笑得挪不开眼,嘉宁帝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王妃陪着太后说笑,见太后喜爱自家孙儿,也很是高兴。
“皇上,听说贵人快生了,若是生个小皇子,宫里也能热闹些。”太后感慨,见嘉宁帝未答,不由加重声音唤道:“皇帝?”
嘉宁帝回神,朝安王妃略带深意看了一眼,回头笑道:“母后,您说得对,皇家无嫡系确实荒唐,东宫该选太子妃了。”
太后和安王妃同时怔住,东宫太子妃?太子一直不肯迎娶任何一家的贵女,皇帝如今松口,难道是要迎回囚禁在泰山的帝家孤女不成!
“皇上,你此话何意?”太后放开手中的小世子,声音沉下,慈祥的面容微带肃冷。
安王妃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丝毫没有看出大殿里瞬间冷凝的气氛。
“母后。”嘉宁帝拍拍太后的手,笑道:“您放心,朕定不会选让您不喜的女子入东宫为太子妃。”说完告退离去。
安王妃如坐针毡的留了片刻,见太后没了兴致,抱着小世子告退。
慈安殿恢复了往日的清净,苏嬷嬷端着御膳房刚炖好的雪蛤盅走进来,见太后神色恹恹,劝道:“太后,您放心,帝家当年犯下谋逆大罪,即便太子再坚持,陛下也不会将帝家孤女立为太子妃。”
“她有先帝留下的遗旨。”太后睁眼,不急不缓,声音中满是冷意:“你以为真的是太子坚持,陛下才不择定东宫太子妃人选?”
苏嬷嬷不解:“若不是为了殿下,陛下何必忍让至此?”
“糊涂,当年先帝留下的遗旨里,除了立帝梓元为太子妃,还写了什么,你忘了不成?”
苏嬷嬷回:“还有立陛下为帝……”话到一半,苏嬷嬷愣住。
“没错,处死帝梓元、将她入主东宫的资格剥夺,就等于违背了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遗旨,陛下不仅会为史官所谏,就连他继承帝位的正统性,也会受万民质疑,朝中王侯当年有大半曾受帝家恩惠,若非当年靖安侯谋反之事罪证确凿,你以为韩家的天下还能坐得稳吗?将帝梓元囚而不诛,不是顾念太子,而是为了大靖朝堂的安稳,这一点,陛下很清楚。”
“太后,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太后接过苏嬷嬷递来的补品,声音淡淡:“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她被皇家养了十年,你以为还是当年的帝梓元不成?大靖天下,永远都只能姓韩!”
也只有此时,才能在这个颐养天年的太后身上,看到曾经母仪天下的威严深沉。
嘉宁帝要为太子择定太子妃的消息在朝堂上下不胫而走,各家王侯闻之兴奋,想来也是,太子二十有二,尚无嫡子,无论是为朝堂安稳,还是国祚延绵,都应该早日解决此事。是以消息一出,各府适龄待嫁的贵女皆停止议亲,观望太子的应对,哪知处于流言蜚语中的东宫这次却保持了缄默,无论朝臣如何旁敲侧击,太子殿下都是一副清风淡月、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民间堂口因这事热闹纷呈,他们将各王侯府家的贵女列出三六九等,为太子妃的择定兴起了赌局。
半月后,赌盘开出,位居其首的是左相幼女姜蝶云、远东东安侯府的三小姐赵琴莲、晋南洛老将军长女洛银枫。
此三女名冠大靖,文采出众,是东宫太子妃的上佳人选。
除此之外,为了让这场赌局更加尽兴,地下赌庄还列了两人的名字在盘口上,当然,因为这二人的身份,没人敢将她们的名字放到明面上来。
帝梓元,太祖崩逝之前亲自择选的太子妃,如今是个罪女。
任安乐,千里求娶太子名声斐然的上将军,前身是个土匪。
此二人名讳的出现让京城的地下赌庄沸腾起来,虽然赔率惊人,敢下注的人却极少,无他尔,众人皆知,他们能入东宫为太子妃和六月飞雪的奇迹恐是相差不远。
上书阁最近递进的折子比以往半年都要多,左右不过是些老臣言太子年长却子嗣稀少,希望陛下能从王侯府里择出品行德厚的贵女入东宫的言辞。嘉宁帝这几日翻看折子,总算知晓了自家儿子虽不受他待见、却被一朝文武当成香馍馍成日惦记的事实。
赵福在一旁磨墨,见嘉宁帝神色有异,垂下眼默不作声。
“朕等了几日,还真有人不怕死,敢谏言让朕请回帝梓元。”嘉宁帝将奏折仍至一旁,神情莫测。
赵福一凛,恐嘉宁帝心烦,问:“陛下,哪位大人如此大胆?”
嘉宁帝摆手,亦有些诧异,“是左相一派的。”说着便皱起了眉,左相和帝家可谓是死对头,不可能愿意见到帝家卷土重来,难道是这个臣子自己的想法?
想到不少老臣子的奏折中亦隐晦提起接回帝家孤女的请愿,嘉宁帝也没有太过在意。
“陛下,如今殿下选妃之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您真想为殿下择定太子妃?”
莫说其他人,就连成日跟在嘉宁帝身边的赵福也被这两父子闹得一头雾水,见大臣重提帝梓元之事未引得嘉宁帝震怒,不由好奇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对上嘉宁帝淡淡瞥来的目光,赵福面色一白,跪在地连连叩首,“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叩问帝王之心,确实罪该万死。嘉宁帝未言半句,继续翻看其他奏折,上书房里只能听见偶尔的翻阅声和赵福叩首的声响。
半柱香后,嘉宁帝才开口:“好了,起来吧。”
赵福如蒙大赦,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额头已渐现血渍,“谢陛下恕罪。”
“若不是太子的意思,你以为这些为帝梓元说话的老臣敢开口。”嘉宁帝合上奏折。
赵福不敢再言,只安静的听下去。
“他始终认为朕当年对帝家太绝,为了一个帝梓元和朕磨了这些年,既然他心心念念,朕便把人送到他面前来,朕就不信朕花十年时光尽倾皇家富贵养出来的帝家幼女还是当年的心性……”
“朕倒想看看,他究竟能为帝梓元做到什么地步。”嘉宁帝起身,行到靠近内墙的桌边,拿起银架上墨绿铁剑,触手冰凉,端正无方。
微眯眼,仁慈的面容上现出冰冷之色,出口之言让上书房凝滞下来。
“太子他也该长点教训了。”
无论这场立妃风波如何风高浪涨,即便京城赌坊将任安乐的赔率升至了一赔一百,她还是每日奔波在各府侯爷的宴席之上,对此事没有半点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