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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言弃诺,恩将仇报!安宁心底一凛,面容有些黯然,她狼狈的别过眼,转移了话题,“皇兄,如今帝承恩还没嫁进来,执掌东宫未免太过逾越。”
“最迟下个月父皇便会赐婚,她愿意如何,便如何吧。”韩烨淡淡道。
“皇兄,你很少去沅水阁吧?”安宁微微眯眼,问。
韩烨执棋的手一顿,眉也未抬,“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嫌我啰嗦了?算了,我回公主府。”安宁起身朝门口走去,行了几步顿住,她回头望向坐得笔直的韩烨,终是不忍,轻声道:“皇兄,承恩的性子变了很多,她未必对皇家一点怨恨都没有,你若是有时间,多去沅水阁坐坐,和她谈谈小时候的事,或许,你会改变今日的决定。”
在她弄清梓元回京的原因前,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梓元的真正身份。但若是皇兄……提早知道了真相,这个死结也许会有解开的一日。
安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韩烨放下半空的手,眸色骤然深沉下来。
改变决定吗?安宁,到底你知道了什么,竟能笃定我会放弃坚守了十年的决定。
忠义侯府一片愁云惨淡,大总管古忠惨白着脸跪倒在地,和数日前被带走的古粟模样上倒是异曲同工。
“老爷,咱们的人在城门口守了几日,也没看到大公子一行,清早有人来报,昨日衙差护送大公子从后城门回大理寺了。”
‘砰!’琉璃茶杯被摔得粉碎,忠义侯望着跪在地上不中用的奴才,脸色阴沉,刚欲开口,堂外小厮跑了进来。
“老爷,刚才别庄的侍卫回禀,大管家的家眷都不见了!”小厮说的大管家,自然是不久前才被抓进大理寺的古粟。
别庄里是忠义侯亲自安排的亲卫,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些人救走,根本不是大理寺能做到的。
忠义侯神情错愕,还未等他回过神,守府的侍卫脸色难看的跑了进来。
“侯爷,侯爷……”
“出了何事?”
“大理寺开府了,府衙前贴出了告示……古粟总管在堂上和大公子对质后突然反口,言当日在青南城是您指使他将钟景灭口,侯爷,街上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说……”
“说什么!”忠义侯征战沙场数十年,虽然这些年荣养在京少了些戾气,但摆着架子倒也有几分杀伐之气。
“说咱们侯府气数已尽,走到头了。”
大堂里外死一般的沉默。
忠义侯随太祖南征北战,曾手握西北半数兵力,侯府一直繁盛容显,哪里听过这种话。
“混账!”忠义侯骤然起身,脸色青白交错。“我倒要让这些人看看,本侯究竟保不保得住侯府。”
大理寺的案子峰回路转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忠义侯府即便近年来隐有颓势,但到底树大根深,想看大理寺卿笑话的朝臣不在少数,可随着这件案子的深入审断,传出来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京城沸腾起来。
钟景被害的堂审上,忠义侯府大公子良知发现,恸哭悔改,在堂上将自己过往的罪行一一坦诚了不说,就连侯府的腌臜事也一骨碌全说了出来。
传闻因罪行太多,大理寺堂上的灯笼一连升了半夜,大理寺卿更是悲剧的在一年内第三次闯皇宫求见嘉宁帝。
克扣军饷,横行西北,私藏兵器,灭口夺地,屠戮百姓以冲军功……条条桩桩,桩桩条条,别说是一个忠义侯,即便是大靖朝最尊贵的王爷和外戚,犯了这些事,也只有死路一条,祸连九族。
消息第二日清早就传遍了京城,忠义侯府半里之外简直人鸟绝迹,凄风阵阵。
侯府书房内,忠义侯沉默的望着房中传了百来年的古氏一族的族匾,闭上了眼。
宫中华阳阁,古昭仪听闻消息,脸色苍白,喝到一半的安胎药掉落在地,倒在了床上。
京城里外因为这件案子兵荒马乱,原本只是一件简单的欺辱民女之事,到最后不仅搭上了忠义侯府百年名声,连一府几百口性命恐都不得保。
若不是大理寺卿黄浦素来公正严谨,坚持一一为古奇辉的口证寻找证据,否则忠义侯府连这几日光景都守不住。
傍晚,任府。苑书舒坦的休息了两日,走进书房,见任安乐斜撩着腿哼着小曲,乐道:“小姐,我在外跑了几千里,你倒是会享受,听说前两日还和殿下去了围场,他都已经是别人嘴里的肉了,你还不换个馍馍?”
苑书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任安乐也不在意,挑眉问:“大理寺内安排妥当了,能拦住忠义侯?”
苑书点头,“小姐,黄大人如今把大理寺守得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根本不用我们插手。”她顿了顿,神态颇为鄙夷,“那个古奇辉简直就是个孬种,我不过是安排几个刺客吓了吓他,他就把自己老子全给卖了,啧啧,看来京城世家府里养出来的也不见得好,小姐,咱们还是回晋南替你寻夫婿算了!”
苑书话音刚落,苑琴从外面走了进来。
“苑书,你是自己想回晋南了,才拉上小姐的吧。”
苑书摸了摸脑袋,忙不迭朝苑琴眨眼。苑琴走到任安乐身边,低声道:“小姐,忠义侯府的罪证我都安排好了,黄大人定能寻得到,且一寻一个准。”
她嘴角微有笑意,向来淡然的眼底亦有浅浅的激动,“这些天我们在京里将忠义侯府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真想看看忠义侯能撑到什么时候?”
“撑到侯府要倒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动了。”任安乐懒洋洋抬了抬眼皮,“满京城都在等着宫里那位赐下抄家灭族的圣旨,一旦黄浦将证据搜齐……”
“不用等下去了。”
清冷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洛铭西取下笼在头上的黑衣,“忠义侯刚才一个人入了宫。”
“他去求嘉宁帝了?”任安乐问得漫不经心。
“不是。”洛铭西的面容冰冷锐峭,眸色深沉凛冽,“他去了慈安殿。”
第五十九章
慧德太后这一生,很是有些传奇。
她在大靖的名声虽不若当年的韩子安和帝盛天一般容显云夏,可数十年之后,却无人不羡慕她这一生的运道。
十五岁嫁与北方大族继承者韩子安为嫡妻,三十八岁登上元后之位,四十二岁以太后之尊荣养慈安殿,此后十几载,成为大靖朝最尊贵的存在。
诗书传礼,贤德兼备,慈善天下,短短十二字,便是云夏百姓二十几年对这位太后的传诵之言。
但世人皆知,圣人之品亦难十全十美,更遑论慧德太后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转念一想,能在世家大族、后宫倾轧中笑到最后,让唯一的儿子登基为帝,稳坐慈安殿的人,一生际遇又怎会平凡。
更何况,她和帝盛天生在同一个时代,一生锋芒却未被其掩尽。
慧德太后这个女人,即便是其亲子嘉宁帝,也未必能对其了解通透。
自嘉宁帝遇刺后,左相休赋在府,右相魏谏被嘉宁帝委以重任,重振朝堂风气,近日除了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黄浦外,最繁忙的便是这位老丞相了。
刚从内阁议政回府,右相听闻下人来报任安乐求见,很有几分意外。随着左相势微后,登府拜访者不知凡几,任安乐除了朝政外,极少和他私下往来,这也是右相赞许看重任安乐的原因。
“请任将军到书房。”
右相吩咐一句,在后园转了个弯,往书房走去,隔得老远便听到任安乐利落的脚步声,回头,见任安乐捧着几卷书走过来,笑着迎上前。
“今日任将军怎么来了?”
两人一起走进书房,任安乐将一叠书放在窗边木桌上,略有些尴尬,“前两日太子训我文墨不通,让我跟相爷多学学,我便寻了几本古史来向相爷请教,相爷可有时间?”
右相见任安乐一脸认衰的模样,摸着胡子笑道:“人各有长,将军善布兵法,老夫亦有所不及,不过……”他话锋一转,拿起桌上的书,坐到木椅上,“若是安乐想学些古史,老夫也当尽力。”
“得相爷相教,是安乐的福气。”
听见任安乐爽朗的笑声,右相近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翻着书,‘咦’道:“安乐喜欢大靖开国的历史?”
云夏这块土地上数千年王朝变迁,大靖立国不过数十载,史官书写的史籍并不算多,但任安乐带来的几乎尽是开国以来攥写的野史。
“相爷,我如今在大靖的朝堂上讨日子过活,临阵磨枪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啊。”任安乐眨了眨眼,小声嘀咕道。
“哈哈,你这个性子,难怪会被太子训斥。”右相被逗得大笑,“这些书被翻得有些旧了,安乐还有哪里不通的,尽管问老夫便是。”
任安乐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这两日窝在府里翻看古书,才知大靖建国着实不易,只是野史中对太祖提及过少,相爷历经两朝,可否说说太祖和太后立国时的情形?”
“太后?”任安乐想知道太祖之事无可厚非,但太后居于深宫……
“夫妻若是不齐心,又怎能开创大靖王朝的盛世,再者我为女子,实在对太后这般母仪天下的长者心存好奇。”任安乐挠了挠头,面上是罕有腼腆。
任安乐说得合情合理,右相却神情一顿,片刻后才道:“时间过得太快,安乐今日不提,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当年的事了。安乐也知数十年前云夏混战,若非帝家禅让天下,云夏百姓未必会有如今的安稳太平。”
魏谏徐徐道来,丝毫未如其他人那般对当年帝家往事避如蛇蝎,“太祖受天之道,他与帝家主可算生得逢时,一生际遇不用多说。至于太后……贤明智达,当年王朝初立时我以为其不过一介妇人,后来太祖骤然崩逝,新帝即位,朝政能安稳过渡,诸王之乱得以平定,虽有陛下和靖安侯的功劳,但京师稳如泰山,却是太后之功。”
任安乐挑眉,“想不到右相对太后如此推崇。”
“就事论事。”右相颇为凝神,神情郑重起来,“太后出生北方大族郑家,自小熟知经纶,又有建安侯府的外戚之力为其护航,有此能力不足为奇,不过……恐怕若是太祖在世,也会对太后很是意外。”
“哦?为何?”
右相抓了抓胡子,“听闻当年韩家老族长为长子择嫡妻,选中郑家的小姐是因其知书达理,温婉柔顺,贤德之名天下知,怕是太祖临至驾崩,都以为太后的性子便是这般了。”
右相的话语格外意味深长,任安乐却听得很是明白,若真的只是柔顺胆小,那位又怎能踏着后宫尸骨,一路走到如今母仪天下的地位。
“不过,太后确实饱读诗书,陛下的启蒙之师便是太后。”右相回忆过往,不免带了抹怅然。
任安乐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压下眼底的异色,漫不经心道:“陛下的授业之师不是相爷的父亲吗?”
魏家乃北方有名的儒林氏族,魏谏之父更是响彻一方,乃当世大贤,太祖亲自入府延请其为嫡子之师。
“我听父亲说过,他入府时陛下已经识字,是太后亲自所教,陛下与太后母子感情深厚,连字迹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后来陛下位重,为防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太后已经很久不曾动过笔,也只有当年入府教过陛下的家父才知道此事。”
书房里一时静默无声,右相抬头,微微一怔,任安乐眼底的冷沉几乎显而易见,他唤了一声:“任将军?”
任安乐回过神,笑道:“不知太后竟有此渊博之识,一时有些意外,相爷勿怪。”她略一停顿,然后道:“刚才听相爷所言,帝氏一族于我大靖有大功,若是当年禅让天下的是韩家,不知如今的天下会是何种光景?”
饶是魏谏做了几十载丞相,波折一生,也被任安乐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震得一愣,但也亏得是他,右相沉思片刻,竟然神来之笔来了一句。
“安乐所言倒也率真,太祖和帝家主治世能力在伯仲之间,当今陛下刚硬骁勇,靖安侯温敛仁厚,若是换了帝家来坐江山,如今的大靖是什么模样,还真说不准。”
任安乐朝外间看去,已近黄昏,她起身,朝右相到:“今日得相爷所言,受益匪浅,他日若再有疑问,定来向相爷请教。”
右相眯了眯眼,笑了起来:“若是安乐还有想知道的,尽管前来,老夫知无不言。”
任安乐微怔,“相爷知道……?”
“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右相摇头,缓缓道,“你当初答应老夫所请亲下江南,老夫欠你一个人情。再者…老夫活了这把岁数,一生阅人无数,看人的眼力自诩还是有几分,你绝非奸邪之辈,既然你开了口,老夫自然会回答。”
任安乐朝右相深深行了一礼,“相爷今日之义,安乐定不敢忘。”
说完大步离去,也不扭捏。
右相抖了抖花白的胡子,暗自感叹,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