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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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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容和她,两人配合得很好,那男子再没有发出什么嚎叫。只是,闭着的眼睛慢慢淌出泪来。
  这断腿男子曾是老兵,是个很能吃苦之人。方才的嚎叫,与其说是他伤口的疼痛,不如说是他在借机释放心中的疼痛。香积寺一案中,他带着娘子女儿去看参军戏,遇上了刀奴“恐洗”,他还奋力反抗,保护了几个无辜路人。结果一晃眼,娘子和女儿被另一名刀奴给捅死,他心慌错乱之下,双腿被长刀扫中。
  他一直生活在内疚中,如果当时他只顾着带妻女离开,也许,妻女如今还活着哩。
  秦嫣也不能在他身边消耗太多的时间,对翟容道:“郎君,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位大叔,我去那边帮淑娘换药。”
  翟容点头。
  尽管两人在一起做事平平淡淡,也没有刻意亲近,可是,那种亲密之人才有的默契,却丝毫不能掩饰。
  翟羽站在不远处,停下自己正做的事情,远远望着自己兄弟。翟容抚慰了男人,站到秦嫣身边,一起处理另一人的绷带,两人轻言密语的样子,完全不躲闪翟羽的目光。
  翟羽的睫毛稍微颤了颤,转过身,继续指挥着人,将他带来的药物、清洁的簟席、床罩,还有大量换洗的干净麻布衣衫,逐一交给医药署头程先生。然后又让自己带来的家人、下奴逐一分配,帮助此处那些临时从各处募招来的仆妇、婢女一起将医药署清理了一下。
  翟羽安排妥当各项事宜,走到那断腿老兵身边:“老牛,你的腿伤口好些了吗?”
  牛战正是那断腿男子的名姓,秦嫣回头看了翟家主一眼。
  “家主,你来看老牛了……”牛战热泪纵横。
  翟家主一拂衣裳,坐到了牛战的床边:“不要担心,你的腿伤只要不恶化,以后我让人给你打个义肢。”他微笑着,“不过几个月,你牛战又是一条八尺好汉。”
  “我知道我知道,老牛就是痛心啊。”牛战哭道,“跟了我十几年的媳妇,就那么没了。我那闺女,都养到那么高那么大了,明年就给她说亲事了。”
  “好好养着伤。”翟羽道,“要记着,你这罪,是替大唐在受。当年为了抵御吐谷浑,你我一起守过城头;如今为了中原安稳,我们还要一起守国门。”他轻拍牛战的肩膀:“咱老敦煌人,可以儿女情长,不能英雄气短。”
  牛战噙泪:“却戎将军……”他喊着翟羽十一年前的将军名号。当年,他银盔贯甲,与翟老将军一起带着数万人,与他们这些军卒同吃同睡,同退吐谷浑。在隋唐战乱的年代,让西域的战火不得燎烧入中原厚土,为唐国的平定,立下汗马功劳。
  翟羽站起来,看到翟容隔着几个伤者,在看他们这里。他的眼睛里,像是养了两颗星星,明亮而锐利。
  翟羽对他颔首,转身走开。
  他伏击慕容伏允的三位王子后,受大唐承启阁赏识,以受伤名义退出军中。这些年来,在河西隐秘的战线上,他依然是守护国门的唐国之将。
  “可以儿女情长,不能英雄气短。”他相信,自己的兄弟已经长大,他会做出令人满意的抉择。


第78章 皮影
  这几日; 郎君有事在忙碌,私奔之事他们都是江湖儿女,说走就能走。翟容放心不下这里的事情; 要帮着一起调查;秦嫣则还在医师署有工作; 她自认为自己的刀法犀利,比寻常医师更能够减轻伤者的苦痛; 所以也想留几日。
  这日戌时将尽,秦嫣从医师署回到蔡玉班。各位娘子们习惯夜里生活; 都还在打牌。
  三日国殇之后; 虽然丝竹之乐还不能动; 但是,私底下打个小牌,聊聊天; 嗑个瓜子,还是没人太管束的。更何况教坊司的女人们本来就随性惯了。蔡班主让他们声音小一些,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多管了。
  是以; 虽则蔡玉班里众人俱在,倒也声音压得低低,只是偶然有压抑住的笑声。但也很快戛然而止; 生怕被邻居听见了,举报给里坊的武侯。
  她来到了蔡玉班的乐器库房。库房在蔡玉班第二进屋子的小阁楼上,有一个老伯专门在里面看管。这两个月怕是都不能动丝竹,秦嫣跟这位老伯关系好; 老伯昨日跟她说好,托她医师署回来以后,帮着照管一下库房,自己好去下面找老兄弟们抽个水烟,唠嗑一下,打个牌。
  秦嫣晚上是很空的,她睡眠少,郎君又说了两人暂时保持距离,也不会晚上来过夜。这件事情对她而言,不算麻烦。
  老伯看见秦嫣回来,将钥匙给她,高高兴兴出去找许散由先生。秦嫣一个人走入阁楼的库房。
  丝竹已经好几天不曾动用了,乐器、道具都被整齐地放在那间地下室的库房里。里面琳琅满目,螺钿的琵琶、嵌翠的箜篌、坠玉的长箫、一排排青铜的钟鼓……这些乐器,每一件都是由匠人经过数十道工序,精心打磨而成的,在月光下,呈现出圆滑的弧线。上面镶嵌的贝螺、漆雕等装饰物,无不精美。
  秦嫣在库房里转来转去,退一步,回到距离门口五尺之处的一小片空地。
  榴木地板上,这里单独立着一面六尺见方的白绢屏风。屏风的四边都有黄柳木的雕刻,上面有不少都是三国的戏文。这是一面专门表演皮影戏的屏风。旁边则摆放着六只深口牛皮铜钉铜扣箱子。后面青铜错银百鸟朝凤的皮影灯也矗立着,里面的蜡烛都装得满满的。
  她从老伯卧榻上摸出火镰,点亮了皮影用的那两盏明灯,白光灼灼的光辉,将她的脸映得桃腮杏眼。她打开牛皮包铜边的人影箱子,里面一排排罗列着以驴皮雕刻的皮影人。秦嫣从里面挑选了一番,找出一个腿很长的郎君皮影。
  她把那皮影以支棒按在皮影白绢屏风上,明亮的光线下,那年轻郎君就站起来了。
  刻绘皮影的师傅,将这位郎君的侧脸刻得十分俊朗。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眼梢深深。一身刻着锦华蒰芥纹的袍子,腰带束得长身玉立。她调动着手指,让那皮影郎君走动起来。
  一开始还是磕磕绊绊的,但是她的手指是经过天疏潭底红莲的改变的,要纤长灵活一些,很快就能让那皮影郎君一步步走得端方。她的手指灵动,那郎君迈动长腿,步步行走的姿势,跟翟容渐渐越发相似。
  她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郎君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觉得难免单调。看到另一个箱子上标着“山水景致”的字样,她打开,里面山峦、楼阁、草地、树林、玲珑石、虹桥等布景一应俱全。
  将哪些装饰在白绢屏风上呢?
  她想到自己即将前往的,他的师门。
  翟容说,他们北海门是远悬在东海以北的孤岛。
  他的师父杜先老先生,是风尘三侠中虬髯客的师兄。虬髯客曾经与李唐王室结识,因感慕当今圣上的雄才伟略,也为了天下黎民少一些征战,他退出中原争霸。虬髯客回到了北海,在杜先那里休养了数年,然后进入新罗为帝。
  杜先则隐居在北海,过着他悠然的小日子。
  杜先师父有识人慧目,擅于掇英攫才。翟容的小师叔洪远孤先生,当年二十五岁时,尚在隋宫中做音声人。杜先生看出对方根骨殊异,建议对方习武。
  洪远孤三十岁始出江湖,三十二岁便名震天下。
  因虬髯客的关系,杜先受到唐王邀请去太极宫做客,游太学时,看见了翟容,指点了他三天。翟容才九岁,便一心要拜在他的门下。
  听郎君说,北海门立于东海之北,遥望瀛洲三仙岛,里面石桥古旧、峻山清远。每日清晨海雾锁重楼,远远看去,仿佛是仙家圣地。
  秦嫣根据自己的想象,在“山水景致”的牛皮大箱里,翻出界刻出来的叠楼高宇,层层青山,道道水光,将其以呵胶逐一贴在白绢屏风上。然后用几根雕梁绘柱搭成一个大一些的明轩敞屋,她用左手操作着郎君皮影人,走入那屋子。
  她伸手又拿了一个脖子里带着一个累珠金丝垂玉项链的小娘子出来。几下适应之后,她以右手操纵着小娘子皮影,也姗姗走入了小屋。两道身影一起在白绢屏风上,与她想象中的北海门仙居,渐渐融合。
  无人的库房里,四周全是黑暗,只有白绢屏风这里一片明亮。她将两个皮影人按在屏风上,口中开始了自己编的戏文。
  那小娘子皮影顽皮地转了一下眼珠,将目光转到郎君身边,道:“郎君,我想吃曲香斋的肉粽,你能否出门之后帮我带两只过来?”
  那郎君走动几步,坐到小娘子的身边,她模仿着翟容的语气,教训道:“若若,你不要那么馋。”
  “谁馋了?你到底帮不帮我买?”她指挥着皮影戏的小娘子,撒娇地朝坐在身边的夫君一靠。
  秦嫣知道,翟容将她送回北海门之后,还是要离开她的,唐国男子大多都志在建功立业,踏平四方,而女子则都要在闺阁中,守着明月照高楼。所以,唐国的诗歌有两个最大的种类,一个叫做征夫词,一个叫做闺怨曲。这是这个年代,很多年轻爱侣都无法脱离的命运。
  秦嫣红了脸,捏着嗓子为那皮影小娘子配音,道:“郎君,你看……是你儿子想吃……不是我。”既然男子不能常陪身边,那就有个孩子也很好。她原先是不喜欢孩子的,不过,那是自己觉得没有安全感。如今跟着翟容,她觉得应该还是能够改变这个观点的。
  说完这句脸红心跳的话,她偷偷从屏风后面探出来,四处张望一下,似乎周围有人会听到似的。
  当然是没有人的。
  她重新缩回去,嗓子立起喉咙,装出粗声道:“唉,好吧。”
  屏风上的小娘子坐了一会儿不安分了,又问:“郎君,很想念敦煌城的冰糕,你什么时候做给我吃?”
  “若若,你不能吃太多冷食。”依然是她假装翟容的语气。
  “是你儿子想吃,不是我。”这一回,皮影戏的小娘子不羞赧了,很不服气地斜斜抬起头。
  “好吧。”俊俏的皮影小郎君,被秦嫣操纵着,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皮。
  她继续玩着,手指一弹,让那小娘子扭动着坐直身子:“郎君,听说隔壁镇上的葱油饼子很香,你明日一早能不能给我带两个。”
  “太多了,若若,你会吃胖的。”她模仿着翟容的语气。
  “不是我想吃,是你儿子想吃!”秦嫣开心地回答着。
  她暗自想,如果怀了翟容的孩子,肯定可以躺在床上作威作福,要吃要喝。十月过后,就会有个跟他爹一样好看的娃娃,陪着她了……
  蓦然,黑暗里传来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若若,我儿子哪会像你这么馋?”
  秦嫣手中一抖,两个皮影人都落在了地上。
  一道月光从打开的小阁门里照过来,翟容的影子就落在皮影屏风之前,只不过她玩得太投入了,他的脚步又跟狸猫似的没有声音,没有留意。
  身边一暖,翟容的身形已经移动到了她的身边,他捡起她落在地上的两个皮影人,学着她一起支在白绢屏风上。皮影灯照着屏风上的水光树影,也照着两个并立的人儿。
  秦嫣捂住脸,觉得太倒霉了!
  自己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意淫一下下,这样的事情,都会被抓包……这,这还有没有脸见人了?
  做皮影的白绢屏风下,明灯很亮,翟容也看出她的窘迫已经不能掩饰了。若若真是太可爱了!他看见她就想笑:“若若,我来给你演个戏文。”
  秦嫣红着脸:“你给我演什么?”婚都求过了,她也答应了,还有什么好演的?
  “你不是说大泽边,第一次看见我,担心我打你?”
  “嗯。”
  “那次见面不算,我们重新来过。”
  “好。”秦嫣还沉浸在方才被他窥破自己意淫之事的害羞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翟容伸出手,将那些屋宇、楼台、雕花梁柱都一个个从白绢屏风上揭走,然后从“景致”箱子里,重新挑了一抹云端上的远山,几块零碎的石头。将小娘子皮影人交在秦嫣手中,指着其中一块道:“坐上去。”
  秦嫣便让那皮影小娘子坐上去。翟容从器具箱子里挑了一面驴皮雕刻的小卷花绕枝琵琶:“拿住。”
  翟容在夕照城上,她曾与他聊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她说,看见他就怕他揍她。
  ——揍她?他舍得揍她吗?死丫头胡说八道,真是令他耿耿于怀啊。
  还说,看到小纪就一见钟情,把他的兄弟拿出来对比他?这也太气人了!
  “春天的草地上,野花刚刚盛开。祁连雪山在月光下,像是罩着一层纱雾。”他让那皮影小郎君走到一块石头旁边,然后蹲下。秦嫣忙配合着他,将那皮影小娘子耍得好似在弹琵琶,嘴里低低哼着《绿枝绕》。
  翟容笑着,在少女轻巧空灵的小声歌唱中,说:“美丽的姑娘,你的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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