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吃饭。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传来了粉碎“四人帮”的消息。所有单位在传达这个消息后都大摆“团结宴”。所有中国人在那天可能都喝酒了,而且很可能都喝醉了。因为那天意味着,十年“文革”结束了。
2、江边的小学校
一九七七年,我上小学了—重庆解放西路第二十五小学。学校一面临街,和重庆日报社隔街相望,另一面是“滚滚长江东逝水”。学校不大,没有一间教室的窗户玻璃是完整的,它们早在武斗的时候就被打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到了冬天,风嗖嗖地透过碎玻璃往教室里刮,江边有多冷,教室里就有多冷。
“文革”刚结束那时,老师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我在班上很调皮,所以老师经常教训我,把我的手打得肿起老高,连筷子都拿不住。有一次,我都忘了是出于什么原因,数学老师拿着尺子追着我打,我就围着教室狂跑,全班同学都笑疯了,站在桌上拍着巴掌呐喊加油。这幕情景,后来我在讲述这个时期的工读学校的电影里看到过。更过分的是,那时候在学校干了坏事儿,除了挨打还得挨饿。
那所小学校也是老式的筒子楼,一楼是部分老师的宿舍和仓库,楼上是教室。我一旦上课犯了错误,干了坏事,就会被老师留下来,一留留到中午。老师回宿舍吃饭了,还不忘把我带到他们家去接着罚站。我记得有一次,老师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饭菜,我就靠着门在边上站着,饿得几近昏厥,脑子里幻想了无数遍冲上去掀翻这一桌饭菜或者吃光这一桌饭菜的情形。筒子楼里常年黑咕隆咚,大中午都见不着一点儿阳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我饥肠辘辘地看着老师一家人吃饭的这一幕,现在想想我都可怜自己。更惨的是,等外婆找到学校来,我手肿着,人饿着,回了家接着又得挨一顿打。
那时候因为调皮我没少挨打,但因为成绩还不错—我整个学生时代也就小学成绩混得还不错,也没少得到奖赏。当时,学校发的奖品一般是两支带彩色橡皮头的铅笔,那就算高级的了,普通铅笔只要三四分钱一支,带橡皮头的好像是八分钱。
那个年代,学校教室的墙上挂着毛主席和华主席的画像,被喊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的时候得先给毛主席、华主席鞠个躬,再给老师鞠个躬,之后才能领着奖品下去。这个风光的过程,我经历过不止一次。没过多久,再上去领奖的时候,华主席的画像没有了。又过了两年,也不用给毛主席鞠躬了。
当然,成绩不错并不能掩盖我太过调皮的光芒,老师们也因此很不看好我,只有我的第一个班主任董老师对我很好。她是一个胖胖的老太太,特别喜欢我,那时候她就跟别的老师说,孟非这小孩儿将来准会有出息。现在看起来,老太太还是相当有眼光的。可惜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曾经暗暗在心里想,我要是当了皇上,一定追封她老人家为国师。
二十五小的学习生活到我上四年级时结束了,我家举家搬到了南京。从那时起,我的童年逐渐变得灰暗。就从我那一届开始,小学实行六年制。我哥比我早一年上学,他五年级就毕业了,到我这儿就变成要上六年了。
3、看星星斗蛐蛐夹竹桃做伴
小时候,我常去江边玩儿,捡鹅卵石往水里打水漂。也经常在山坡上想着法子把野草打个结,小朋友各拿一头,看谁能拽得过谁。等到漫山遍野的夹竹桃开花了,我们就满山跑。夹竹桃属于灌木,川渝一带特别多,不开花的时候很难看,一开花就是大朵大朵的,粉红色、大红色,一开一片山,到处可见其绚烂。直到现在,我看到夹竹桃开花仍然觉得特别亲切。
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我的童年还算是很有些意境的。我一直觉得现在的孩子,尤其是城里的孩子,他们的童年很无趣。因为他们的生活里没有一片敞亮的天空可以让他们仰望蓝天白云,也没有空闲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望着满天星斗发呆。没有蛐蛐儿的叫声,也没有野花的摇曳,没有白天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也没有夜晚在草丛中飞舞的萤火虫,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感受过听见小巷深处传来叫卖声的兴奋。现在的孩子已经远离了大自然的环境,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奥特曼、变形金刚、超人、蝙蝠侠和蓝精灵这些已经不具备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审美价值的东西了。
不过,小时候的我是盼着城市快快变化起来的。隔江而望,对面有个水泥厂,厂里的两个烟囱成天冒着浓浓的白烟。这在今天看来是面目可憎的东西,但是在我小时候,我由衷地觉得那是发达、繁华的象征—大工厂、大烟囱,只有城里才有,农村没有。
第三章我的外婆(一)
在重庆的童年岁月我完全生活在母系氏族里。爷爷奶奶在南京,爸爸在西安电视台工作,我和外公、外婆、妈妈一起生活。外公不常看到,他早先在西南局(中共中央西南局)的一个高干招待所工作,后来到一所离家很远的外国语学校工作了,一周回家一次。外婆在重庆日报社上班。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从重庆人民广播电台调到西安电视台和爸爸团聚去了,我就被彻底丢给了外公外婆。
1、好强漂亮的外婆
外婆是苦出身的家庭妇女,只有初小文化。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搞妇女解放运动,街道的妇女主任说妇女现在都要工作,不能当家庭妇女,于是外婆就响应号召去工作了。当时的新华日报社就在外婆住的那条街上,于是外婆就去了当时的新华日报社。后来新华日报社迁到南京,重庆原来的报社成了重庆日报社,外婆就在那里,一直干到了退休,现在是重庆日报社还健在的员工中资历最老的。
外婆和外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忠厚老实、勤勤恳恳地生活了一辈子,左邻右舍的关系都特别好,重庆日报社的老员工都知道他们。直到前些年,重庆日报社分福利房都还有我外婆的指标。早先根据工龄,外婆买了报社的一套二手福利房,我回重庆时看过,有一百零几平方米。外婆让我猜猜这套房子要多少钱,我说:“哎哟,您工龄那么长,估计十万八万吧?”外婆无比骄傲地告诉我:“一万!”
我得说重庆日报社是个独树一帜神奇的单位,福利和人际关系温暖得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改革开放以后还能存在的事情。比如“顶职”,爸爸退休了,儿子进报社,有的儿子、儿媳都进去了,一家人好几口子都在报社工作的比比皆是。我有很多小学同学,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重庆日报社的。用我妈的话说,重庆日报社有点儿氏族公社的意思。
早些年国企都是这样,这种社会主义的温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也还算正常。上次回重庆见到那些从小一起玩儿的小伙伴,他们现在都已是中年,很多已经是报社的中层领导干部了。其中有一个姓白的哥们儿,现在是报社车队的副队长,他在酒桌上喝得有点儿高了,拉着我的手深情地说:“没得啥子说的,下回儿你再回来,我派凯斯鲍尔去接你!”我震惊了:“我回来就一个人,用不着大客车吧?”他又喝下一杯之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哎呀,车子大点儿,里头空气好点儿嘛!”瞧瞧,什么是感情!
重庆日报社的福利特别好,什么东西都发,包括房子。报社有点儿钱就盖房子,福利房制度延续了很多年。分福利房是要论资排辈的,外婆的工龄比总编的都长很多,虽然没有行政职务、没有党龄,但工龄的硬杠杠比人长出一大截,没几个领导能比。外婆在前两年才彻底来南京定居,之前是断断续续地来,因为她离不开重庆日报社那个温暖的环境。在报社所有人都认识她,因为曾经在幼儿园工作的缘故,都八十多岁的人了,整个报社的人还是都叫她“姚阿姨”。
外婆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跟小时候看的《大众电影》封面上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女明星差不多。外婆生我妈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所以外婆带我的时候也很年轻,才四十多岁,看上去就跟我妈似的,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不相信那是我外婆。外婆管我很严,我妈都没怎么打过我,尽是我外婆打了—老人特别看重学习成绩,经常为我没有考第一名或者没有考满分把我打得鬼哭狼嚎。那时家里的任何重大决定都是外婆说了算,外公从不发言,工资是一分钱不剩全给我外婆。外婆特别擅长操持家务,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打理。
重庆女人很少有不会做菜的,就是在特别会做菜的重庆女人中,外婆的手艺都是远近闻名的。现在外婆都快九十岁了,我妈烧菜的时候外婆还会在边上看着,用重庆话拉长了声调指挥:“先弄那个,然后放这个……”
外婆不仅菜做得好,我和我哥的衣服也都是她买布回来,自己裁、自己做的,连当时刚刚出现的夹克都是自己做,做出来的跟商店里卖的一模一样。那个年代,老人特别怕孩子穿得不好出去被人看不起,在外公外婆的意识里穷人家的尊严感特别强,所以每年大年初一,外婆必定会让我们哥儿俩穿上新衣服出门。
那时候买布是要布票的,为了我和我哥过年的两套新衣服,外婆每年都从八九月份就开始攒布票,不够的话就想其他办法。外婆家很多邻居是光棍,用不着布票,外婆就用家里的烟票、酒票跟他们换布票。就这样一直攒到年底,外婆买来布料,在昏暗的灯下拿划粉画线裁料,然后上缝纫机缝,赶在年三十晚上一定把衣服做好。大年初一我们哥儿俩出门,一定是从上到下一身新,每年的新衣服邻居们都夸好看。
外婆有着劳动人民传统的热情好客。我妈的很多同学都在重庆,当初他们大学刚毕业,很多人还没结婚,一帮同学一到星期天就上我外婆家蹭饭。到现在,我妈那些都七十多岁了的同学看见我还跟我说:“孟非啊,你外婆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妈的这些同学周末来外婆家蹭饭,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他们陆续结婚。
外婆家平常就她和外公两个人,非常省吃俭用。外公在高干招待所上班,经常不在家住,所以他的粮票、油票、副食票就都省下来了,这样每次我妈的同学们来,才有一大桌好吃好喝的。
2、老实巴交的外公
我外公是一个善良且寡言少语的人,我现在都记不清他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可这么善良老实的一个人却偏偏长了特别凶的一张脸,还有一副大嗓门儿。因为文化程度低,表达有障碍,容易着急,一张嘴就是一嗓子,很吓人,院子里的小孩儿大多都怕他。
外公是常州武进人,本来是做金银首饰的工匠,抗战爆发后,老百姓往内地撤,在逃难的路上外公认识了外婆,然后就结伴儿逃难到了重庆。当年漂亮的外婆之所以嫁给外公,也是因为穷,当年我外婆姐妹两个,妹妹被抱到了别人家养。
一个外地人来到重庆,那时候也没地方让外公继续靠做首饰的手艺谋生了,老实巴交的外公就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后来西南局进驻重庆办公,外公又在西南局的高干招待所当服务员。其实当时外公有个远房亲戚混得不错,开了个比较大的饭馆,就在解放碑,但是外公没有去投奔他,而是靠自己赚钱养家糊口。经常听外婆回忆说,外公在西南局的招待所经常可以见到贺龙、陈毅、邓小平这些大人物,据说,外公还和周恩来的一个侄子有些交往,但当时并不知道他和周恩来的关系。
外婆跟我说,那个年代,想在重庆出人头地、过得比别人好,只有两条路:要么跟政府的人混,要么跟袍哥混。袍哥是重庆特有的江湖文化。当时重庆盛行一种民间帮会组织,叫袍哥会,里头的成员被称作袍哥。当时的重庆人甭管是干什么的,即便是擦皮鞋、饭店跑堂的,只要跟袍哥沾上边儿,就能混出头来。但是外婆总是跟我说:“你外公,又不跟政府搞在一起,袍哥也不沾,就是老老实实地一个人拼搏。”
很多人会习惯性地认为,儿时生活在“母系氏族”里的孩子,性格中很可能会出现诸如胆小、软弱等缺陷,但是我自认为好像没有。也有很多人认为,父母离异的孩子的性格会有缺陷。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青春期吧,父母离婚了。其实我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父母冷战的气氛中度过的—他们从我小学四年级时就开始冷战,到我高中毕业才离婚—这么多年的家庭矛盾,确实给我带来了痛苦和阴影,但我自己觉得我的性格似乎也没什么障碍,人格似乎也挺健全的。所以我在《非诚勿扰》节目中,一听有些人动辄说不找单亲家庭的,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会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觉得这种想法很多时候都是人云亦云的想当然的结果。
第四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