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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强调以故太后窦氏之故。
昭成顺圣皇后窦氏,是大唐皇帝李隆基和金仙、玉真两位公主的生母,也就是寿王的亲祖母。原来,已故的睿宗皇帝李旦的皇后应是宁王的生母刘氏,但宁王没有做上皇帝,他的生母死后虽然也追尊为太后,而实际上却以窦氏为正,可是,官史的记载,刘氏又必然列在窦氏之前,玉真公主的确有其特出的才智,她想出命玉环为窦太后荐福,有两大理由:一、刘太后和窦太后都被女皇帝所杀,到女皇帝被废死,刘、窦二人才在洛阳招魂拟葬,由于以上的原因,有一个至亲的人入道为之荐福,依道家而言,是至上的功德;二、刘太后也生有一子二女,却无人入道,窦氏生前地位低于刘氏,死后虽因儿子为皇帝而尊,但排名仍居次,现在,她除有一个亲生女儿入道外,再有一个亲媳妇为她入道,在空灵方面,她的尊荣比实际要更来得大了。
高力士技巧地向寿王作了提示。
寿王自然接受,自己写好了一道表文,命妻子照抄。杨玉环对女道士少有好感,最初拒绝,但寿王一再求她,她在无可奈何中只得照抄。寿王则以最快的速度把妻子的表文呈入。
事到如今,他们对此无可避免之事,已不再有悲愁感。
杨玉环把自己的故事坦率地告知魏来馨,并且托她照顾自己所生的两个孩子。一念及孩子,玉环就不免于伤心。
生长在宫廷的魏来馨,深明皇家的一家,她思索着说:“王妃,我这样想,如果你入宫后,再生了孩子,那末,我猜测,在宫廷的纪录上,这两个孩子的生母,只怕会改成我!”
“为什么?”她不解。
“王妃,倘若你和皇帝生了儿子,与寿王殿下是兄弟行,现在的两位公子总不能同母而为叔侄啊!因此,只有改一改出身!”
她怔忡,喃喃自语:“这也可以改变的吗?”
“有什么不能,皇帝要在宫内做这样的事,轻易得很。王妃,你以为皇帝的起居志,史官的纪录,那些称为永传后世的东西,是真的么?不,从太宗皇帝那时起,就常常被修改了,倒是女皇帝,不大理会史官的纪录,听说,那是她瞧不起这些。”魏来馨喟叹着:“他日,你到宫中,就会知道!”
“来馨,我想,我以后不再生孩子了,你帮我好好照顾这两个。唉,我不曾生得一个女孩——”她喃喃说,表现了惆怅,由于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很密切,在一些看来特殊的人物面前,她不必避忌个人感情了。
寿王妃杨氏,受宫廷正式的传召——由内谒者来迎,有仪仗、宫中执事,典体壮严,寿王和王妃虽然事先获得通知,但由于特殊的关系,他们并不重视,也不去谈它,直到正式仪仗到了寿王府,李瑁才感到意外,杨玉环本来只着常服,但因是正规的迎召,匆促间换了吉服,她弄不懂是什么事,内心在抱怨皇帝多出花样。
内谒者依照诸王妃、命妇入朝的礼节,车迎寿王妃至内侍省,经由内常侍,再经由内侍省少监,唱呼入奏,步行至内殿,晋见皇帝。
皇帝左右有侍从多人,她依照指示而行大礼,由司言代天子询问,及说明召见之意——那是因为她自请作女道士的事,之后,皇帝官式地说了嘉许之言。她谢恩。再由司言依例问了一些事。杨玉环有些闷气,忍不住,抬头正面看皇帝——皇帝正坐,没有什么表情,两边女官、内侍,有十人以上,后面,又排立着约十余人,她本来想笑一下,或者捉弄一下皇帝,但宫廷壮严的气氛,使她不敢造次。
于是,她沉着地依制行事和行礼,然后,皇帝命赐食于王美人处,司言传晓,由内谒者指导谢恩。
皇帝先退,寿王妃依宫廷制度而跪送,然后,她被引往王美人处——自从杨玉环成为寿王妃之后,这是第一次单独依传统仪式朝皇帝,新婚朝见,有武惠妃在,而且仪式也不如今日那样地隆重。
在另一所宫殿,王美人迎着她,免除一切礼仪而入内室。
杨玉环以为皇帝会在,但没有,她略进小食,就问王美人,自己可不可以就此辞退,因为吉服穿着已久,不大适意。王美人告诉她赐食的节目只是带一些宫中食物回去,并不是留她在宫吃饭。这使杨玉环失笑——她和皇帝的关系,王美人是知道的,因而彼此都很自然。
她出宫了,依然有仪仗队,诸门户出入都有专人记录,她从而认识了宫廷生活的另一面。
次日,她奉召,秘密入兴庆宫和皇帝幽会——她为昨天的故事而向皇帝发了一阵带喜悦的牢骚。
皇帝对她说:“这是先圣前皇定下来的礼,我照礼行事,内外史官,都会记下昨天象做戏的那一场节目。”
“今天呢,他们不会记了?”她摇头:“这多虚伪!”
“没有那么虚伪的东西,皇家就少去了尊威,也用不着养那许多人——你想,昨天你入朝一次,内内外外,服务人事该有两百人吧!把看门仪卫和后备的算上,还不止哩!劳动那多人,就为了记下这么一件事在簿册上!而这,又是为了写历史,我们在制造历史!”
她听了,忽然稚气地以诵书的口气念出:“历史,历史,吾知之矣!”
有最高权力的人用各种方法创造历史,其余的人便为此而服务。
大唐王朝有名气的人才,官中书舍人、知制诰的孙逖亲奉皇命,以起草度寿王妃杨氏为女道士的诏书。
皇帝以充满感情的口气向这位才士说:自己早年丧母,欲尽孝而不能,今幸有寿王妃,贤媳,知朕心志,自请度为女道士——他嘱咐孙逖审慎落笔,那是暗示,不可因此而侵犯自己的祖母,伟大的女皇帝。母亲虽然为祖母所杀害,但在儒家所提倡的孝道理论上,无论如何不能因母而损及祖母。再者,女皇帝祖母虽然是推翻的,但是,她依然受到广泛的崇敬。
开元皇帝以孝治天下,又友于兄弟。这位才士感动得为之俯伏而叫万岁。孙逖不是进士出身,但进士们无人敢于轻视,他出身于开元二年一个特别的考试科目,称:“手笔俊拔、哲人奇士、隐沦屠钓及文藻宏丽”科,且为第一名。廿余年来,孙逖和颜真卿、李华、萧颖士齐名,被称为四名士。
于是,孙逖写成了“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如下:“敕,至人用心,方悟真宰;淑女劝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这一道简明的敕文引起了小小的震动,诸皇子间有错愕感,人们因寿王妃的求度为女道士而生出许多种联想——有人以为寿王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另外的人以为寿王妃指明以太后忌辰而请入道,可能暗示着将会有新的政治上的斗争,女皇帝武氏一直和她的集团,仍有残余人物,是否要将之一网打尽呢?因为太后是为皇帝所杀……
至于在朝廷,中书省方面由孙逖传出,大家为皇帝的孝思而感动,但同时也有人以寿王妃人道为不可解——同时,寿王妃的美丽,又因此再被广泛地传布。
这是开元廿八年的风雪残年,长安很冷,百官又为过年而忙,寿王妃杨氏入道的敕书,恰于此时公布,自然,那是由于年初二即为窦太后的忌辰之故。
在杨玉环的家中,杨玄璬和他儿子杨鉴,都陷在不自然的缄默中。
大唐皇朝的女道士,行为多受人议论,而杨玄璬以儒术名家,对女儿的出为女道士,很不舒服,再者,女儿于事前完全不曾通知本家,也使他为之遗憾。
他和儿子都猜不透是什么事故促成女儿如此。
他们父子有隐隐的不安,但杨鉴的妻子承荣郡主则认为是喜事,她说明,寿王妃如此入道,是被特别看重。
大唐开元二十八年除夕。
繁缛的宫廷和朝礼之后,每一家人都在自己的家门之内团聚。
寿王邸的情形很黯淡,在晚饭之前,寿王妃看了两个儿子,回自己的房间,独自哭泣。不久,寿王来了,请妻子同去主持一项本宅的祀神礼。
她拒绝,但当寿王默默转身时,她忽然叫住丈夫,在流泪中说:“你等等我,我去!唉,这是我在你家中的最后一个除夕,从后天上午起,我就不再是寿王妃了!”
李瑁一阵心酸,强行忍住,他不欲在大节日流泪。
祀神礼成,是团年饭,有乐伎演奏,场面合于制度的热闹,但是,寿王夫妻的心情却很沉重。他们在强颜欢笑中吃完了晚饭,再去看年夜灯,又举行了除岁的祀典。这时,下雪了。
当寿王赴大厅去接受从属的辞岁之礼时,杨玉环独自走向后园,立在廊下,看黑夜中漫天飞舞的大雪——灯光映雪,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可是,她的心情却极为低沉,思念有似雪花地飘落。
她在这半年中周旋于父和子的两个男子之间,浑浑噩噩,但临到一年将尽的时候,又想到从年初二的清早开始,自己将离开这一所住宅,以女道士的身份侍奉皇帝,将来如何,她不知道,寿王、咸宜公主,都有一套计划,她有时也迷离于他们的计划,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空虚。
再者,她又有私人情感上的问题,她和皇帝在一起很快乐,但认真检讨,自己总是爱寿王的,那是正式夫妻,然而,要乖分了。
在寒风中,她又流泪,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自处。
时间徐徐地过去,园中地面上,已铺了一层白雪,她仍呆立着——于是,寿王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没有出声,寿王同样默默地挨到了她的身边,渐渐,他把冻得很冷的妻子搂住。他也呜咽着低唤,由于冷,他搂了妻子一阵,劝她入室,她问:“我们到哪里去?”
“内书房,我们相对,总可以的——”他泣不成声。
——寿王妃在斋戒期中,不能和丈夫同住一间房内,乖分的夫妻,在最后相处的几夜,无可能相亲。
于是,他们入了书房,在暖和中相偎,有时流泪,然而,彼此无言……
恩爱夫妻,在相对流泪中度过除夕。这是他们结婚之后,在一起过第五个除夕。但是,他们的婚姻,并未满五年,恩爱夫妻,在不足五年的时日中,自武惠妃故世之后,他们的欢乐总被一些阴暗的影子蒙上,最近一年,更是在百忧相煎中,欢乐,已然是自我迷醉式的了。
这是帝皇家的人生。
年初二,长安城雪后晴日,曙色微茫的时分。
有一队禁军兵士在入苑坊中列队,此外,宫闱局令一人,丞一人,随从四人,内侍八人,率两辆车,停在入苑坊门外,典直郎一人,随从二人,则在寿王邸大门外等待。
不久,报时官到了——又有一乘车随之而来。
寿王府的大门徐徐开启,仪仗队也于此时到达,同来的太常寺少卿一人,着了正礼服,壮严地与两名从官,首先进入寿王邸的大门,入正厅。
在大门尚未开启时,杨玉环已打扮好而在等待了!但是,当报时官的声音传入时,寿王妃忍不住了,失声而哭。她的左右,有宫廷派来的内侍、女官,以及宗正寺,崇玄署的官员,还有太常寺的一名太祝。在此时哭,多么不适宜!而所有的人,也因她的哭声而惊动——寿王正欲向外走,为之面色大变,连忙回身——此时,杨玉环不再顾忌宫廷隆重的大典礼,她起身,叫了一声丈夫,迅速地向内走。
寿王惶恐无比,但他又不能不相随而入。
进入了帷内,着了大吉服的寿王妃,一把揭开霞帔,将丈夫抱住,呜咽着叫出:“阿瑁——我不忍离去!”
“玉环,时间已到,玉环,刚才我们谈过,记得我的话,玉环,但教我一日能为太子,我们两人仍然会再成为夫妻的,玉环,忍耐……”寿主在她耳边低而促地说出:“玉环,忍耐,为未来!”
这些话,在天明之前已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是,在临到最后,杨玉环仍然不能自忍。
开启大门的报告传入了,寿王听到,惶急地说:“玉环,我必须出迎太常少卿!”他紧紧地一抱妻子,便松开手:“你需要镇定,刚才,你一哭,不知道会怎样,这——唉,我必须赶着出去!”
皇家的礼仪不能违,在众目之下违背礼仪,必会构成大罪,因此,杨玉环只有放开手,定定神再说:“不妨事,古礼有辞亲别宅之式,你放心!”
于是,寿王匆匆而出——寿王侧妃魏氏,很机敏,自后面快速地走出,亲自为杨玉环拭泪,再自侍女手中取了粉,为她轻轻地匀面。
“来馨,善视殿下——还有两个孩子,孩子以你为母,我放心得下,唉,只是,将来……”她摇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王妃,一切放心,将来,我们总能随时相见的,消息不会隔膜,现在,你只得出去了,否则,会使殿下尴尬!”她说时,为玉环再披上霞帔。
寿王妃在乐奏声中,登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