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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低喟着以手势制止谢阿蛮,随说:“不要议论了,看今天的情形,外面一定很多事,她们全到我这儿来——对了,你再去问问,有什么特别讯息?”
“到什么地方去问呢?”她问,那是她已明白贵妃要求她去问,不会是官方的消息。
“你自己捉摸着,只是打听,自己不可多说!”
谢阿蛮接受了一项特别的任务而走了,杨贵妃独自发怔,又牵挂着皇帝,她问内侍——皇帝在勤政楼,午睡了半个时辰,便不断接见皇子,大臣。
她思索着,再挨了约半个时辰,内侍监袁思艺来到,告以有两车的钱和金银先运到,其余的将分批运,杨贵妃作了指点,便乘步辇向勤政务本楼去。
天色已向晚了,勤政楼前,内常侍王洛卿迎着贵妃,告以宰相正在和皇帝议事。她不急于入内,问王洛卿在外面听到些什么?
经常行走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内常侍王洛卿,听到的很多,但他不敢随便向贵妃说,只选了兵讯相告:“今日听说,潼关外面的败兵,到了河北岸,传言败兵大掠富平境内!”
“败兵掠富平?”杨贵妃吃惊着,“敌军呢?”
“敌军的动态不明,大约没有行动吧?不过,也有传说,谓安禄山可能另派大军自河北岸推进,攻取富平,切断长安西北的道路!”王洛卿似乎有恐惧状,“倘若富平被安禄山占了去,那就不得了,我们要去巴蜀,难了!”
“我们在渭北有兵……”杨贵妃其实是不清楚的,说了一半就停口。
“渭北的情形不明,我只听到传说,已告知了高公公,真相如何,就不晓得了!”
杨贵妃不再问了,她上楼,直入内室,皇帝和宰相杨国忠及京兆尹魏方进在议事。贵妃制止了他们行礼,在皇帝身边坐下。不久,魏方进奉命匆匆辞出,赴中书省传达几项特别的命令。
杨贵妃在魏方进走后才提出河北及渭北的情形相问。
“有谣言说安禄山别部自河北向渭水,没有根据,富平、奉先,都有消息,虽然乱,但未见敌踪!”杨国忠回答,随着又说:“今天一早,长安城就多有谣言,后来,谣言越传越多!”
“陛下,决定了西狩的日期吗?”杨贵妃问皇帝。
“还没有,明天再看一天,要走,可也不容易!”李隆基合上眼皮再向宰相说:“你也回中书吧,晚上如有事,随时再进来!”
于是,疲惫的皇帝偕杨贵妃同返飞霜殿,贵妃虽然看得出皇帝的倦怠,但是,事势急迫,她也不能不将自己所知的事奏闻。李隆基强自集中了精神倾听,对杨贵妃分赐宫人银钱的事表示嘉许,接着,他说:“今夜已来不及做了,明早,你早些起来,把钱财分好,多赐予一些吧!至于其他的事,你斟酌着办理,马和牛,可以拉车的,都集中起来,命各宫自行准备,哦,你交托如仙做就是,总之,仅明日一日办妥!”
“三郎,今天传说纷纷,似乎很凶险!”
“其实是没有那样紧张,今天和昨天前天,形势不曾变,但是,从华阴、富平那边多有人逃入长安,谣言多了,内里又有人煽火,使大伙不安——。”
“我们西狩——”
“明天早朝再作决定,我在想一个办法,在我们走后,如何维持长安不乱,安禄山的兵的确还在潼关整理,据我估计,十天之内,他们不致大举西进,但如我一走,长安乱了,他们就立刻合来!”皇帝沉吟着,有哀切状:“玉环,我直到如今,还找不到一个留镇长安而可以维持不乱的人,唉!如不乱,长安城兵虽少,也可撑十天八天!”
“宰相留镇呢?”杨贵妃问。
“国忠不行,威望不够,力亦不足,他只能随我西行,在巴蜀,他会有用处——留守长安,需要一个位高名重,又镇得住内部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找!”
杨贵妃想到太子,但她有顾虑而未曾提出。
晚饭后,杨贵妃使皇帝服药早睡,她开始做事了——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正式处事。
高力士和袁思艺相助安排明早进行的各事,由于高力士还要到北门禁区看军队,袁思艺要巡视各门户,他们匆匆地走了。
杨贵妃独自在飞霜殿左殿外纳凉——于是,谢阿蛮来了,她和静子及文郁在一起到来,告诉贵妃,今天下午,长安城中已有人逃难,而且很乱。
她没有深入询问,望着未圆的月亮发怔。
今天是六月十一日,夏夜澄澈,缺了不足三分之一的月亮,白而明亮。有风,吹动着茂盛的树枝,摇曳轻盈,黄昏时很热,但此时的夜风,却带着些秋意的薄凉。
贵妃在廊间漫步,谢阿蛮又细告东宫的情形——东宫的内侍李静忠,分领一百飞龙兵,还有二百名羽林军兵士守宫苑,此外,东宫也有本身宿卫,还有皇太孙广平王征了一批车——杨贵妃只是听,她愁深如海。
六月十一日长安的谣言以及人心浮动,在十二日黎明时就有了明显的反映。
皇帝在视朝之前,先在勤政务本楼处理一些事,高力士首先来告,兴庆大殿,情形有异,官员们只来了少数人。接着,夜宿在中书省的宰相杨国忠匆匆赶来,奏告皇帝,今日上朝的官员,不足百分之二十,朝士们已来的,在私议,也有来了就走的。
皇帝哦了一声,怆然问:“太子来了没有?”
“太子殿下刚到,值宿省中的恒王殿下,正出接太子。陛下,臣请将今日朝会改在勤政务本殿进行——”杨国忠努力自静,继续说:“兴庆殿太大,不成班行!”
皇帝想了一下,说好,等杨国忠匆匆而去后,他转向高力士说:“照昨天所议的进行,争取时间!”
于是,高力士也走了。
中使、内常侍王洛卿和曹仙二人,在勤政殿布置着。
不久,入朝的官员自兴庆殿步行至勤政务本殿,皇帝先召入太子,把一些人事上的决定相告,随后,皇帝说:“今日,我只能宣布出师亲征,我将驻军新丰,长安皇都,军事由留守将军负责,日常政务,由你处理,太子监国之诏早已颁下,不必再行文了!”
太子只是唯唯而应,他根本不相信父亲的话。
接着,勤政务本殿的朝会开始了,大唐皇帝声言自己将率师亲征,他扬言勤王兵旦夕可至,随后,他亲自宣布了特殊的人事任命,擢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升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命边令诚为西京留守将军,掌宫闱管钥;颖王以剑南节度大使,出阁赴任。再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顿天子四军,准备随时随驾亲征。
此外,又派了几位官员,并由金吾军中调出数名郎将级的人,分别统御万年、长安两县所募的新兵。
最后,皇帝新由河东地区调回任国子监的李麟入值。
没有人提任何问题,重要的朝会在默默中散了。
不久,杨贵妃已办妥了她的事,赶到勤政楼,女官静子先行,很快转来报告杨贵妃:寿王等人在。她想想,终于走入翼屋回避。
又不久,太子入觐,很快地就辞出。皇帝已知道贵妃在,他走到翼屋,向贵妃说:“玉环,你准备着,午后,我们移居大明宫!”皇帝低说了一句话,又匆匆地走了。
这是一个特出的日子。
午后,杨贵妃并未赴大明宫,皇帝也仍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要办的事太多,他根本走不开。至于杨贵妃依然留着,是高力士通知她的。
高力士选了十六名精干的内侍,供贵妃调遣。
兴庆宫内,上午就悄悄地在搬移一些物件,车辆载着宫中的财货,由夹城的秘道运出去。
午后不久,杨贵妃再到勤政楼见皇帝。
杨国忠颓败地坐着,太仆卿、太府卿、少府监、左右监门将军则在议事,分别书写,皇帝倾听,偶然会有指点,杨贵妃进入时,这一项议事已到了尾声,不过,她也能从最后一句话中得知,兴庆宫本身也戒严了,不许出入,而这些人所商量的是如何在逃奔时搬运财货。
杨贵妃默坐着,等到这些人辞出后,皇帝才向她说:“玉环,决定明天一早西行入蜀!”
贵妃看了杨国忠一眼,垂下头低应。
宰相杨国忠徐徐起身说:“陛下,臣请于今夜宵禁前通知诸王、公主、王公及郡王——有关官员!”
“不!”皇帝冷峻地说:“除直系诸王在入苑坊及有职司者外,其余诸人不能在今夜通知,明早,我们出发时再行通知!”
“陛下——”杨国忠以为不妥,讷讷欲言。
“国忠,到了此时,我们只能从权,今日一通知,明早必乱,路上塞满了人,我们更会走不了!你记着我的话,现在到中书省去,传命京兆府,派人会同亲卫府郎将,清东面道路,加派人员守通化、春明二门,作出我们要出兵之状,再着长安、万年两县令,今日留宿京兆府!”
那是掩饰逃亡的行动,杨国忠虽然觉得这样做很不好,但是,他不敢提出,行礼辞出——他还会再来的。
接着,皇帝告诉杨贵妃,依高力士建议,今夜宿于太极宫北门军区,明日天明之前就从禁苑西门出发。皇帝喟叹着说:“玉环,大唐皇家子孙衍多,不能都带了他们同行,待明早我们出宫城再去告知,他们总会来得及走的!”他垂下眼皮,稍顿又说:“你着人通知阿怡,让她们跟我们同行吧,还有其他的人,你自己想想!”
她默默点头,泪水滴了下来。
——繁华富庶的大唐皇朝,长期太平,一乱,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玉环惘惘地走向窗口,看宫苑,她想:明天走了,几时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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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三日乙未。
在平日之前,夜色未退,黎明的清苍之气自天边徐徐涌上的时候。
天子四军中的左右羽林军骑兵,四十人一队,有五队兵自禁苑西边的延秋门出,两队先行,两队在要道上戒备,一队则徐徐前进,这还是宵禁时间,街上很静。
平时荒废的通光殿,此时灯烛通明,大唐皇帝在殿上作辞京的最后安排,着了戎衣的骠骑大将军高力士站在皇帝身后的右边,左边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前面的左右,分立着太子与宰相。
大唐天子的贵妃杨玉环在车上等着,但她也一样有事做——散住在大明宫和太极宫的妃嫔,夜间已通知了她们,此刻,她派女官静子率四名内侍去协助如仙媛。
张韬光和谢阿蛮也分别奉命去处理一些事,此时,谢阿蛮先回来了,她告知贵妃,内梨园子弟中有半数可以有车随行,其余,可能要步行,梨园的车队已被安排在宫眷、太极宫队的后面。
此时,张韬光也赶到车边来报告:通光殿议事已毕,太子自请为后队,宰相已领从驾官员自别道先出。
于是,皇帝来了,上车,在车台上吩咐高力士先行。
一队龙武军的骑兵在灯号指挥下出发,随着,有八乘车出发,又接着,是一队兵,再是八乘车。接着,一大队骑兵,由陇西公李瑀督领下出发,然后,陈玄礼来奏告,请车驾出发。
皇帝的车队排列在通光殿前的广场上,一辆引车先行,两边各有八名骑卫,引车后面,四名龙武军的军官骑了大马在前,戈正和内侍各八人在后,导着皇帝的车出发,帝车的两边,由内侍拱护。帝车后面,是两辆备车和四辆大型从车,然后,又是十四辆侍从车。这是一组,附随这一组的,有四百兵士、宦官、宫女,执事官员和运载车。
虽然是逃亡,但在出宫之时,车仗队伍却很有秩序。兵士们也齐整的可以说军容甚壮。
原定的计划,赶在黎明前出延秋门的,但车骑太多了,当帝车到延秋门时,已有曙色,皇帝和贵妃在出城门时,同时揭开车帷向外观望。
他们看着天地青苍中的禁苑,都不发一言。
高力士立马在延秋门城外,当帝车经过时,他上前低奏:“陛下,前锋已过便桥,沿路秩序很好!”
皇帝哦了一声,回望城垣,忽然间老泪纵横了。
高力士不忍看,而且,自己也悲从中来,他努力自抑,只说:“陛下珍重!”就为皇帝放下车帷。
李隆基却在这一瞬间感情泛滥,他呜咽着吐出:“四十多年天子,我把我的江山弄到这步田地,唉,玉环——”杨贵妃挨到他身上,为他拭去泪水,但是,她自己却在啜泣。
车驾出延秋门后,速度稍为快了一些。
此时,延秋门内,秩序已不如刚才那样好了,车队分两支而出,有些挤迫相。但是,在前面的车队是不会知道的,帝车一组二十乘车,第二批是四十乘车,有的载人,有的载财货,这两批车后,又是四百名骑兵,这和中队隔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随在四百骑兵之后押阵。
出延秋门后,将及西渭桥时,杨国忠一行人已在等待,那是事先安排的会合,杨国忠领着朝廷中部分官员、诸蕃及外国的使臣,还有一队兵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