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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侍从跟不上谢开言的脚步,害怕不过,将消息传给了尾随出行的封少卿。封少卿连忙请动乌干湖石头城里驻守的乌尔特族亲王,亲王二话不说,带着大队族兵套车游遍整个雪原,不出一个时辰就找到人了。
亲王驾着四只高犬的雪车呼呼跑过来,溅起的雪沫子尽数扑在谢开言衣裙背上,她默然向河站着,并不躲避。身后还有几辆车跟着猛冲,停不住势头,径直扑进了冰河里。亲王一边骂着“羊头马哈的”,一边走到谢开言跟前说:“太子夫人乱跑,不好。没地方玩了,去石头城打猎。”
“殿下已将乌干湖送给亲王了?”谢开言退开一步问。
亲王点头,面有喜色。为了邀功,他亲自送谢开言回连城镇。
镇内广阔的校场里,叶沉渊正在裁决两营骑兵的马球大赛,听到封少卿报告的消息,他将令旗交给封少卿,吩咐道:“替我一会儿。”
封少卿跃上马跑向校场,两队人见主君离开,打得放肆多了,围着封少卿一阵疯抢。封少卿吐出被骑兵球杖刮进嘴的沙土,愠怒道:“银衣军营的,你们长官输了俸禄,所以找机会来报仇吧?”
正说着,伤势好了大半的左迁带一队人从井关镇赶来,声援本部军士的比赛。他甚至来不及先向主君通报,直接冲向了赛场。等揪住封少卿分出个高低后,他猛然记起此行最大的目的,忙拍净沙土,向主厅走去。
亲王部下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厅堂上,叶沉渊穿着锦青长袍,负手站在谢开言座椅旁,用乌族语与亲王交谈。谢开言大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乎与马匹有关。每当她不耐地起身想走时,叶沉渊便伸袖轻压她的肩膀,将她送回座椅里。
叶沉渊用乌族语问了一些引胡马入边镇训军的方法,每隔一刻,就低头询问谢开言是否饥渴,无论她应不应,他都唤来侍从摆满一案几的糕点茶水,可谓殷勤备至。
亲王看得心奇,不顾礼仪,用手抢过那些糕点食用。左迁走进来行礼,叶沉渊摆手将他闲置一旁,又用乌族语对亲王说道:“华朝日后不动兵,也要加强操练,亲王不如入我军镇来,帮我训马练兵。”
亲王忙摆手,只说愿意做个石头城大首领。
左迁见主君商谈他事,偷偷向谢开言打眼色。
谢开言仍然握着一支小羊毫笔画完白熊王的模样,站起身,挡在叶沉渊面前,将画纸交给亲王,说道:“这只熊是我的玩伴,脖颈上系着我做的锦带,可以将它与同类区分开来。烦劳亲王族兵打猎时放过它,不要再伤它了,这天寒地冻的,药膏也起不了作用。”
亲王抓着胡子一愣,半晌不接伸到面前的画纸。
叶沉渊立刻说道:“我再送十车药材、二十车棉衣给亲王。”
亲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是个爽快人,很好,很好。”他忙不迭地招进部下,吩咐将画纸刷印千张,送到每队头目手中,并下令说,不得再猎熊杀熊。
临出门时,亲王又回头说道:“太子夫人还有玩伴吗?喜欢狐狸、雪狼吗?多来冰原转转呀。”左迁将他送出门。
叶沉渊唤侍从换过热茶,又抓起谢开言的手,塞进貂皮暖手抱里,给她捂着。谢开言一动不动地坐着,任他整饬。他捻了捻她的乌衣衫角,说道:“衣料还是薄了些,不冷么?”
谢开言的眉目、脸庞、双手都是冷的,对着他时,仍然没有过多的言语。
叶沉渊取过侍从递来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又替她系上了一个精致的襟结。
她想起来了,十一年前毒发之际,她蹒跚走去汴陵太子府,曾小住过一段时间。他照顾她的起居生活,每日替她梳妆,也曾系过这样的衣结。
谢开言抬手摸上胸口襟结,想起与他的多般孽缘纠缠,不禁又放下了手。
叶沉渊见状说道:“午后出去游荡了一圈,怎么不见高兴些?”
她开口说道:“我想去一趟北理,与聂公子交付一些事。”
他抓住她那冰冷的手,塞回暖手抱里,想了又想才说:“倘若只见聂无忧一人,我可以答应。”
“好。”
谢开言起身,就待朝外走。
叶沉渊忙拉住她的手,不避侍从耳目,将她抱进了怀里。“不用这么急,我给你安排随行队伍。”
她皱起眉:“殿下若是信我,就让我一人去。我也必然对殿下讲诚心,决不会做出让殿下不喜的事情。”
他所需要的,就是她的诚心。看着她并不躲避的眼睛,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于是适当地放松了手。
“我信你。”
叶沉渊离得十分近,衣袍上的淡淡熏香又侵染了过来。他的容貌俊美如昔,笑起来时,就像解冻了一池春水。
谢开言摸了摸他的脸,几近痴语道:“多笑笑。”笑起来后,眉目温和的阿潜就回到了她的身边。
叶沉渊站着动也不敢动,低下头凝视着她。她仿似梦醒,遽然收了手势。
他再接着问先前在意的问题:“你去了北理之后,再有什么打算?”
“回汴陵。”
无论是前往北理还是回到汴陵,谢开言坚持一人上路,拒绝叶沉渊提出的各种好意。他软着声音哄了又哄,她险些冷了脸色,最终是他退了一步,随她心意来去。
谢开言说走就走,不再多说一句话,已经迈出了主厅大门。
叶沉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多挽留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不要人陪,我送你一匹马总成。”
侍从牵来叶沉渊的战马,白马识得主人,在叶沉渊面前低下了头。它的额上有一抹嫣红,全身毛发纯白无杂,在秋阳晚照里,披着一层金光。
“骑上骅龙,在华朝没人敢拦你。”叶沉渊说道。
谢开言久居连城镇,知道骅龙的名气。“龙”在古代是纯种白马之祖,额前显红便是高贵血统的象征,全天下仅有这一匹,可称得上是千金难求。
谢开言翻身上马,叶沉渊持着缰绳将她送出连城镇外。原野尽头,沉沉坠落一轮红日。万千光辉镀上她的衣衫,如同对她敞开璀璨的天门。
叶沉渊松开手,看她纵马迎着光跑去,逐渐不见。她的斗篷不知抛落在哪里,只剩下乌黑的衣衫荡在风里,远远掀起一抹亮色。她像是冲向了九天胜境一般,显得那样无拘无束。
叶沉渊目送谢开言离去,兀自站了许久。左迁见唯一能劝服主君的人也已远去,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求殿下网开一面,放过胭脂。”
“随我来。”
连城镇马厩旁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存放着废草料。潮湿的腐烂味道沿着地底爬升上来,快要湿透了句狸的绣花鞋子。旁边那间黑不见底的小牢房不断传来哭泣声、哀求声,字字句句撕裂了句狸的心肺,才被暗卫抓来囚了半日,她就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哆嗦个不停。
“殿下……殿下……我眼睛疼……那条蛇已经钻到我的头盖骨里去了……”
句狸听出了是宫女团喜的声音,竖起耳朵偷听一阵断断续续的哭诉,也大致揣摩出发生了什么事。团喜放走谢开言饲养的石龙子,引起太子警觉。太子彻查一番,抓到团喜放信鸽通报给阎良娣的把柄,一句话不说,将团喜投放到黑牢中。
只是无人知道,太子到底使了什么手腕,竟然让一条活生生的蛇钻到团喜身子里,还能到处游走……句狸一想到那蛇爬过皮肤,吐着冷冰冰的信子,即将也会爬到她的身子上时,再也按捺不住,扑到铁窗前不住嚷道:“太子殿下您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乱嚷了半日,看到围墙后真的转出一道修长身影后,句狸又马上闭上嘴,绞着衣带角不说话了。
叶沉渊唤值守士兵打开铁门,随后,句狸被推了出来。她抬头偷看一眼叶沉渊冷冰冰的脸,不待他出声,她就惶急说道:“殿下不准杀我!太子妃十分喜欢我!我死了她会伤心的!”
叶沉渊回道:“我知道。”
句狸又急着嚷:“那也不准对我用刑!”
叶沉渊淡淡道:“你是我的座上宾,怎会对你用刑。”
句狸回头看看四周极阴森极冷腥的境况,抱住头脸一阵跳脚:“殿下是在跟我这个下人开玩笑么……不如索性给我一刀……”
围墙后面的左迁急得伸出个头,朝句狸猛打眼色。可是句狸还在弹跳,根本没看到他的暗号。
叶沉渊冷冷看着句狸,直把句狸看得没了任何火气,只能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
“我不追究你私放谢开言的罪过,只要你能答应我,好好看住谢开言,等我处置完和谈一事回到汴陵后,将她交还给我。”
叶沉渊负手说完,句狸就小声应道:“太子妃是个大活人,又怎会随我摆布,任我交付给殿下呀?”
叶沉渊不应,只向后看了眼,左迁已经捧着一个锦缎箱子走了进来。
叶沉渊说道:“这是赏赐,里面有你需要的新户籍和通行凭证。”
句狸连忙接过箱子,打开锁扣,顿时被一阵宝气珠光耀花了眼睛。她眉开眼笑地说道:“殿下既然不怪罪我,顺便能不能把我的婚事也废掉啊?”
站在一旁的左迁小声说道:“殿下说话从不更改,别惹殿下生气。”
句狸撅了撅嘴。
“那团喜就是例子。”
句狸不禁打了个冷颤。
左迁又极快说道:“你不用怕,根本就没有蛇,我只灌团喜喝了一碗迷药。”
叶沉渊见目的已到,先离开了土坯院子。左迁抓紧机会与句狸说话,他向她释疑道:“殿下虽说只给太子妃两个选择,任她回太子府或是王大人府邸,但是私底下,殿下总要考虑得周详一些,将太子妃可能去的地方都提前布置好。太子府的花总管曾经对我说,十一年前,就是殿下将她分派到北疆小镇里,以待日后太子妃经过此地,让她能够就近照顾下太子妃的衣食。随后又好像发生了些偏差,修谬先生更改了殿下的传信,勒令花总管不得过问太子妃的琐事……总之那些已经过去了,我们做下属的,也不好去揣测殿下的私事,不过今日这一件,殿下的主张倒是明明白白的,就是要你跟着太子妃,行使花总管十一年前的职责,好生陪着太子妃,将她送回到殿□边。”
句狸抱着小宝箱皱眉凝思。
左迁推推她:“你听到了么?早些回来与我成亲。”
句狸恶声恶气地答道:“听到了听到了,左大人就慢慢等吧。”
☆、安息
伊阙皇城未经战火摧残;依然落得巍峨秀丽;皇嗣居住的商秋院内;搭建了流苏花架与秋千。雅致的雕花窗推开,正对着一间熏了暖香的阁子;不时透出铮铮金石之声。
随手拨弄凤首箜篌的是位美貌少女;她穿着杏红的衫裙,乌丝直披身后;映着雪白的肌肤;比秋花更加灼眼。洒扫侍从唤她继续拂尘;她听也不听,仍然随心玩弄着琴弦。
侍从念她终究是已故宗主袁择的爱女;没有多为难她;瞥了她两眼后就走开。
袁骊极喜欢在谢照院落里逗留,盘桓之处,总有惊喜引得她驻足观望。比如说花架下的那只秋千,用藤蔓装扮了,小黄鸟喜欢花草味道,还曾来这里唱过歌。更不提阁子里布置着各种精致的笔墨书画,偶尔翻一翻小盒子,还能让她看到扎得栩栩如生的草蜻蜓。
袁骊忍不住想,到底是谁,能这样得到二殿下的青睐,替她准备了一座女孩儿都向往的庭院。
转念想到二殿下的容貌,袁骊又禁不住颊飞红晕。
父亲叛乱,被农奴所杀,家里的钱银、田地、人口悉数收缴入宫廷,她自此落入奴婢的贱籍中。查封坞堡那日,外面的人向她嘶喊着什么,面孔极其愤怒。她吓得不知怎么办,正在危急时,一道凛然的身影驰马冲入,破开一众农奴,以严整声威平息了动乱。
马上的谢照说得十分清楚:“罪不及家人,袁小姐既是玉叶出身,需给她留得一份尊贵。”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有粉面谢郎之称的二殿下向来怜悯弱者,尤其善待孤苦无依的女孩儿。她蒙受他这一次援救,将他放在了心尖上,只想着与他多相见。
巧的是,当今新任国君似乎懂了她的心思,特意擢派她到二殿下的院子里做洒扫婢女。
不成曲调的箜篌声似乱入飞涧的流水,终于让按捺不住的李若水提裙冲了进来。
袁骊慌忙行礼。
李若水近期正在苦练皇后礼仪,最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快活。她挑剔地看了袁骊一眼,冷哼道:“衣衫也不会穿,头发也不会梳,不知学着谁了,装成千金小姐的样儿。”
袁骊撅嘴,横过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