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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他以后,张敞就变成了一个大忙人。忙什么呢,他先是忙着反思。不久,霍光逝世,刘病已大权在握,就把张敞从函谷送召回。刘病已给张敞出了一个条件:我给你升官,你得替我办件大事。
刘病已的条件是这样的,我给个当个山阳太守,你帮我搞定那里的盗贼,然后顺便帮我监视一个人。
你猜那个人是谁,竟然是刘贺。
刘贺被废后,封国也被撤为郡属。霍光就在原来封国所在地,划出一小地盘,让刘贺定居,那居住地就属于山阳郡范围内。
从理论上说,刘贺对刘病已不会构成什么威胁。首先,刘贺窝囊废一个,胸无大志,能干啥事?其次,当年跟随他蹭吃蹭喝还蹭官当的那帮人,早化鬼去了,起哄的人和跑腿的人都没几个,他能做成什么事?
但是,刘病已还是很不放心,决定派张敞去长期蹲守,监视刘贺。于是,忙完了反思,张敞接差就是忙做卧底。
看过《无间道》的人都知道,那个卧底工作,真不是一般吃素的人能做的。刘贺家奴多少,今天去哪买菜,买了什么菜,明天去哪里逛街,为什么要逛街,诸如此类,张敞都必须派人跟踪,全天侯监视。仅做此项,当然还不够。张敞还得寻找借口,亲自登门拜访,聊聊天,谈谈天气,试探刘贺心情有啥不满,不啥变化。
忙活多年,张敞认为,他的卧底生涯,应该结束了。
张敞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因为他经过长期观察,认定刘病已不足已担忧刘贺还能制造麻烦。为了让刘病已充分相信他的判断,他写了一篇报告交了上去。报告很长,却相当精彩,如果换个名字叫《刘贺的烦恼人生》,完全可以当短篇小说发表。
张敞是这样描述刘贺的:算起来,刘贺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他小眼睛,尖鼻子,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永远是菜色,还得了痛苦的风湿病,走路起来相当困难。他外形颓废,精神也是相当委靡。有一次我问他,昌邑有好多猫头鹰,他顺着应道,是啊是啊,以前我去长安的时候,长安里都没有猫头鹰,不知道怎么搞的,回来时就遇见不少猫头鹰了。
总之,无论从衣服,还是举止,言语来看,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刘贺——白痴一个。
刘贺的确萎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昔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游戏天下的浪荡子,竟然萎靡不振得没了人样。说真的,刘贺变成这个样子,连刘病已读了张敞的报告,心里都替他难过。
多年前,一个在民间到处游荡,穿行于人生丛林中,苦苦寻找和等待光明之神;一个在封国人呼后拥,溜狗斗鸡,突然一天,被传往长安,一呼天下小,好不惬意。多年之后,时光仿佛才一眨眼,一切都变了。一个史载光辉,一个遗臭万年。
有时候,命运真无趣。刘病已本以为,刘贺余心不死,可能会卷土重来。一想到这,他就紧张兮兮,不得不小心提防。现在,听张敞这么一说,刘贺都成废人了,心里顿然失落。这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苦练功夫,等待某天与人对决,突然有一天,别人却告诉他,对手功夫被废了。一下子,比武取消,于是所有有意义的期待,都变得无聊起来。
刘病已想想,派张敞去做卧底,的确没白费功夫。问题是,如果再让他去守着一个白痴,那就太无聊了。
对张敞来说,什么事才最有聊呢?当然是做点实事。做实事有很多种,张敞自以为,他最拿手的不是走乡窜村,普及礼教,更不是抬凤引雀,而是追捕强盗。用一句很时髦的话来说,哪里有强盗,哪里就需要张敞。
在汉朝,强盗一直都是热门行当。特别是汉武大帝末期,强盗之花,遍布天下,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到了刘病已当皇帝,尽管国家经济好转,但是强盗之花处处开这个后遗症还是没治好,让刘病已极为头痛。
那怎么办?头痛当然不能只医头。为了整治地方治安,刘病已决定从中央挑选治世之臣,到各郡努力打黑,彻底挖除黑社会这颗毒瘤。于是,当张敞完成卧底工作后,马上给刘病已上了一道奏书,主动要求调离山阳郡。
张敞想去哪里?看看张敞写的奏书就知道了。他是这样写的:我当山阳郡太守这些年,山阳郡五十万人口,没有被抓到的强盗,不到八十个。剩下的这帮盗匪中,对山阳郡的治安,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搞得我现在很闲,整天无所事事。我听说勃海和胶东那边强盗极多,又很凶猛,经常攻击官府,绑架诸侯。我没什么特长,就是不怕死。如果陛下能将我调往以上两地,我将义不容辞,奋不顾身,将打黑事业进行到底。
很快的,张敞的奏书就送到长安。刘病已一看,一下子就笑了。张敞心里想什么,刘病已还是能猜出几分的。他知道,让张敞去山阳当卧底,的确是委屈了点。但是不派卧底不行,因为他心里不踏实。张敞在山阳郡蹲守多年,的确也闲够了,可能就想早点离开山阳那闲地方。
现在,监视刘贺都是多余的了。既然张敞要出来做事,那就成全他吧。于是乎,刘病已下了一道诏,拜张敞为胶东国国相,被赐了三十斤黄金,做为奖金和路费。
自汉朝开国以来,汉朝官吏当中,从来没少过打黑英雄。然而在刘病已时代,最能打黑,并打出政绩的人,数赵广汉为最。可是赵广汉的打黑做法,属休克疗法,硬伤极多。他最大的问题表现于,对于强盗,只管抓和杀,不管教育。所以,他的打黑方法,实际上就是治标不治本,落下的后遗症很是可怕。
知道赵广汉为什么被砍了吗?这还是赵广汉自找的。他杀气重,积德少,为了个人利益,两眼容不得一粒沙子,拿起刀来要喊要杀的。所以,也就不怪刘病已不客气,将他拖出去砍了。
所以,所谓打黑英雄人,从来都不是好当的。那么,张敞打黑的方法,跟赵广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答案然是肯定的。张敞的打黑之路,注定是不平坦的,却总是有惊无险。他命很长,最后是病死的,而不是像赵广汉那样被拖出去砍掉的。
张敞和赵广汉打黑方法,有相同,有不同。相同的是,张敞像赵广汉那样,敢抓,也敢杀。不同的是,赵广汉只管杀,张敞却是杀,但不是滥杀。他爱憎分明,杀了该杀的,同时也表贤显善,两手抓两手都硬。从技术含理来看,张敞比赵广汉高明。所以,他最后保全自身,赵广汉则不能。
理论讲起来是很空洞的,先来看看张敞是怎么具体打黑的吧。张敞一到胶东国,首先开了一个动员大会,然后公布了打黑的指导方针和打黑奖罚方法。曾经,赵广汉治理颍川郡的时候,也采取奖罚办法。但是,在奖励制度上,赵广汉却是玩阴的。他让颍川郡人互相揭发,又故意向被揭发方透露揭发人的信息,搞得颍川郡人心不古。
张敞认为,要搞就搞阳谋,他坚决不搞阴谋。所以,他公布的奖励办法是光明正大的,实施也是经得住阳光考验的。他的阳光政策,总结起来,有以下三条:首先,捉盗有赏,小有小赏,大有大赏;其次,开创强盗互相捕杀之先河。此招甚猛,杀死强盗的一方,可以抵罪,被杀的强盗,要怪就怪自己技不如人。再次,官吏捕盗有功的,上奏中央,建议升官。
曾记否,当年刘邦入咸阳,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即可让秦地鼓掌欢迎,不舍其离去。一百多年过去了,历史再次证明了,越厉害的治世理论,越是简洁有力的。张敞此三招一出,你想在胶东国挖出几个强盗来,就算你牛。
为什么说张敞手段高明,分析一下就知道了。悬赏有赏,就是鼓励百姓抓盗。生活艰难的,可以以此为业,相信搞头不少;如果有闲心,以此为业余爱好,外汇也是诱人的。所以,张敞第一条悬赏令既出,多多少少都会催生出民间一指专业和业余打黑高手。
其次,强盗互相,以此抵罪,那是相当诱人的。强盗想全家保身,只好出卖同伙。于是人,我出卖我,我出卖他,你杀了他,我又来杀你。此法一开,强盗见强盗,哪里会臭味相红,简直就只能眼红开刀了。再三,那些混了一辈子都是捕盗的人,突然看到升官机会来了,只得拼命捕盗。
想想,民间捕杀,强盗之间亦捕杀,官吏更要卖命地捕杀,试问胶东国,有多少强盗能经得住里里外外之捕杀,成为漏网之鱼?
于是,根本就不消多久,胶东国犹如一片污水,被张敞清理得干干净净。强盗遂平,人民安全指数超高,好一派盛世和谐美景啊。
五、较劲
张敞在胶东如火火荼地展开打黑运动时,黄霸正在颍川继续韩延寿事业,推行德治。经过考核,黄霸治郡天下第一,被调往长安当京兆尹。我们前面已经讲过,黄霸才当数月京官,因为不称职,被刘病已再发回颍川郡煅炼。
事实上,黄霸被以不称职踢出长安城,并不稀罕。曾经,在长安城只干数月市长,就别调往他处的,黄霸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他之前,只有一个能人考核过关,站稳了脚跟。
那个人,就是跟魏相斗气,被刘病已拖出去砍首的赵广汉。
为什么赵广汉能站得住脚,而黄霸这一等一的治世高手,都不能留下来?如果想知道答案,只要了解长安市情,即可知道一二。
京都长安,向来有三多:一是,朝里高干子弟多;二是,有钱的豪强多;三是,流氓偷盗多。黄霸是靠德治显扬天下的,德治工作,通俗地说就是政治思想工作。跟高干子弟,有钱人和流氓做思想工作,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吗?
以上三类人,谁要想管好他们,没有最难,只有更难。这三拨人,本来就是势利之徒,谁强服强,你要把他们打趴了,他们不但不会恨你,反而爬起来向你一声爷。
在黄霸之前,他们只服过赵广汉。事实上,赵广汉也没啥秘密武器,他的唯一撒手镧,就是敢于打黑。他在颍川郡尝到了甜头,所以一到长安,充分发挥出他精力过人的精神,展开了多项打黑运动。结果几轮下来,昔日趾高气扬的黑社会分子,出门都要贴着墙角走路了。
那时,刘病已送走黄霸后,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长安长治久安,找一百个黄霸,都顶不了昔日一个赵广汉。赵广汉死人不能复生,如果能找到一个赵广汉般的铁腕强权人物,来当这个长安市长,可能会好点。
一想到这,刘病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嗯,京兆尹这个官职,让他来当最适合了。
刘病已想到谁了?这个人,当然就是时任胶东国相的张敞。张敞,打黑手腕类似赵广汉,更高于赵广汉,新长安市长,非他莫属了。
接着,刘病已下诏,任命张敞为长安市市长(京兆尹)。当时,长安市的最突出问题,不是高官子弟乱来,也不是地方豪强横行霸道,而是偷盗集团特多,搞得长安商铺老板人心惶惶。于是,刘病已就把张敞召来,询问他有没有啥妙招,把长安那成帮成派的偷盗集团,一锅端了去,还长安一个干净的经济环境。
张敞一听刘病已的这话,当场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说道:这个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陛下您就等着瞧吧,不消多久,长安偷盗将绝于市井之中。
就知道你有办法,刘病已点点头地微笑了。但是,张敞能不能修理那帮黄霸都搞不定的盗匪,刘病已心里还是没有底。事实上,张敞是个会吹牛的人,更是一个会干事的人。
所谓盗匪,跟软件游戏一样,也是分初级版,升级版及终极版几个档次的。如果是几个人结成团伙,在街上作案我,然后分脏,此为初级版本;如果团伙在以上基础上,扩充人员,有组织有计划行事,此为升级版本。如果犯罪团伙,到处作案,积累了相当的原始资本,积极转行,进行漂白,此为终级版本。
所谓终极版本,也是花样百出的。看看现代犯罪团伙就知道了,他们往往主动与政府合作,进行商业投资,积极推行慈善事业。下一步就是涉及政治,好的话,混到人大,次点混到政协,差点的至少也是个什么企业协会会长。
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一旦有文化,粉墨登场,大隐于朝,中隐于市,黑白难分,对于打黑的人来说,那就增加了难度了。
事实上,对张敞来说,能玩得过他的流氓,还没出生呢。打黑不是打游戏,在行动之前,必须摸清敌情。于是乎,张敞亲自出马,在长安城里里外外,认真的走了一圈。张敞发现,在长安当强盗,果然特暴利。盗贼头目,几乎都成了富人,住的是豪宅,坐的是大车,还假惺惺地参与社会慈善事业,被当地人称为长者。如果把他们归类,多属于升级版本。
张敞来了,长安的强盗们是知道的;张敞要治理长安,他们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