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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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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天津,搭了宝华班的班子,生意甚好,居然车马盈门。这是后话,不必提起。
  只先苦了黄伯润,后苦了一个潘吉卿。黄伯润花了八千银子把他娶到家中,真个是心坎温存,眼皮供养。徐娘姽婳,正当碧玉之年;夫婿温柔,况有潘郎之貌。这也算得是一双两好,地久天长的了。谁知这金月兰得福嫌轻,自寻烦恼,不晓得他为了什么事儿,偏要想着方法一溜烟逃出来。可怜这位黄公子的爱情,那里一时就割舍得下?气得一个半死,醋得一个发昏,人财两空也还罢了,还落了一腔闷气发泄不来。遇着了那月夕花朝,免不了就要长吁短叹。这还不必说他,最苦是潘吉卿,他平日间千刁万恶,无所不为,专靠着倌人倒贴的银钱,供给他日用起居的挥霍。他晓得金月兰是在中堂府内逃走出来,一定有些积蓄,便把生平吊膀子的手段施展出来,要想金月兰的倒贴。不想他运气不好,失了眼睛,非但倒贴不曾想着,反把自己的十余年积蓄贴在里头,被他卷得精光,还不说一个“谢”字。正是:当年渔父,难寻洞口之春;旧日萧郎,肠断天涯之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章秋谷有必试名妓 玉太史临老入花丛

    
  且说潘吉卿妄想痴心,要想月兰倒贴,不料非但不能如愿,反被金月兰卷了几千银子的金珠首饰逃走出来。潘吉卿历年以来的积蓄都被他一卷而空,自家想想,花了无数的精神,拚着自家的性命,去巴结那班妇女,方才得来的这点东西,一齐卷得干干净净,尺寸不留。看官,你道这潘吉卿如何不急?看着金月兰这般样子,你想这班倌人何等狠心,那般辣手,那里还有什么天良。所以堂子里的倌人万万娶他不得,这些说话都是在下阅历有得之言,并不是信口开河,有心捏造。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只说章秋谷自从到了上海,便有辛修甫等一班好友,一个个轮流接风。不知不觉的过了几天,看看节近中秋,金风送爽。秋谷这一节的局帐,止有王佩兰和陈文仙两处多些,其余都不过七八个局,或是一两台酒,为数不多。王佩兰家自从为了金水烟筒跳槽之后,一直没有去过,算来也是有限。只有陈文仙院中有二十几台酒钱,八九十个局钱。
  秋谷约略算了一算,自家在常熟出来,带了几千银子,没有用掉多少,算起来尽够开销。局帐倒不过四百块钱的光景,倒是杨庆和银楼帐目有七百多些,就是拿了一支金水烟筒,也没有什么别的。秋谷一注一注的算了一回,大约连戏园、大菜馆、马车行这几处的零碎帐目并在一起,差不多也要一千五百块钱。
  便开了皮包,取出一张一千二百两银子的汇票,到后马路钱庄上去兑了许多钞票回来,先到杨庆和去把帐算清,便回到兆贵里来。这几天将近中秋,大家收帐,堂子里头的生意狠是清淡。
  陈文仙恰好在家。秋谷进去坐了一回,忽然心上转了一个念头,暗想:上海的倌人只爱银钱,只要有了银钱,没有办不到的事体。就是倌人见了客人,装出多少假情假义,十分要好的样儿,这也是银钱买出来的,并不是倌人当真爱着这个客人。如今文仙的待我总算不差,但是他究竟心上如何,我却无从晓得,何不趁着开销局帐的时候,想个法儿试他一试?只说我盘缠用尽,家里的钱还没有寄出来,你们这些局帐只好一齐等到节后开销,现在却无从想法。看他听了我的说话,神色如何,那待我的心是真是假就看出来了。
  想定主意,就向陈文仙招手,叫他过来,自家脸上故意装出一付气闷的样子。陈文仙见秋谷招手叫他,慢慢的走过来,坐在秋谷肩下,问道:“啥格事体,说哩。”秋谷假作皱着双眉,摇头不语,文仙连问了几声,见秋谷依然不答,发起急来道:“耐今朝啥格道理,跑得来阴阳怪气,一付勿高兴格面孔;问耐闲话末,一声勿响,阿是倪得罪仔耐哉?”秋谷听了,方才抬起头来,把文仙的纤手握在手中,叹一口气道:“你也没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这会儿我有我自家的心事。”文仙听了章秋谷的说话,抬起秋波,向他注视,果然见秋谷双眉深锁,一付不高兴的神情。陈文仙不知为了何事,反着实吃了一惊,连忙问他为甚事情,秋谷却默然不语,呕得陈文仙急了,赌气立起身来。秋谷方又叹口气道:“我的事情和你说也没用。”
  便又顿住了不说下去,急得陈文仙媚眼微睃,金莲双顿的埋怨他道:“有啥格事体,豪燥点说哩,耐看格付架形,阿要讨气。”
  秋谷见陈文仙当真急了,暗暗好笑,方才附着他的耳朵悄悄的告诉他道:“我到了上海已经一节多些,家里带出来的钱差不多将要完了。前天我寄了一封家信回去带钱;还没有接到回信,恐怕节前是来不及的了。不瞒你说,我节边的开销帐目共要一千多些,勉强借贷了些,却还只有一半,还有堂子里头的局帐,也要差不多五百块钱,实在想不出个法儿,这个秋节如何过得下去?你想,现在已经逼近中秋,正是大家收帐的时候,那里一时想得出什么法儿?况且堂子里头的局帐,节边都要开销,更是有关场面,叫我心上怎生不急?”陈文仙听了方才明白,倒觉放下了心,“嗤”的一笑道:“倪当仔耐啥格事体实梗格发极,一塌刮子少仔几百洋钱,也用勿着实梗样式啘。
  倪搭格局帐是倒无啥希奇,耐有末开销仔点,无拨末也勿要紧。
  秋谷听了心中暗暗欢喜,索性逼紧一步道:“你还没有晓得我的意思,你这里的局帐虽不要紧,但是这一班房间的娘姨、大姐,都是天字第一号的势利心肠,我若是到了节边局帐都付不出来,以后还有什么脸儿再到你院中行走?”说着,脸上做出那懊恼万分的样子,又向文仙道:“我今天来了一趟,明天还要出去寻人设法。若是这几天之内借到了钱,还了你们局帐,我自然在你院中照旧往来;若是借不到钱,那就要直等家里的钱寄了出来,方能再到你院中走动。所以我今天特地到你这里来暗中和你说明,节前若是不来,你不必叫娘姨寻我。”说罢,又做出一付无奈的神情,对着陈文仙大有黯然销魂之意。陈文仙被秋谷这一番做作,不觉也把他的心事提了上来,蛾眉蹙黛,凤目含波,看着秋谷的样儿,也觉有些凄楚;便一把搀着秋谷的手,梨涡低熨,檀口斜偎,似笑不笑的对他说道:“耐慢慢交看嗫,勿要实梗性急,就是局帐勿开销末,也无啥希奇啘。”秋谷又附耳向他说道:“不是这般说法,这班带房间的相帮,掮带挡的娘姨、大姐,都不是什么好人,将来他们传说出去,还要说你做了恩客,所以连局帐都没有开销。你们做倌人的名气要紧,那里禁得起这样的一个名声,你想我这句话可是不是?”陈文仙听了,觉得章秋谷的说话果然不差,便也觉得为难起来。想了一会,忽然想着了一个主意,便咬着秋谷的耳朵说了一回。秋谷连连摇头道:“这个办法不妥,况且我也不是这样的人。”文仙听了皱着双眉,又向秋谷耳边说了一会,秋谷还不肯答应。文仙不由分说,支开了房里的娘姨,取出首饰匣来,捡了两件不知什么东西,忙忙的仍把首饰匣儿收好,跑过来就塞在章秋谷衣袖管内。秋谷看时,见是一只金刚钻戒指,一付蒜苗梗式的金镯头。暗想:陈文仙的为人果然不错,真是上海的平康队里数一数二的好人。
  此时章秋谷的心上十分畅满,一时间心花大放,色舞眉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笑得个陈文仙摸头不着,疑诧异常。外房间的娘姨人等听得秋谷放声大笑,不晓得他为的什么,一齐赶了进来,见文仙呆呆的立在秋谷旁边,也不开口,宝珠姐便问秋谷道:“二少为啥实梗高兴,阿好说拨倪大家听听。”秋谷听了,把一只戒指,一付金镯在袖中掏了出来,放在桌上,陈文仙看了着急起来,连连的咳嗽几声,似乎叫他不要说出来的意思。秋谷虽然听见,那里管他,对着宝珠姐等把方才的说话讲了一遍,只把骂他的话掩过不提。又说自己要试试文仙的心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掉了一个枪花,撒了一番大谎,“幸而你们先生果然是个好人,居然没有上当。要是换了一个势利些的倌人,说话中间得罪了我一句两句,哈哈,我姓章的今天就要对你们不起了。”宝珠姐等听了,倒大家呆了一回,宝珠姐方才开口笑道:“阿唷,看耐二少爷勿来,倒直头来得利害跺,区得倪先生待耐二少是轧轧实实格一片真心,勿然是今朝推扳一点露仔马脚出来哉。”
  陈文仙到此方才恍然大悟。暗想:这个人的心思实在很刻毒,今天险些儿被他试了出来。不觉的桃花敛恨,柳叶含颦,佯嗔薄怒的对秋谷瞪了个白眼道:“耐倒好格,倪啥格地方得罪仔耐,洛里一样事体倪待耐勿是真心,耐倒说拨倪听听看!”耐自从到仔倪搭直到故歇,说勿长久末也五六节哉,阿有啥两三年格老客人,勿晓得倪格脾气,想出格号挖掐心思来拨当倪上,阿要讨气?区得倪勿是格号坏人只认得铜钱勿认得人格脾气,勿然是拨耐说起来也好哉啘。耐自家想想看,两三年工夫倪阿曾待错歇耐,勿要说是故歇,总算有点……”文仙说到此间,说了半句就顿住了口,似乎有些说不出来,两颊微红,横波斜溜,向着秋谷掩口而笑,又在秋谷肩上打了一下道:“耐格人,就叫无拨良心。”说着又向宝珠姐等说道:“倪故歇想起来,上海滩浪格客人直头无拨良心!倪刚刚要是推扳仔俚一点,是只怕俚又要跳槽,跳到王佩兰搭去哉。”说得宝珠姐等大家笑了。
  那秋谷此时满心欢喜,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细细的看着文仙微微含笑。此时八月初旬,天气尚热,文仙穿着一身本色金阊纱衫裤,光艳照人。宝髻盘云,蛾眉掠月,真个是雪肤花貌,素口蛮腰。秋谷本来和文仙甚是要好,现在却凭空的添了几分爱情。文仙为了方才的事情,说是瞧不起他,不免还要咕噜几句。秋谷只得温存安慰了一番,文仙方才罢了。秋谷看着文仙十分清丽,十分快意,就十分的密爱幽欢。这一夜,秋谷自然不回栈房,就在文仙院中住下。正是:鹊桥乍渡,蟾月刚圆;宝帐低垂,炉烟不动。春掩铜屏之影,鞋凤双翘;暗传膏沐之香,云鬟半卸。口脂微度,香融雀舌之酥;宝靥低偎,斜背春灯之影。嫣薰兰被,私语轻轻;冰簟银床,清宵细细。
  真个是:
  但为蝴蝶甘同梦,愿作鸳鸯不羡仙。
  如今且把章秋谷一边暂时按下。提起一位前辈的太史公来。
  这位太史公姓王,号叫伯深,却是常熟人氏,同章秋谷总算是个同乡,还是他的父执。这位王太史本来是寒士出身,家中一无所有,直考到五十多岁才点了翰林。留馆之后,他想着在京城里头当这个穷翰林,也没有什么趣味,况且当翰林的就同那外省的候补人员一样,是要倒赔浇裹的。京城里米珠薪桂,他那里当得起这个翰林?想来想去,想着了一条道路,托了一个同乡的京官,把他荐到上海道幕中,差不多就算是这上海道的顾问官一样。那时维新的风气未开,八股还没有废掉,这位观察公也是个守旧家,同王太史谈论起来倒也意见相合,水乳交融,宾主之间甚是相得。那江海关道是关道中著名的好缺,所以王太史的束修每年竞有二千余金。玉太史喜出望出,索性把家眷搬到上海,住在一起。手内有了束修银子,登时就花天酒地阔绰起来。
  原来这班专读死书、专做八股的书呆子,往往少年时节不敢荒唐,一到中年以后,中了进士,点了翰林,自以为是功成名就的了,免不得就要嫖赌起来。却是不嫖则已,一经涉足花丛,定是那天字号的曲辫子;不赌则已,一经走到赌场,便是那专输钱的冤大头。这位王太史少年寒素,没有中举人的时候,抱着一部直省闱墨,拚命揣摩;买了一部策府统宗,尽心摹仿。
  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好中进士,如何能点翰林,把那心地中间本来所有的一点平旦之气,早已磨灭得干干净净,那里还有工夫来想这样的事情!现在点了翰林,处着这般优馆,又住在上海这花营柳阵的地方,自然也要不安本分起来,天天在四马路堂子里头碰和吃酒,闹得一塌糊涂。却又实在是个外行,弄出许多笑话,他自己还扬扬得意的不以为奇。正是:放着个玉堂学士,须发飘萧;辜负他金雀丫鬟,风情旖旎。
  还有王太史许多笑话,九尾龟出现新闻,都在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老风流艳福难销 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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