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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仙立起身来,鼻子管里笑了一声,向着王太史说道:“世伯的话果然不错,小侄今天多多承教了,只是还有一句话儿不得明白,要求世伯指教。”王太史听了,一时也不得明白,便问秋谷道:“你有什么不懂的话儿要我指教?”章秋谷冷笑道:“据世伯这样说来,像我们这般年轻的人,是不该在堂子里头顽耍的了。请问世伯,我们这样的年纪不该顽耍,难道直要到年纪大了,腰驼背曲、鹤发鸡皮的时候才好在堂子里头顽要么?
如今的这班大人先生,年轻时候读了几句死书,一概的世故人情全然不懂,那里还有工夫来考察这嫖界中间的学问?到得上了年纪,自以为是功成名遂的了,免不得倒过头去重新顽耍起来,却不想自家事事外行,那里有嫖界的资格?闹出许多笑话,惹了无数牢骚,把自家辛辛苦苦的银钱,大把儿撩在水中,讨不出倌人一个‘好’字。更兼潘鬓将斑,何郎已老,勉勉强强的涎着脸儿去讨倌人的欢喜,费了自家的精力,博得那无谓的风情,应了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一句说话。如此的看来,到了这般年纪,何苦的还要自家卖弄风流,到头来落得一场没趣?不如还是趁着少年时节及时行乐,春花秋月尽是可怜,檀板金尊居然无赖,也未尝不是一个消遣的法儿。要晓得来日无多,春华易晚,若是到了你老世伯这般年纪方才要及时行乐起来,可是来不及了。”章秋谷还未说完,陈文仙听他说得好笑,忍不装扑嗤”的笑了一声。
王太史听得章秋谷的话风,句句是说着自己,气得他双眉倒竖,两眼圆睁睁,嘴上的几根稀稀郎郎的胡子一根根都直立起来。又听章秋谷郎然说道:“至于学问一层,小侄虽然年幼,自问还不弱于人,不过时运不济,没有取得科名罢了。一个人的文章经济,都是在少年时节得来,若到了二十以外还要用什么功,读什么书,这个人也就是一钱不值的了。”
王太史自出娘胎,从没有受过别人这般教训,只见他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黄不定,好似开了一个颜色铺子一般;直把他骂得气塞胸膛,火星直冒,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看了半晌方才说出一句话来道:“好,好,我是好心劝你,你倒教训起我来!我活了五十多岁年纪,没有受过这般糟蹋。你这个人真真的不知好列!你想你在外面荒唐,与我什么相干?我不过念着你们尊大人和我的交情,所以这样的苦心相劝,想要保全你的名誉,不想你倒这样的把我顶撞,眼眶内看不起人。就算你是怎样的高才,我总算是你的父执,可该把我这样糟蹋的么?”说着气喘呼呼的,把一把象牙油纸扇儿不住的乱扇,头上的汗珠竟有黄豆一般大小,口内连说“岂有此理“。
章秋谷见了甚是好笑,又见他气得这般模样,好像心上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起来,便含笑说道:“老世伯言重了,小侄怎敢这般大胆,糟蹋起你老世伯来?但是小侄性情伉直,心上留不住一句话儿,所谓‘骨鲠在喉,吐之为快’,还求老世伯的大量海涵,不要和小侄一般见识才是。你老世伯是十年读书,十年养气,比不得我们这一班少年性急的人。”说着,便立起身来打了一躬。
王太史听了章秋谷的说话,虽然恨他切骨,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顿住了口,默然不语。陈文仙此时走到前房,应酬客人去了。王太史坐了一刻,觉得心中余怒未平,坐在此间无谓,便起身要走。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先走。陈文仙赶到后房相送,王太史临走的时候,似笑不笑的向着陈文仙道:“恭喜你,有这样的漂亮客人在你院中来往,怪不得你要做他的恩客,果然生得不差。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儿,你面子上虽然一样应酬,那心上究竟是勉强的。”陈文仙听了,变了面皮,正要回答,不料王太史晓得自己说他不过,三步并做一步,急急的走下楼梯,头也不回,竟自去了。陈文仙又气又笑,回转后房对着秋谷笑道:“耐听听看,格号闲话阿要气数?”章秋谷也不觉笑了。
按下不提。
只说章秋谷在上海过了中秋,应办的事情差不多将次完结,秋谷打算过了重阳,束装回去。恰恰的金小宝过了秋节不做生意,另外租了几间房子和贡春树住在一起,只留下章秋谷一个人住在吉升栈中。花朝月夜,甚是无聊,除了和几个知己些的朋友谈谈,便往陈文仙院中走走,每每整天整夜的不到栈房。
这一天,秋谷正在栈内检点往来的信札,忽然见王小屏走了进来,秋谷大喜,让他坐下。谈了一回,王小屏随意把案上的书本翻看,只见一本《玉溪诗集》,内夹着两张写过的冷金笺,写的一笔赵松雪行楷,甚是秀挺。第一张上面写首“秋谷八章“的题目,下边写着“憔翠青衫客旅稿”。原来这憔翠青衫客,便是章秋谷的别名。王小屏看了,晓得是章秋谷的近作,便朗吟起来道:十二阑干映画塘,水心亭子好招凉;夜深独立无人问,一点流萤过曲廊。
画船载酒听湖歌,十里湖光压芰荷;
行到六桥烟外路,碧湖深处晚凉多。
珠帘不卷夜星低,独倚银屏望翠微;
坐久不知风露冷,满身香影湿罗衣。
一夜新凉透碧棂,谁家玉笛暗中听;
当时七夕真虚度,惆怅牵牛织女星。
三更凉露湿秋千,云母屏风隔半偏;
冰簟银床眠不得,碧天如水夜如烟。
锦帏半掩睡惺忪,昨夜轻寒力更慵;
八尺龙须人未起,月明庭院冷梧桐。
两岸溪光拥板桥,岸花开处泊兰桡;
可怜扶荔宫中柳,瘦尽当年一捻腰。
大堤残柳乱栖鸦,灯火帘栊月又斜;
一夜西风秋不管,隔滩闲煞白苹花。
王小屏念完,不觉击节叫好。秋谷道:“你不要谬选,还有几首《秋闱怨集唐》,好像集得好些,你一总看了再说。”王小屏听了,便又取过第二张来,高吟道:倦倚东床白玉床,为谁销瘦减容光;今宵始觉房栊冷,卧后清宵细细长。
露床风簟半欹斜,深掩妆窗卧碧纱;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知秋思在谁家?
象齿薰炉未觉秋,天河迢递笑牵牛;
相思一夜知多少,春入眉心两点愁。
深院沉沉独闭门,为君惆怅又黄昏;
一钩冷雾悬朱箔,金屋无人见泪痕。
月过花西尚未眠,月光如水水如天;
晚来怅望君知否,织女佳期又隔年。
已凉天气未寒时,桂魄初生秋露微;
直道相思了无益,残宵犹得梦依希
王小屏看完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拍案称赏,又把那两张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道:“你这《秋词八首》直是逼真的王渔洋,渔洋七绝全取丰神,不食人间烟火,真个是锦心绣口,我们那里做得出来?”秋谷笑道:“你这个人,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一番谦逊,其实我们这样的交情,何必定要拘着这些俗套。你的著作我是拜读过的,真如大海长江,波澜万里,若令当世竖儒见了,一定要挢舌不下者三日。像我这样风云月露的才子,那里赶得上你的大才。”王小屏不等秋谷说完,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你说我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一番谦逊,你为什么也要这般的谦逊起来?”正是:折倒迂儒之论,名士高谈;狂吟子夜之歌,王郎绝唱。
不知王小屏还有什么说话,请看下回便知分解。
第七十回 好良宵诗征出阁词 留学生弹打章秋谷
且说王小屏向章秋谷说道:“你说我过于俗套,为什么你自己也要谦虚?我们大家只好算个扯直罢了。”秋谷不觉也笑起来。王小屏坐了一回便向秋谷道:“你可晓得辛修甫的令妹就要出阁么?”秋谷惊道:“我这几天没有见着修甫,不晓得这件事情,即是他家有喜事,我们还该备个公分才是。”王小屏道:“我正为要约公分,特为来和你商量,你看还是怎么的一个约法?”秋谷道:“据我看来,还是等他回门的那一天,送一班髦儿戏,大家热闹不好么?”王小屏即说道:“我也是这般的想,既是你也是这个主意,好极了!我们就立刻写好贴子,我们两人为头,去约那一班朋友,可好么?”秋谷点头道:“好。”当下就取过一付全帖,写好知单,交与王小屏带去代发。那单上的人差不多也有二三十位,一时不去提他。
只说不多几天,辛府吉期已到,秋谷等一班朋友一齐穿着衣冠,前去道喜。真个是车马盈门,十分热闹。隔了一天,新郎、新妇归宁,辛府中更加热闹。章秋谷和王小屏两人到得最早,不多一会客人陆陆续续的到来。琼筵坐花,羽觞醉月,哀丝豪竹,添酒回灯。春开孔雀之屏,褥隐芙蓉之绣。整整的闹了一夜,直到四更将尽,方才宾主尽欢而散。章秋谷即席挥毫,赋了八首《出阁词》。下笔如风,文不加点,一时传诵沪滨,脍炙人口。那诗是八首五律,做得深情如水,宛转关生,旖旎风光,一时无两。在下倒还有些记得呢,免不得背诵出来给列位看官听听:绮阁辞亲日,爬瓤问字年。
含情依阿母,掩泪整花钿。
临镜还惆怅,妆成亦自怜。
不知为底事,眉黛蹙湘烟。
自画檀蛾浅,梳妆拟大家。
风前停玉佩,天上驻云车。
宛转回鸾袖,逡巡换绣鞋。
娇羞扶不起,妒煞海棠花。
箫管送星蛾,天孙意若何。
轻风吹鹊驾,微雨渡银河。
红泪阑干湿,矜持宝靥酡。
欹斜偎画烛,未敢展双蛾。
灯火拥楼台,端详宝扇开。
双痕留晕脸,羞态压蛾眉。
嫁得乘龙婿,应怜倚凤才。
蓬山应早到,玉漏漫相催。
微觉口脂香,春风夜正长。
寻声轻唤婢,背影暗窥郎。
侧坐犹低首,迟徊末卸妆。
却嫌红烛下,夫婿太轻狂。
背人无语处,睡意已惺忪。
玉箸啼痕浅,鲛绡腻粉红。
牢钩金屈戊,稳放玉玲珑。
春梦迷何处,蓬山十二重。
妆台携手立,私语嘱殷勤。
未必檀郎信,还防侍婢嗔。
低鬟时敛笑,凝睇更含颦。
珍重罗帏里,还疑梦里人。
此夜最魂销,银屏倚素腰。
钗光和影颤,春色泥人娇。
惆怅温家镜,徘徊弄玉箫。
怜他孤馆客,坐听雨潇潇。
再说辛修甫自从办了这桩喜事,倒整整的忙了半月有余,好容易才得料理停当,仍旧和章秋谷、王小屏等一班朋友天天来往。这一天,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大家到陈文仙院中去寻章秋谷。寻到了秋谷,彼此谈了一回,秋谷就同着辛修甫、王小屏二人到一品香去吃大菜。陈文仙听了也要同去,秋谷答应,叫他随后就来。
三人一同到了一品香,占了一间房间,恰好开出去就是洋台,甚是轩爽。秋谷和修甫随便坐下,谈了一回,听得隔壁房内的客人,高谈阔论的十分热闹,还夹着些馆人的燕语莺声。
章秋谷留心听去,只听一个人的声音说道:“你们都说日本妇女的面貌甚好,然而我却不爱他。你想他们身上穿着一身和尚一般的衣服,脚下又踏着一双高低不平的木屐,走起路来踢踢跶跶的像个什么”所以我在东京的时候,我始终没有陪着你们到堂子里头去过一趟,就是这个缘故。”又有一个人接着说道:“我们中国妇女的打扮实在娇淫得狠,不要说是别的,你只看他们缠那一只小脚,走起路来,好似那出水荷花,随风杨柳,不由得令人魂魄俱销。中国的人,都是把些有用的精神消磨在一班妇人身上,那里还做得出什么事业?你看他们这样的小脚,缠起来不知吃了许多痛苦,费了如许工夫,却只供得一班嫖客的玩具。”说着,忽听见倌人的声音嚷道:“勿要嗫,啥实概介?”章秋谷听了他们起先的一番说话,晓得定是一班出过洋的留学生,听到此处忍耐不住,便立起身来走到洋台上面,隔着玻璃窗看去。只见三个穿西人服式的少年,一式的都戴着金丝边眼镜,三个留学生倒叫了六个倌人。更有一个留学生把一个倌人抱着坐在身上,一手在他胸前乱摸,丑态百出。那倌人挣又挣不脱,跑又跑不开,只把他急得满面通红,口中“阿唷阿啾的喊个不祝又有一个把个倌人的粉面双手捧住了,不住的在他脸上乱闻乱嗅,那倌人躲闪不过,急得几乎要哭将出来。
其余的倌人见了,恐怕连累到自家身上,有的背过脸去暗笑,有的立起身来走开。秋谷见了他们这个样儿大不入眼,冷笑一声走了开去。辛修甫也在后面看见,跟了过来,一同倚在栏干上低头俯眺。辛修甫叹息道:“留学生是最高的人格,怎的现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