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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2808-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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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捐五百,百姓怨声载道。南五舅还悄悄告诉国藩,荷叶塘还有人希望长毛成事,好改朝换代,新天子大赦天下,过几天好日子。这些都使国藩大为吃惊。

南五舅家人客少,清静。一早起来,曾国藩按惯例临了半个时辰的帖后,开始给京师的朋友写信。随后,又给儿子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信。长子纪泽今年虚岁十四,该让他慢慢学习办事了。曾国藩将家眷离京回籍前应在京师办的事,一一写给纪泽,写好了,又细细地从头至尾看一遍,数一数,一共有十七条。正准备封缄时,又拿出一张纸来,补充三件事。一是告诉儿子如何处理家里的三车三骡,大骡子小骡子当初买时用了多少银子。二是家具都送给毛寄云一人,不要分散了,因为家具少,送一人则成人情。三是要儿子做一套新衣服,以便在祖父面前叩头承欢。

他将这张纸连同刚才写好的六大张纸一起折起来,放进信套里,小心地封好。正要提笔写封面,江贵进门来:“大爷,巡抚张大人来了一封信,老太爷请你老回家去。”

曾国藩忙与南五舅告辞,和江贵回家。刚进家门,四弟便喜滋滋地说:“哥,听说是张大人的亲笔信!”

说着,把一个尺余长的大信套递给国藩。由于曾国藩的身份和地位,使得他在诸弟中有着崇高的威望。对大哥,弟弟们敬若神明。尽管信使说信中讲的是张大人请国藩晋省办团练事,荷叶塘都团总曾国潢急于知道内中的详细,却没敢私拆哥哥的信。

曾国藩拆开信封,果然是张亮基的亲笔。巡抚的信写得很亲热,先是对国藩丧母表示沉痛哀悼,说自己当时远在昆明,不能前来吊唁,后在战火中来到长沙,又抽不出身,心里很觉得对不住,只好明年清明再到荷叶塘来扫墓;继而又把自己如何敬慕的心情说了一番。最后讲到此次长沙被围,好不容易才打退长毛,请国藩为桑梓父老着想,出山来长沙办团练。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亮基不才,承乏贵乡,实不堪此重任。大人乃三湘英才,国之栋梁,皇上倚重,百姓信赖,亟望能移驾长沙,主办团练,肃匪盗而靖地方,安黎民而慰宸虑;亮基也好朝夕听命,共济时艰。

曾国藩将信细细地看了两遍,又重新放进信套里,锁进柜子中。这几天和南五舅扯家常,越扯越对湖南吏治的印象坏。早就听说湖南官场腐败,两个多月来的所见所闻,果然如此。这种环境怎能办事!何况张亮基、潘铎等人都不熟。练勇在几十年前平白莲教造反时,为朝廷立了大功。白莲教事毕,练勇也就全部撤了。近十几年来,云贵一带地方不靖,又相继在各州县办了一些团练,但鲜有成效。听南五舅的口气,百姓似乎并不拥护。为验证南五舅的话,国藩将四弟唤进内室。

一听哥哥召唤,曾国潢便进来了。在曾氏五兄弟中,国潢天分最低,但偏生又最爱出风头。罗泽南要他当个都团总,他便如同做了一品大员,得意扬扬,在乡民面前拿大装腔,趾高气扬的。曾国藩有点看不惯,回来这么久了,有意不问他办团练的事。国潢想在哥哥的面前卖弄,见哥对此毫不感兴趣,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现在哥主动来问他湘乡办团练的事,这下正搔到他的痒处。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哥:“今年四月,长毛攻破广西永安,窜至全州,逼近楚境,朱明府即在我县举办保甲,并令练族练团,互相保护。一族议定族长、房长,或四族,或五族合为一团。团议定团长、练长。各家各户男子年满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一律入团练。每人自制号褂一件、器械一件。早晚在家操演,一遇贼警,由团长、练长、族长、房长带赴有事之处。平日无事,各安本业。团长、练长等每月会议两次。”

“经费怎么来?”曾国藩问。

“团练一切由各家自己开销,不要多少经费。”

“总要点钱吧!团长、练长每月聚会两次,在谁家吃饭?”

“当然是要点经费。各团各族自己规定,有的按人口出,一人一百文、两百文的,有的则由几户殷实人家出。”

“你说一人出一百两百,南五舅说他们一人出五百,怎么相差这样远?”

“有的族长黑心,想趁这机会捞一把。”

“澄侯,看来这团练中有弊端。刚建不久,就有人想从中谋私利。再办些时候,会干更多坏事。”

“是的,有的团丁还借机做坏事。如借禁赌行敲诈,借查夜行奸淫。听说添梓坪就发生了几起。”

“你说早晚操演,我回来两个来月了,怎么没见过你们操演?”

“刚成立时,操演过几回,后来渐渐懒散了,再加上长毛又没来,有两三个月没练了。说早晚操演,那是写在纸上的规定。”

“也有操演得好的吗?”

“有。县城附近几个都,由罗山带着璞山、希庵兄弟等亲自指挥,据说蛮像个样子。”

“澄侯,你说团练办好,还是不办好?”

“我看还是办好,至少可以对付小股土匪、抢王①。不过,按现在这样办下去,可能怕只是神气了几个长字号,百姓得不到多少实惠,大家也不齐心。弄不好,过几个月就会散伙。”

“要怎样才会真正起作用?”

“依我看要起作用,就得专练一支队伍,也要吃粮吃饷,那样才练得好,免得心挂两头。”

“粮饷从哪里来呢?”

“就是因为粮饷无出路,才办不起来呀!”

兄弟俩就团练一事扯了大半夜。待国潢走后,国藩摇摇头,心里想:看来这个团练没有办头。再说,自己乃朝中堂堂正二品侍郎,又热孝在身,若仅因一巡抚之相邀,便出山办事,既有失自己的身份,又招致士林的讥嘲。这事如何办得!

曾国藩给张亮基写了封回信。诸多原因不能写,唯一可以拿得出的理由,是要在家守制。在一大通客气话之后,他写道:

国藩自别家乡,已历一纪,思亲之情,与日俱增,几欲长辞帝京,侍亲左右,做一孝子贤孙而终此生。岂料今日游子归来,王父王母,墓有宿草;慈母弃养,远驭仙鹤。百日来,忧思不绝,方寸已乱,自思负罪之深,虽百死亦不能赎也。

明公雅意,国藩再拜叩谢。然岂有母死未葬,即办公事之理耶?若应命,不独遭士林之讥,亦己身所深以为耻也。国藩此时别无他求,唯愿结庐墓旁,陪母三年,以尽人子之责,以减不孝之罪。乌鸟之私,尚望明公鉴谅。晚生曾国藩顿首

二世无艰难,何来人杰

过几天,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召集全县四十三都团长、练长会议,特地请曾国藩光临指导。国藩、国潢兄弟俩一起到了县城。拜会县令朱孙贻后,国藩出席了县城团练的比武大会,亲眼看到罗泽南和他的弟子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所训练的三营一千余名团丁,已初成规模,心里很有感慨。夜晚,又与罗泽南通宵长谈,听他讲按戚继光练兵法挑选将官、招募勇丁以及平时操练的体会。罗泽南竭力怂恿曾国藩出山办团练,并表示愿将这一千团勇交给曾国藩,他和他的学生都情愿在其帐下听令。曾国藩听后,更是激动不已。他深感自己无论在识见方面,还是在能力方面都不如罗泽南,自己只看到吏治腐败、绿营腐朽的现象,弄得心灰意冷,却不曾想到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按自己的想法去重新开创一个局面。如果下定决心来办好团练,也很有可能像当年戚继光创建戚家军那样,练就一支今日的曾家军。古人能做到的事,今人为什么做不到呢?

从县城一回到家,曾国藩就看到由湖南巡抚衙门转递来的四封信。其中三封是儿女亲家的。一是安徽池州府知府陈源兖的,国藩的二女纪耀许给他的儿子远济。一是詹事府右赞善郭霈霖的,他的女儿许给国藩的次子纪鸿。一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袁芳瑛的,国藩的大女纪静许给他的儿子秉桢。这三封都是亲戚之间的慰问信,全是客套话。国藩看后,也就扔到一边了。另外一封,则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喜讯,使得他的心情激动起来,并且久久不能平静。这封信是唐鉴从北京寄来的。

唐鉴,字镜海,湖南善化人,道光二十一年,由江宁藩司任上进京任太常寺卿,道光帝在乾清门接见他。这一天,曾国藩恰好随侍在旁。道光帝奖谕唐鉴治程朱之学有成就,并躬自实践,是个笃实诚敬的君子。道光帝对唐鉴的称赞,引起曾国藩的深思:自己在皇上身旁,要得到皇上的重视,必须要投皇上所好;看来皇上看重的是德行的修养,是对义理之学的研究。

几天后,曾国藩到了碾儿胡同,以弟子之礼拜谒唐鉴。年过花甲的唐鉴,已知这位同乡后辈勤奋实在,见他如此谦卑,自投门下,乐意地收下了这个新门生。

“先生,请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究在何处?”曾国藩十分恭敬地向唐鉴请教。

“当以《朱子全书》为宗。”唐鉴抚摸着垂在胸前一尺有余的银须,腰板挺得笔直,不假思索地回答,“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切不可视为浏览之书。检身之要,我送你八字。即检摄在外,在‘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在‘主一无适’四字。至于读书之法,在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专精,则万不能通一经。比如老夫,生平所精者,亦不过《易》一种耳。”曾国藩听了镜海先生这番话,有昭然若发蒙之感。

“古今学问,汪洋若大海,弟子在它面前,有如迷路之孩童,不知从何处起步。”关于检身、读书,曾国藩思索多年而不得要领,唐先生居然八个字就为其提纲挈领了。在唐鉴面前,曾国藩深觉自己学问浅陋,他继续请教,“先生,请问这为学之道?”

“为学只有三门。”国藩的提问刚落,唐鉴便以明快简捷的语言作了回答,“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

“经济之学呢?”一心想要经邦济世的曾国藩急着问。

“经济之学即在义理中。”唐鉴的答复明确而肯定。

“请问先生,经济宜如何审端致力?”

“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

经唐鉴逐一指点,曾国藩于学问之道和修身之法似乎一下子全明朗了。唐鉴又告诉他,督促自己修身的最好办法是记日记,并说倭仁在这方面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行,坐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又说自己记日记一一如实,决不欺瞒,夜晚与老妻亲热,亦记于日记中。曾国藩听后心中暗自发笑,也佩服老头子诚实不欺的品德。

自从跟着唐鉴学义理之学后,曾国藩开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严加修饬,并立下日课,分为主敬、静坐、早起、读书不二、读史、写日记、记茶余偶谈、日作诗文数首、谨言、保身、早起临摹字帖、夜不出门十二条。又作《立志箴》《居敬箴》《主静箴》《谨言箴》《有恒箴》各一首,高悬于书房内。朋友们见了,无不钦服。

这一天,曾国藩带着日记,又去碾儿胡同谒见唐鉴。唐鉴审读他的日记,见满纸都是痛骂自己不成器的话,很是满意。翻到二十二日的日记,看上面写道:“自今日起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唐鉴称赞:“有志气!涤生,望你今后涤旧而生新。”

唐鉴翻到二十八日那一页,见上面写着:“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艳羡。醒后痛自惩责。谓好利之心至形诸梦寐,何以卑鄙若此。真可谓下流矣。”唐鉴面露欣色说:“好!就要这样不讲情面地痛骂,方才改得掉恶习。”说罢,转过脸来审视曾国藩,问:“足下昨夜所梦何事?”

“昨夜梦见何绍基放广东正考官,考完回来,得程仪五千两,皇上又赏他一千两,私心甚是羡慕。”曾国藩红着脸嗫嚅。

“这是好利之心未全然湔除之故。”唐鉴一本正经地说,“《中庸》上讲:‘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君子之可贵,就在于慎独。‘独’尚能审察,世人能见之不善岂敢为乎?涤生,你今日回去,就作一篇《君子慎独论》,下次带给我看。”

曾国藩满口答应着。临走,唐鉴又送他一本自著《畿辅水利》,一张亲笔楷书条幅:“不为圣贤,则为禽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善化唐鉴。”

跟了唐鉴一段时期,尤其在通读了他的《畿辅水利》一书后,曾国藩看出这位理学名臣并不是埋首故纸、空谈心性的书呆子,而是关心民瘼,留意经济,学问渊懿,亦不乏谋略的能吏。同样,唐鉴也知道曾国藩是老成深重、极有心计的干才。以后,唐鉴、国藩师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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