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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限的是三月交货,才放了定金。”
苏离离转过身来,又望着院墙之上,微微有些失神,似自语又似问他,“我搬到哪里去好呢?”她方才在明月楼厢房还算镇定自若,此刻神色平静,眼眸深处却如惊弓之鸟,暗藏着深刻的恐惧。
木头停下刀,抬眼看她,不动声色道:“街对角顺风羊肉馆的铺面就好,要搬就搬到那里吧。”
松油枝子爆开一阵火光,映得照出的阴影四面摇曳,顷刻间委顿在地,熄灭了。眼前一暗,院子里一片漆黑,有目如盲。苏离离像找不着方向,犹豫了片刻,往后面小院走,迈出两步,手臂一紧,却是被木头拽住了。
她蓦然回头,黑暗中眼神终于聚焦在木头脸上。木头站起来,握住她一只手,“你去哪里?”
苏离离低头思索一阵,快而轻地说:“我不知道,我要走,他们要找到我了。”
“谁要找到你了?”木头柔声问。
他这句话在苏离离脑子里过了一遍,谁要找到她了。这样一思索,苏离离似忽然清醒了些,眼神不这么怔忡,却不说话,只由他捏着自己的手,心底里仿佛需要这种力度和温度来支撑。
木头静等了片刻,自己接道:“上次盗墓惹上的鬼吧?”
苏离离点头,“我……我怕是被人盯上了。”
“你做了什么惹到人了?”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苏离离叹气。
“我不问便是。只是许多事,怕既是没有用的,你何必要怕。”木头拉起她另一只手,也握了在手里,“你当初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怕?你说我若被仇家寻到,怨不得你。你可曾想过,若我仇家寻来此地,不是我不怨你,而是你莫要怨我害了你。”
苏离离张了张嘴,心知如此,却说不上为什么。明知道救他是行险,还是把他救了。黑暗中木头眼神发亮,笑道:“你那时候不怕,现在也不需怕。世上的人打不倒我们,打倒我们的原只有自己。”
木头不说废话,说出来就不无道理。苏离离看着他璀璨如星的眼睛,心里暗暗自责:我今日竟觉得那个祁……祁凤翔比木头好看,木头分明比他好看得多。又想到他说那个我们,原是泛泛而指,细细一想却有一丝亲密味道。又觉着他手上的温度格外舒适,脸上有些发热,抬手一巴掌不轻不重抽在自己脸上,心头痛骂:苏离离,你怎么抽疯了!
木头见她终于不再失神,举止却更加莫测起来,一愣之后,大惊,迟疑道:“姐姐,你……你到底受了什么惊吓,千万莫憋着,要成失心疯。”
苏离离挣脱他手,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今天确实有些怔住了,脑子不清不楚的。”
两人正挣在那里,房门一响,程叔握着蜡烛,披着衣服站在门口,虚着眼睛,伸着脖子看他们,道:“黑灯瞎火的,你们还在这里说什么。”蜡烛的光虽黯淡,却足以令木头看清苏离离绯红的脸色,一愣,顿时杂念丛生。
苏离离避开烛火,应道:“知道了,我就睡了。”今夜第二次鼠蹿而去,直入卧房。
木头站在那里看她砰地关上门,一回头见程叔枯老的脸映在烛光下,不知怎么心里也就突然地一虚,低头拾起雕刀和废料,转了一圈,又扔了木料,手握着大号韭叶刻刀直直走进了卧室。
程叔举着蜡烛挪出来几步,望着木头关门,眼神疑惑之中又充满了无辜。
苏离离靠在门上,既没点灯,也没梳洗,反而闭上眼好笑,觉得自己当真无聊得紧。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深闺望月,花下怀情,不属于言欢,也同样不属于苏离离。似这般恬淡的时光已是流年中偷来,在她隐忧渐释之际又兀地折转,如此反复,不能也不愿去奢望更多。
她抛开这一丝幽柔的念头,坐到床沿上,解开头发。指缝间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萌动与纠结,直透到心里,生生放下,转而去想那个祁凤翔。只觉此人说不出的古怪可怕,辗转反恻,猜不透他真意,遂埋头睡觉。着枕即眠,一夜无梦,直睡到太阳爬上第三根窗棂。苏离离只觉睡得极沉,爬起来浑身不得劲儿,裹了衣服前往那五谷轮回之地。
走到屋檐下,木头迎面过来,道一声“起来了。”苏离离人醒了,脑子没醒,麻木地应了一声“嗯”。擦肩走过。
回来时,见院子里一早便堆着四五块截板废料,一地木屑渣子。苏离离乱着头发,打个呵欠,指着地上道:“都是你今早刻的?”
木头“嗯”了一声。
苏离离细瞧瞧,一块刻着个“寿”字,一块刻着个“福”字,都是棺材上常用的字样。还有一块,却刻了个“苏”字,苏离离大惊失色道:“这个东西可千万不能刻在棺材上。咱们这一行是不做字号标记的。免得主顾们躺舒服了,晚上齐齐地来谢我,我可招架不起。”
说完也不听木头答话,惺忪着眼睛洗了把脸,头发一挽,去厨房觅食。程叔坐在饭桌边喝着豆浆,苏离离抓来一根外卖的油条,撕了一块放进嘴里,就听程叔道:“这孩子,今天天不亮又在院子里捣腾,敢情昨晚没睡呢。”
苏离离闲闲道:“他许是昨天酽茶喝多了,失眠。”唇角却不经意扯起一道弧线。
此后数月,苏离离一直担心祁凤翔会找上门来,然而他石沉大海,杳无消息。那句“后会有期”像最管用的符咒,拘得苏离离时不时地抽一下风。木头终于见惯不怪,淡定地指点江山,教她该搬往何处,把一条街所有的铺子都指完了,苏记棺材铺也没挪一个窝。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从破败到萧条,从萧条到盎然。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离离又去找了言欢一趟。言欢说祁凤翔是幽州商人,来京里探市摸行,现在已回幽州去了。她风月场中七八年,看人身份家世火眼金睛,这话言欢不信,苏离离也不信。但知道他不在京城,心放下大半。
心情一好,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兵器铺子,便花十两雪花银买了一柄上好的长剑。到家时,木头正扫去一块整木上的积雪,准备改料,接过剑来眼露欣喜。许多时不摸刀剑,未免手痒,刷地一声抽出刃来,赞道:“好,嗯,好。虽然锋无沉劲,钢无韧性,但市井俗货里也算不错的了。”
听得苏离离只想一脚踹过去,十两银子,半年的吃喝,换来他一句“不错的市井俗货。”不知不觉间,木头已经把棺材铺子的活计做上手了,从改料、打磨、订板、铺胶、上漆,一样不落。初时做的棺材,盖不合盖子,被苏离离痛加指教了几回,终于像样了,渐渐地琢磨熟悉。
捂过一冬,苏离离的抽风痊愈了,接活揽生意之余,觉得生活也就这么回事,自己未免多虑。这天喝多了水,晚上起夜,春寒料峭,让那冷风一激,打了个寒战,恍惚觉得书房里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一叩。
苏离离不禁皱眉,只怕老鼠咬了书了,昏昏沉沉走过去,用脚蹭开房门。阴沉的感觉刹时从心底升起,脖子上寒毛竖立。身边什么东西一晃,苏离离猛见是个人影,一抬头,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定陵墓地里的扒爪脸,皮肤像死人一样凹凸错落,惟有眼睛阴鸷地盯着她。
她“嗷——”地怪叫一声,扒爪脸向她伸出手的同时,一道沉稳的力道将她往后一拖。什么闪亮的东西从身后斜刺向身前,扒爪脸被迫收手。苏离离腰上一紧,被往后一甩,等她在院子里站稳,回过神来,月光下木头已与那人动上了手。
木头一招占先,招招占先,亦攻亦守。扒爪脸进击数招,被木头一一挥洒开去,纯以剑招制胜。须臾之后,扒爪脸觑一个空挡,一拳击向木头。木头人不退,剑刃削下,清冷道:“撤招。”
此招不撤,固然能击伤他心脉,然而一只手也没有了。扒爪脸出招虽快,收势亦稳,缩手一立,方才的万千杀意瞬间隐藏,却如见了鬼一般望着木头,半晌道:“你招式精妙,内力不足,拼不过我。”
木头并不反驳,言简意赅道:“你已是第三次来了,再来一次,我绝不留情。”手一收,剑刃破风出声,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离离紧了紧衣服,看两人院中对站,分庭抗峙。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隐隐弥漫在空气里。早春料峭的夜风吹来,牵起她几许散乱的发丝,扒爪脸的衣袖却垂直不动,似在思索动手,或者不动手?木头寸步不让,手里剑尖纹丝不动。
苏离离一向敢于突破严肃的气场,见气氛凝滞,便站在木头身后,探出半脸,尽量沉稳地问:“你找什么东西?找什么跟我说嘛,这里我最熟。”
扒爪脸扫她一眼,转向木头道:“你的武功路数我识得,今日不与你争斗,是给你师傅面子。”言讫,一纵身,像暗夜里的蝙蝠,跃出了院子。
苏离离大不是味:“哎——我在跟他说话,他怎么无视我?!”
木头看也不看,“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道:“你总躲在我后面,他没法正视你。”转头看向苏离离,“那次从定陵回来他就跟着你了,前两次来也是在书房里翻。我腿伤未愈,不曾惊动他。”
苏离离惊道:“我钉棺材,撬棺材,还没遇过这样的事。”
“你知道他在找什么。”木头平平淡淡说出来,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询问。
苏离离迟疑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上次在定陵,我给莫大哥放风,无意撞见这个扒爪脸在审一个小太监,说要找什么东西。”
木头审视她的神色,沉默半晌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看他不会就此罢手的。”
苏离离听得很不入耳,这算什么话,软威胁?“什么叫我不想说,我还把名字告诉你了,你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呢。”
“苏离离是真名么?”木头兜头问道。
苏离离一噎,被他深深地白了一眼。木头提了剑转身就走。她一把拽住,“你去哪里?”
“回去睡觉!再过会儿天就该亮了。”
苏离离拖住不放,“不行!你陪我在院子里坐坐。万一……一会……那个人……”
木头板着脸不听,苏离离央道:“木头,程叔去拉板材还没回来,这一院子除了我就是你。万一我回去,那人想想不对劲儿,要回来宰了我,你慢一步我就完了。”
木头回身跃上堆放的木料板子坐了下来,“他背后还有人。他主子不说杀你,他就不会杀。”
苏离离蹦上前去,也爬上那半人多高叠放的成板,背靠着后面堆积的木料,“你怎么知道他还有主子?”
木头坐进去些,抱膝沉吟道:“你说他上次在定陵拷问一个小太监。既是涉及皇宫内院,便不是江湖中事。此人非官贵,定是为人效力。”
苏离离沉思片刻,道:“你知道有哪一个大官姓祁么?”
“朝中没有。”
“幽州呢?”
“幽州……有,幽州守将祁焕臣。”
苏离离冷笑,“想必是这位幽州的祁焕臣。”
木头冷淡地补充,“此人五十多岁,三年前调防幽州,守御北方,倒是一员良将。”
苏离离冷哼一声,“治世良将,乱世奸臣。”
木头默然不语,苏离离曲了膝,侧坐在他身边,虽有些冷,却觉得安全。心安时,睡意萌生,不一会儿就垂头搭脑。木头略往她那边挪了一挪,将肩膀借给她的脑袋。苏离离便靠了过去,整个人依在他身边。
天将亮不亮之际,空中似有低低地鸣响,像从天地间发出,杳无人声,仿若时空倒置,不知身在何方。这样一段时间,是从生命中抽离的,是不关乎过去与未来的。木头定定地看着天空变成青白,映上一点金色的边。
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苏离离动了动,睫毛缓缓抬起来,头倚在木头肩上,背靠着堆积的木料,身上披了一条薄被。心知是木头趁她睡着给盖上的,裹了裹,心里有些空,又有些满,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像被太阳晒得懒懒的。仿佛这样相依坐了很长时间了,长过她知道的时光。
空气清冽微寒,她一动不动地倚着木头坐了会儿,才抬头看他。木头的脸侧对着阳光,明暗的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他望着沾染青霜的屋檐,眼里涵着恬淡的波纹。
苏离离也看向那屋檐,笑道:“怎么?房檐上有钱?”因为才醒,声音低哑,凭添了清甜。
“没有。”
“那你看什么?”苏离离懒懒直起身来,“还这种表情。”
“去年今天你威胁我说,我死在这里只有薄皮匣子给我。”
苏离离被他一提,才蓦然想起木头住在这里也有一年了,心思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