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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黙吟伸手环上岑寂的胳臂,想拉他进屋。可岑寂脚下似生了根般,纹丝未挪。
温黙吟蹙了蹙眉,手上使了三分劲儿,拽得岑寂微微一个踉跄后不由得向前迈去。
只是一个踉跄,让岑寂蓦地清醒过来,发现温黙吟正圈着他的右臂向厅内走去。
“默吟。”岑寂站住,不再前行。
温黙吟转身,看到他暗浊的眸中,似是有什么在闪动。
岑寂低头,缓缓将手臂抽出。
风愈来愈大。
院中被风扫起的落叶,时不时与地面碰出短促而喑哑的擦擦声。
花都谢了吧?岑寂瞥了一眼被风卷起翻滚着的落叶。
二十七年来,岑寂第一次关心起花开花落的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发觉等待花开的时间,有的时候,长的好像经过了几生几世,正如他在私牢中暗无天日的漫长等待,只是最终无奈,等来了一个背影。他觉得有时候还是等不到结果会比较好,总比面对着无可奈何的凋零时手足无措要强的多。
岑寂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因为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人的好运容易随着叹气都跑掉。
可是此时,他认为要再多的好运,也没有什么用。
温黙吟渐渐冷了微笑,她觉得短短几日,她就讨厌透了这种无聊又做作的假笑。更何况她笑与不笑,岑寂仿佛都看不到。
温黙吟掩起了所有的表情,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最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或者说,从岑寂眼中隐约闪动的光亮,她看得出,岑寂内心蛰伏的感情,醒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得天独厚的。所以当一个理智与直觉兼备的女人站在你的面前时,通常只有一条最佳的选择,就是不要被她惦记。
可惜岑寂没的可选。因为他是温黙吟一心要握在手里的男人。
“不要回去吗?”温黙吟问。
岑寂一怔,似是没有听懂。他不自觉的向前走去,仿佛前方有什么极为吸引他的东西,一点点扯着他的双脚,令他情不自禁的奔向一片虚无。
“你要去找她?”温黙吟轻飘的声音有些沉了下来。
找谁?找她?岑寂脑中闪过一片绯红。
“我想她,回来。”毫无意识的,岑寂喃喃道。那种无知无觉连温黙吟都险些以为是风过带起的一阵回响。
温黙吟缓缓道:“你难道没有听到,她根本不喜欢你吗?”
岑寂侧目,和她对视。温黙吟目光中如针刺的锋利,仿佛皆落入一纵无底的深涧。
蓦地,他移开了双眼,不再看温黙吟。
因为当他想起班澜的时候,他想看到的,只有班澜。
半晌,岑寂淡然道:“她骗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骗自己。”自己一味的自欺,终将再无一人,能让他看着的时候,扬眉轻笑。
温黙吟慢慢攥紧了双手,指甲一点点刺入掌心。
“七哥,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妻。”
不过一个字,摇得岑寂竟有些站立不稳。他似乎此刻才想起,他娶了妻,他娶了温黙吟。
他闭了眼,再睁开时,不见了适才混乱又暗淡的哀伤。
他咳了咳,胃里却还是翻腾如初,呼吸中满口的苦涩。
他最后望了眼班澜消失的地方,缓缓侧过身,目光终于落至温黙吟如画的眉目上,良久,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转身的刹那,他忽然觉得世间有太多事不可挽回,比如光阴的不再,残败的落红,还有,他和班澜共同拥有的过去。
二、
绕过前厅,穿过东厢,岑寂习惯性的向左转去。
这条被他重复走了十几年的单调路线,他一直以为会就此重复一辈子。所以当他再次走在自己最熟悉的小路上时,他浑然忘记了身侧还有另外一个人。
才一左转,岑寂忽觉左腕一紧,被人牢牢握住,他下意识地便摸向腰际的匕首。
“七哥,想什么呢?”温黙吟的声音从耳侧响起。
岑寂蓦地一惊,将刚握住匕首的右手拿开,道:“我以为……”
“以为是刺客?”温黙吟依然握着岑寂的左腕,道:“七哥,我该说你是太警觉了,还是太心不在焉了?”
岑寂没有回答。因为他感到温黙吟握着他腕子的手,正缓缓向下滑去,最后,包住了他略有些粗糙的手掌。
岑寂呆了呆。被包住的左掌,不知怎的,非但没有被捂热,反倒越来越凉。
温黙吟微微蹙了下眉,随即笑颜轻展,道:“七哥忘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原先的住处,怎挤得下你我两人?”
不待岑寂有反应,温黙吟拉着他直朝相反方向走去。
不过盏茶时候,岑寂被拉至西院中最大的厢房门前。温黙吟上前推开门,拉着岑寂走了进去。
天色已暗了下来,屋内的陈设隐入了一片阴影当中。
温黙吟不紧不慢地点了蜡烛,回头看向岑寂。
岑寂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事物:红烛摇曳,红帐高悬。厢房内铺天盖地的喜庆之色,晃得岑寂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你……”岑寂喉咙紧了紧。
“你忘了,我们是夫妻。”温黙吟慢慢道:“夫妻不该是同寝而居,同床而卧的么?”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动作十分自然地宽解着衣带。
“盖头是我掀的,洞房那夜是我独守的,现在连衣衫,都要我自己解。七哥,你还要我做些什么呢?”
岑寂欲要解释,却发觉他除了一声“对不起”,再也没什么好说的。
正犹豫间,温黙吟已将多数衣衫褪去,只剩一缕轻纱制成的贴身内衣。
她转过身来,将她完美的躯体展现在岑寂眼前。
如果一个身材曼妙的尤物当着另一个人的面宽衣解带,而另一个人没有任何反应,那么那个人,如果不是瞎子,就必定是个女人。
可岑寂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女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所以当温黙吟转过身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温度正不受控制的逐渐攀升。
温黙吟走上前,踮起脚,轻轻勾住他的脖子,道:“七哥,我是你的妻。”
她说得很认真。因为她的确想认真的做他的妻。
她爱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可以不择手段。
温黙吟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将岑寂脑中唯一的清明逐渐氤氲。
他猛的伸手拥她入怀,略微粗糙的手掌抚过她有些冰凉的脊背,令她痉挛性地颤抖了起来。她像一条滑溜溜的鱼,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时扭动着温软香滑的胴体。
他觉得他的呼吸正被她燎灼着,点燃着,体内的热流一潮涨过一潮。
他逐渐收紧了两臂,在一片迷乱中吻上她的脸颊。
温黙吟被他如铁的两臂箍得不由娇喘出声,霎时红烛摇曳出阵阵情迷。
他开始不由得晕眩,如微醺般得晕眩。就好像……好像曾经的某个夜晚,在一个不知名的湖边,他被强灌了一坛子酒后的那种迷迷糊糊的感觉。
那个夜晚,真是遥远啊…… 远得他都忘了自己醉的躺倒在谁的脚边,是谁将他一脚踢到湖里,又是谁歪着头叉着腰说:还晕吗,岑七?
还晕吗,岑七?
冷不丁的,岑寂一个激灵,猛的推开温黙吟,接着面色失控的四下张望。
温黙吟眸色剧变,勉强维持着平静,轻声道:“怎么了?”
岑寂似是没有听见。他一个踉跄奔到窗边,又步履不稳的在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是幻觉,那句“岑七”是幻觉!
岑寂没来由的绝望了起来。
他想嚎啕,却涩了喉咙;他想狂奔,却又无力迈步;他伸手想努力抓些什么,却总是一次次握住一片虚无。
“七哥,七哥,你怎么了?”温黙吟走了过去,想捧起岑寂的脸。
恍惚中,岑寂只觉一股兰花般的香气愈来愈浓,逼得他不禁向后退去。
他大睁着双眼,面前的景物全部模糊成了一片,满屋的绯红晃来晃去,渐渐交织成一个绯红色的身影。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似石隙中开出的花,在一片冰冷中绽放着令人不舍的温柔。
蓦地,他眼前一黑,向后直直倒下,而他嘴角噙着的笑容,犹如破空而逝的流星,坠地陨落。
寻衅
班澜说除夕楼的鸳鸯什锦锅最是好吃不过。
这话班澜说了八年,或者说,这话班澜对方霍说了八年。
方霍问班澜你怎么知道那什么什锦锅最好吃。
班澜说她有一次被小痞子追着满街跑时,路过除夕楼闻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香味。
方霍又问那你怎么知道那香味就是鸳鸯什锦锅呢。
班澜说那是因为她跑过去的时候正巧听到跑堂的小二喊了一声“这位客官,您的鸳鸯什锦锅,请慢用”。
方霍恍然大悟得“哦”了一声,说那得空了你请咱去尝个鲜儿?
班澜毫不犹豫地揽上方霍的肩,说那没问题,等二师兄藏的那把雕镂竹扇让我找着了卖掉,我请你把除夕楼吃个遍!
这顿饭班澜最终还是没有请成,因为是方霍掏的腰包。
方霍戳了戳盘里的菜,道:“喂,我是来请师姐吃饭的,不是请臭脸吃饭的。”
班澜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变了方向,夹了一块肥得流油的扣肉,手腕一抖,白花花的肉片直直摔进了方霍的碗里。
“你!”方霍向侧边一闪,躲过了四溅的油星,怒道:“你做什么?”
班澜道:“堵你的嘴。”
方霍大为不满,道:“要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我才不请你下馆子的!”
班澜“啪”地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方霍道:“谁心情不好?我哪里心情不好了?”
方霍猛不迭的咳了起来,刚喝进的水没少从鼻子里喷出来。
他指着班澜一副挑衅的模样,边咳边道:“你……咳咳……这模样,哪里……咳咳……像心情好的?”
“而且,”方霍顺了顺气,指了指桌上色泽诱人的鸳鸯什锦锅,道:“从这菜端上来起,我说了一句‘笋子味鲜,你尝尝’,你就心不在焉的不停夹笋子,我说‘红椒太辣,你别吃’,结果你竟然开始心不在焉的只夹红椒!”
班澜皱了皱眉头,嘟囔道:“娘的,我说怎么这么辣。”
方霍翻了她一眼,道:“这饭吃得真搓火!”
班澜正待接腔,忽见酒楼里进来三个人。
进来三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酒楼里每日来客无数,来了谁走了谁没人记得住。只是此时进来的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仿佛生怕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个的到来。
他们才一进来就随口点了酒菜,刚坐下就又开始高谈阔论。
班澜看着那三人,那三人却没注意到班澜。因为他们从进来到坐下,根本就没正眼瞧过别人。
班澜淡淡扫了三人一眼。
这三人她见过,而且是不久前才见过。
中间那个白须疏眉的老者,便是前日在空山岭质问她的齐掌门,左边的虬髯大汉与右边的黄脸少年,正是他门下的弟子。
班澜有意无意地拨拉着碟里的菜,原本看着还清爽可人的一碟炒茭白,被她的筷子搅和的乱七八糟。
“呜……”方霍一声悲鸣,再也吃不下去了。
“师父,你说那班澜所言真是事实?”虬髯大汉嗓门声音奇大,听得方霍差点没跳了起来。
“说你呐??”方霍忙低声问道。
班澜不答,继续凝神静听。
“依老夫看来,那些都不过是托辞。”齐掌门哼道:“没想到不可一世的温黙吟,也有被自己夫君背叛的时候,哈哈!”
那黄脸少年也附和地笑了两声,接着道:“师父怎么看得出那班澜早已看上姓岑的小子了?”
齐掌门侧过头,看了眼那黄脸少年,道:“这个,待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明白了。”
黄脸少年一扬眉,正待开口,那虬髯大汉插口道:“周师弟,以后娶妻可莫娶班澜那样的野丫头,不然以后江湖上的人都说你管妻无方,莫地煞了脸面!”
闻言,方霍紧咬下唇,笑倒在桌上。
齐掌门抚了抚白须,道:“老夫倒认为,那温黙吟更是碰不得。”
“哦?”黄脸少年不解。少年人总是向往美的事物,通常对佳人更是缺乏抵抗力。
齐掌门道:“离经叛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计深沉。”
话音未落,忽听的脚下“当啷“一声,三人齐齐低下头去,却见地上躺着一只被摔得四散的茶杯。
待得三人坐起,惊觉面前多坐了一个绯衣女子。
“班姑娘!”齐掌门多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接着一转念,想到自己适才对温黙吟的那番评论,登时神色几经变幻。
班澜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指了指桌上刚刚端上来的一盘鱼圆粉羹,道:“谁叫你们跟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