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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阁老太太办事,也的确是有风格的,今天请来的三个陪客,秦太太郑太太吴太太,家里都是有适龄女儿正待嫁的,根本这一次聚会几乎就是为了帮桂太太介绍未来亲家办的,因此这三位太太倒是一个都不好搭话茬,还是孙夫人出面搭桥。桂太太忙含笑道,“老大老三都说了,老二因是宗子,难免慎重些,可不就耽搁了。”
阁老太太也笑道,“我是见过他的,真是一表人才,办事也稳当得很。我看桂太太也不眼界高,西北能配得上你们家门第的,也的确是少之又少了。”
京城贵妇,做事都是不紧不慢的,虽然三位官太太都有几分若有所思,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无人接上这个话茬。吴太太便笑道,“说起来,您难得做东,我今日可不客气了,您们家里自己不养小戏,想必是叫了有班吧?都知道我是戏迷,今日人少,可要痛快一听了。”
真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习气,就是这么百十户最顶尖的人家,文臣和勋戚的做派就大不一样了,文臣府邸里便很少有豢养小戏的,似乎平时没事也不大叫戏班子来唱。倒是要比勋戚圈子里那糜烂得快臭了的风气好得多了,按说吴尚书乃是世代累宦之家,现又管着官府的钱袋子——户部,家里也不是养不起小戏,但看吴太太的做派,倒是要比林夫人都更朴素一些,就是神色间的傲慢,那是一脉相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是请了春合班来,唱几出拿手的昆曲吧。”阁老太太也就随口一答,“你有什么爱听的戏,快先想好了,等桂太太点了,便让你点。”
吴太太很给面子,顿时惊呼起来,“春合班杨太太都定得到?我前儿小生日,我们家老爷知道我爱听戏,派人过去叫时,说是接下来小两个月全订满了,要约得往后排。我又不耐烦等,也没这个心思耍威风,可不就只有怏怏抱憾了?”
孙夫人和秦太太、阁老太太相视一笑,却是郑太太笑道,“傻妹妹,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春合班凭什么红?还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喜欢,时常叫进去唱着听?别人的面子壮着胆子也还是能驳一驳,甚至连孙夫人的面子都敢驳,杨太太的面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驳回的了。”
这恭维人都恭维得这么委婉曲折,善桐心中不禁叹服,也忙学习这一搭一唱的说话技巧。桂太太含笑不说话,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倒是阁老太太显然大悦,微微一笑,才半带着嗔怪地道。“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是我约得早。”
她又垂下头去,徐徐地梳理着荷包上的流苏边儿,“咱们可不是那一位,就凭着那天大的面子在京城行走,没那么厚的脸面。”
众人都笑了,四少奶奶见桂家婆媳若有所思,便捉狭地一笑,轻声冲善桐解释,“这说的就是牛家那位……”
善桐不禁恍然大悟:皇后和牛淑妃不合,太后和太妃不合,这孙家和许家又都是杨家的姻亲,牛杨两太太且又互相看不顺眼。阁老太太对固然本来对她有一定螞蟻論壇移情作用,恐怕今天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令人有春风拂面之感,还是因为桂太太在林家和牛太太闹了别扭。
果然,今天的阁老太太兴致似乎格外高昂,众人吃过饭,到了后院听戏时,她就亲热地拉着桂太太喁喁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四少奶奶和善桐坐在一处说话,彼此倒都觉得很聊得来,秦太太、郑太太坐在一处说话——看得出,这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两人话不多,但偶然飘来一两句,也都是知心口气。吴太太一个人光顾着听戏,听得笑眯眯得摇头晃脑,也很是入神。
四少奶奶见善桐留神打量这三位太太,便笑着和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从这当娘的脸上看出女儿的长相?依我说,你这倒是想当然了,女儿像爹的多,这三家几位嫡小姐,倒是都和娘生得不像。”
善桐和四少奶奶都是和气人,彼此又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当然说得开心投契。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已经相当熟稔,听四少奶奶这样说,她就笑了,“我也许就是白看着玩玩呢,其实长相都无所谓,我叔叔婶婶都觉得呀,这最要紧的还是做派手段,你心里最明白啦,当家主母,靠的可不是姿色,是实打实的本事呢。”
四少奶奶扫了这几位太太一眼,待要说什么,又忍住了轻声笑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们一道出去上香,我再仔细和你谈吧。不过要我说呢,这三家的闺女也都个顶个的大家闺秀,哪一个都是宗妇的材料,只是性格各有不同罢了。你要选,还是选门第比选人更着紧呢。”
她又禁不住撇了撇唇,望着吴太太有几分不屑地道,“就好比说吴家,人人看着他们热闹,其实我觉得他们最傻了。和焦阁老闹了这么多年生分,在尚书位置上憋了十年,一口气就是上不来不能入阁。连我公公都进去了,他还就差那么一步。现在好容易有了个机会,自己又不知道把握,进门来就只知道听戏……”
这声音很轻,可善桐听在耳中却觉得意味极深,她回味了半晌,才轻轻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人有自己的盘算嘛。吴尚书今年五十岁不到的人,也许还不着急往上走呢……有的人就是不想着进步,只是守成也就满足了嘛。”
四少奶奶眼神一闪,含笑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了。善桐也望着她笑了笑,又指着庭院里一株白桃花道,“这是哪里的品种,寻常在西北倒没看见呢。”
一时四少奶奶别过头去倒没有看到,善桐却看得真真的——吴太太本来正听戏呢,也不知怎么,就忽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善桐笑了笑,这才又合上了眼,细细地随着节拍敲打起了扶手。
善桐怔了一怔,再左右一看,忽然间,似乎连那两对相谈甚欢的贵妇人,在她眼里的形象都已经有了转变:这已经不像是西北了,话家常就只是话家常,这群京城贵妇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剑,言笑殷殷间,说不定彼此已经是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几招。
226、揭盅
阁老太太的确是花了心思下去的,这春合班唱的戏——虽说善桐心不在焉,但也觉出了好来。她听惯了苍凉激越的秦腔,这软绵绵的昆曲听着倒很有新鲜感,和四少奶奶又说了几句话,便学吴太太,拉着四少奶奶只是说戏,四少奶奶也是精通的,便顺着她的话和她说些京中有名的戏班子。
“说到昆曲,那肯定是春合班再没说的了,越剧是凤凰仪,可我们本土戏,总归还是麒麟班唱得最好。”四少奶奶笑着说,“多少官太太都是崔子秀的戏迷,一般人家的小姐,有的做梦,梦里还喊着崔子秀的名字呢。一般这戏班子,总是旦角最出彩,可麒麟班是倒过个了,哪个旦角能和崔子秀配上一出戏,那可就是他们家的当家花旦了。”
善桐还没说什么,秦太太已道,“就因为这样,我们家是从不让麒麟班进门的,就是一道出去,我也不许闺女看男班戏。非礼勿视,现在京中懂得这个规矩的人家是越来越少了,奈何风气如此,也只得这样吧。”
虽说秦老爷年前刚高升了吏部尚书,是几乎可以和阁老分庭抗礼,地位超然的天官。但秦太太打扮得还是很朴素,半点都没赶京里的潮流,和善桃外祖母、舅母不一样,这份朴素是真朴素:就是善桐都可以看出来,她身上这条裙子,在西北都已经是五六年流行的花色,在京城就更别提了。可饶是如此,在场众人对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一丝不敬。她这一开口呢,善桐心底明白了:这是自己大伯母一般的人物,虽也不少心机,可什么事都是板板正正的,叫别人挑不出礼来。这样的人朋友虽然不多,但却也一向很受到大家的尊敬。
“您们家的家教,那是不用说的严谨了。”郑太太也笑道,“我们家就没这些个讲究,几个老闺女看看戏倒都起身走了,她们性子一个赛一个地古怪,谁也不喜欢看戏。倒是几个姨娘攒头攒脑的,老借口服侍我进来偷听。一得闲,就怂恿着我叫戏班子进来唱戏。”
吴太太也道,“我们家那位小娇娇又何尝不是这样?从前她祖父在的时候,家里也有戏班子的,后来老人家过世,我们也就把班子给散了,几个小丫头留在家里使唤。她倒好,嫌外头人唱得不好,也不让那小丫头做事,就闲着养在院子里,得了闲听她唱几嗓子,说是什么‘比外头唱得更有雅趣’,我也懒得管她。”
众人笑着说了些戏班子的事,无非又是哪个戏班子投合了哪位达官贵人的喜好,经常进府唱戏,又是谁家上了新的全本大戏云云。倒是全没说起哪个老爷又收用了谁家戏子这样的事。阁老太太和桂太太一直没掺和进来,两个人只低低地说些私房话,一时戏台上又换了曲,郑太太、吴太太、秦太太也说上了兴头,都听得入神了,孙夫人便笑着冲四少奶奶和善桐低声道,“这个月十七日是金花夫人诞辰,我因在白云观许了愿,极是灵验的,这些年年年都去还愿酬神,你们如是无事,便大可同去。只要心诚,一年半载内,必定是灵验的。”
金花夫人就是送子娘娘了,善桐和四少奶奶膝下都没子息,自然是正中心事,四少奶奶看了阁老太太一眼,还有些顾虑,孙夫人已道,“娘那里,我去帮你说。”
又和善桐道,“你问准了婶婶,要是能去,便派人给我送个信,十七日一早我来接你。”
在孙夫人跟前,善桐和四少奶奶都像是小了几岁,只能乖乖地听她的安排吩咐。一时众人听戏完了,便各自散去回家,善桐便问桂太太,“堂伯母都和您说什么了?您们谈得那么投机的。”
桂太太摆了摆手,难得地露出了一点不自在,“就是解释解释从前的事,其实亲事不成,我也没怎么怪她。家里女儿不多,就剩那么一个了,外孙年纪又还小,孩子去的还蹊跷……”
这最后一句说得真是耐人寻味,善桐配合地露出惊容来,桂太太看她神色,倒有点失望,嘟囔道,“我还当你能多知道点呢,原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堂伯母就露了个话缝,到底怎么样,她也没说清楚。”
“您还没瞧明白吗?”善桐便点桂太太,“这京城和西北可不一样,各府里私底下的肮脏,那是只有多没有少的。不关咱们的事,我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倒是您今天和堂伯母说了半天,就说了这个?您没看见,吴太太、郑太太——连秦太太都一样,只顾着听戏,不肯和堂伯母多说什么话?就是孙夫人,也都很少谈到朝堂上的事……”
桂太太恐怕刚才没想到这一面,一拍大腿,很是懊恼,“我倒给忘了这茬了,就是杨太太待人和气,说的又都是各府女儿的事,我就给听住了。”
她在西北为所欲为惯了,虽说政治上的事,也有影响到内眷们的来往,但和京城情况又大为不同,现在她变成被人拿捏的那个人了,桂太太一时间进退难免失措。善桐也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她自己要不是因为年纪小,又有桂太太在前头挡着,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揉搓拉扯呢。这些京城太太,一个个都是浑身的本事,不论是敲打还是拉拢,都做得同春风拂面一般。其实就是她,也还不是不知不觉,就和四少奶奶、孙夫人走近了?只是她正好也想着该多亲近亲近孙夫人罢了……
“我就是担心您。”她索性也就把话说开了。“别和堂伯母说得兴起了,说些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大好了。别的也没什么,主人热情,您又是主客,这肯定要多亲近一些的。”
桂太太自己却很不高兴,拍着大腿摇了摇头,只道,“今天是我没想到,我们家在京人口本来就少,大家回去要这么一说,别以为我们桂家已经上了杨家的船,那就不好了。”
便立刻又下了决定,“还是要回请林夫人、石太太她们过来吃顿饭。 ~”
又埋怨善桐,“你也不给我使个眼色,提醒提醒我!”
“我不是老看您来着吗?”善桐很无奈,“您又不理我,现在倒还来埋怨我了。”
要在以前,这明目张胆的顶嘴,肯定是能招惹到桂太太不快的,现在她和善桐熟惯了起来,倒没那么霸道了,这么大年纪的人,竟还悻悻然一吐舌头,又问善桐,“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虽说看这几位太太都不喜欢,但也没办法了,不请一顿,还真要让人都想歪了去。”
“这主意倒正,”善桐说。“牛夫人倒未必会赏脸,但请一请也显得咱们有礼貌。”
说着,也就把孙夫人邀约和桂太太说了,桂太太自然没有二话,“我看着她倒是挺喜欢你的,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