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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就带了几分苦涩,“唯一一个庶子还被过继出去了,家人兄弟亲密得很,又有钱——这门亲事,真是千里挑一。你是个聪明的娃娃,懂得为自己打算,要是还喜欢我二哥呢,那就更不能错过了。你得和我说……我帮你!这亲事虽然好,可要成,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说桂含沁一贯的嬉皮笑脸,满嘴里跑舌头,但这番话的分量,善桐还是掂得出来的,她一下怔住了,一时间心中竟有了感动:自己不过是为他说了几句话而已,人家就这样掏心窝子地回了这么一大长篇……
她本来一直觉得桂含沁为人轻浮不大可靠,虽然也有精细的的一面,但还是给人以浮动之感,心中其实并没有把桂含沁太当回事。此时却觉得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有数,而且——而且也的确是个好人。
“其实被过继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她就不假思索地安慰桂含沁,倒是把桂含春的事放到了一边。“本来你是庶子嘛,我倒不是看不起庶出,不过嫡庶之分也不在小,这一过继不是就变成嫡子了?说不定老九房的太太也是为你好呢……”
桂含沁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走路并不说话,善桐话说出口自己也是心中大悔:她是嫡女,这样说话真显得有些站着不腰疼。她恐怕自己伤到了桂含沁,忙小跑着赶到桂含沁的前头去看他的脸色。却见这一脸迷糊相的少年脸上非但没有怒火,反而带起了微微的笑,他似乎是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这才一时没顾得上搭理善桐。
“嫡庶之分,差别是大。”过了一会,桂含沁才轻轻地道,“就是因为差别大,大家心里才都记得清清楚楚。谁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明白着呢,过继了,那也是庶子承嫡……”
这话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落到善桐心里,却好像重达千斤,压得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近了杨家村最中心,靠近祖祠的一片建筑。这里因为是祖祠所在的地儿,不论是路口还是空地,都要比别处多些。打从宗房大院门口开始,处处可见孩童玩耍的身影。桂含沁就转头对善桐道,“到了夏天吃完晚饭,不少人在这里唠嗑吧?”
善桐嗯了一声,“从前常和祖母来这儿,这儿到夏天凉快!”
她一边说,一边咦了一声,高声招呼道,“哥哥!”又向桂含沁解释,“那是我——我大哥,你的四表弟。——他怎么会和大少爷搅和到一起!”
大少爷这三个字,简直和许凤佳太过切合,他虽然行六,但来头大、年纪少、做派又很大爷,因此虽然只听过人家这么一叫,再看到许凤佳的时候,善桐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叫起了这略带调侃的外号。桂含沁不禁一笑,他跟在善桐身后徐徐踱到一株大榆树下,和许凤佳打了个招呼,漫不经心地道,“天气怎么冷,你怎么蹲在这个地方?”
许凤佳看着桂含沁同善桐一道过来,也闪了桂含沁一眼,他说,“我看这人的手巧,做的小弓弩有意思,就看住了,让他给你看看——哎,那个谁,你手里的弓呢?拿出来瞅瞅。”
他虽然和善榆几乎是一般年纪,但不论是谈吐还是做派,都要比善榆成熟了何止一星半点。此刻神态傲慢衣着华贵,偏偏又是站在善榆身侧,就把个身穿棉服,冻出了些鼻涕的善榆比成了个小厮样。又因为说话口气居高临下,善榆还没觉得什么,善桐已经怒道,“怎么说话呢,你不懂叫名字么?哥,咱们不给他看!”
善榆本来已经拿出了手里的小弓箭,听到善桐这样一说,只好听话地又把弓箭塞回了怀里。几个小伙伴们本来在左近玩耍,见到许凤佳这样气魄逼人的少年贵公子,或许是都有些害怕,渐渐地都散开了,只留这一行人站在榆树下头。
许凤佳左右看了看,面色倒有些难看:众人这一散开,倒显得他是个恶少,一直在欺负善榆,眼下他家人来出头了,众人唯恐遭池鱼之殃,这才次第走开似的。偏偏他的语气的确也轻慢了些,按善榆身份,怎么说一个世弟是要的,你你我我,那谁这谁的,也挺说不过去……
桂含沁摸了摸鼻子,还没说话,善桐白了许凤佳一眼,一把拉起哥哥怒道,“走,咱们回祖屋去,谁要在这里被个外来借粮的穷亲戚,当个小厮看。”
许凤佳还没说话,善榆已经为难道,“三、三妞!不好这样话里带刺!”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道,“三表妹你怎么说话呢,不懂得叫人名字的?”
他看了许凤佳一眼,见世子爷脸上又黑了几分,心中暗笑,口上却又做起了和事佬,因为拿善桐的话堵了善桐的口,气氛已经松动,他又和气地向着善榆道。“这是四表弟吧?今儿我上你们家认门呢,我是你外房表哥,要叫你祖母外姨祖母的。”
善榆刚才斥责妹妹,虽然结巴,但气势却还是足的。善桐被他一说,立刻就嘟着嘴不讲话了,此时听到外房表哥、外姨祖母几个字,却一下无助起来,拉了拉妹妹的衣角,低声地问,“外、外姨祖母——”
……说话结巴,反应似乎也不快,难怪野丫头一戳就跳,护哥哥倒像是护弟弟……桂含沁的心思是一闪即逝,他又放慢了语速,解释给善榆听。“去世的先母,是贵祖母的内房侄女儿。”
“内……内房?”榆哥还是晕得厉害,他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的确一向也实在很不在行。善桐叹了口气正要解释,许凤佳眼神一闪,慢吞吞地道。
“内房,是说你祖母和含沁的外祖父是亲生兄弟姐妹。”
他一语道破,话说得极为浅显明白,善榆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外房,那说的就是堂兄弟姐妹……”
他脑子并不灵光的事,到这里已经俨然真相大白,虽无一语提及,但众人心底已经全明白得很了。善桐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抓挠,一时间又是烦躁又是难受,她虑着以许凤佳的性子,必定会出言讥刺善榆的脑子,便先恶狠狠地盯着许凤佳,只等着他一开口,立刻连珠炮一样地回口过去。一时间心里却又酸涩得不得了:自己就是把许凤佳说得再难听,一样的年纪,一个是世子爷少将军,手底带了兵,帮父亲出了差事,已经前程无量。榆哥呢……
许凤佳目光连闪,一时还没有说话,桂含沁才要开口时,他忽然也蹲下了身子,问榆哥,“刚才那把弓,你自己做的?我看射程要比别人的更远些!”
他居然是若无其事地将这一页给揭了过去。
善桐怔在当地,要说话又说不出什么来。心中那难受的抓挠感却是骤然一轻,她正讷讷不成言时,桂含沁一下也蹲了下来,两个少将军都听榆哥认真地道,“是我画的图,请、请人做的。”
他似乎一下兴奋起来,清秀的脸上神采飞扬一派得意,“你看,倘使寻常的弓箭,拉到了这样满……”
几个男孩子就兴致勃勃地捣鼓起了善榆手里的小弓箭。
39、相面
被善榆的事这么一打岔,含沁所说带善桐找桂含春玩的事儿,自然是成了泡影。大家在露天里站了一会,善桐是又无聊又冷,也根本听不懂男孩子们口中说的都是什么,她索性死活把哥哥拉回了祖屋,早已经听得入迷的两个少将军自然也跟了进来。两人稍微给老太太请过安,就跟着善榆进了三房的院子,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善桐又无聊下来,她也懒得跟去凑热闹——祖母又是一脸的困倦,正歪在炕头和母亲密话,不让她进去。思前想后只得进了十三房的院子,去找善喜玩儿。
善桐几次到十三房来,都觉得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一股难言的颓唐味道,尤其是海鹏叔那空空洞洞的咳嗽声,更是让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因此她虽然和善喜投缘,但却不大愿意进十三房的门。没想到这一次推门而入时,十三房院子里却已经是张红挂绿一派的新年气象,上房内只是偶尔传来一声咳嗽,却再没有了从前的动静。海鹏婶带了一脸的笑,站在屋门口支使两个丫鬟,“酸菜也拿出来,一会儿让他们开窑子再拿些菜——”
见善桐来了,她眼神一亮,笑眯眯地用眼睛向善桐打了个招呼,又径自忙活了起来。善桐反而觉得这样的招呼要格外贴心得多。她咧嘴一笑,也用眼睛向海鹏婶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内院。
善喜正伏案看书,她脸上的忧郁之色,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开来,善桐透过窗子看进去时,只觉得善喜双手支颐,脸上的神色一片宁恰。她一时间倒不忍进去侵扰,不想善喜无意间一回头,见到她来,早绽开笑容,隔着窗子招了招手,让善桐进去。
“昨儿说要找我借书看。”善桐一进屋子,善喜就笑吟吟地道,“借到哪里去了?我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想着你一出门我就能听着你的声音,没想到听了半天,你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善桐就红了脸笑道,“我昨晚喝了酒,醉了!就没出门,在祖屋过了一夜来着。”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自然要叽里呱啦地说说昨晚喝酒的事,善喜听得笑声连连,小脸上难得地带起了红晕:“一碗酒就醉了你了?没出息!我都能喝两三碗呢,在西北不会喝酒,真正冷的那几天你都没法出门。”
善桐越发惭愧,忙又岔开话题,将桂含沁认亲的事告诉给善喜知道,善喜自然是连番感慨,又和善桐说了些当年兵荒马乱时杨家村的故事。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话自然是越说越多,善桐又说了自己带许凤佳去小四房的事。听得善喜只是连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一天比别人一辈子故事还多?你平时是不是什么事不干,就光顾着四处去招惹麻烦,经历这些个事情了?”
善桐被她说得倒有几分心虚,望着善喜手头的书本,不分青红皂白便夺来道,“从今儿起,我也要多读书了!”
一边说,一边一叠声地催善喜,“还有什么书你是要借给我看的——哎呀,我的包袱皮又没有带来,要不你这里有什么能包书的东西——”
善喜托着腮看她在屋里转了半天,这才从炕边的小桌子上搬下了一个小包袱,笑盈盈地道,“在这呢,三姑娘,都给您预备好啦。”
善桐这才讪讪地坐回了炕边,一时间却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拨弄起了桌布上的流苏。善喜也不着急说话,她拿过书爱惜地平整了又平整,这才抬起眼来问善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呀,怎么今儿闹得这样坐立不安的。”
想到西北缺粮父亲身在甘肃不知道忙成什么样子,想到诸家村已经被马匪围攻,杨家村来年要是遇到这样的境况可该怎么办,想到祖母和母亲之间又一次有了分歧,一个看中诸家一个看中桂家,似乎随时有闹大的可能,想到姐姐本人似乎不喜欢诸公子,可听含沁的意思,桂二哥虽然很好,但要嫁进他家也不容易。想到含沁误会了母亲要把自己说给桂二哥又不是大姐,想到许凤佳和榆哥之间的对比……
无数心事流过了心头,善桐是恨不得把它全说出来,好减一减心中那说不出的不得劲儿。可是看着善喜的面孔,她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虽然还没有人教导过善桐这一点,但她自己早已明白,有些事,就是再要好的朋友也都不能说的。
“我就是奇怪。”她随口道,“你说这些人呢,诸大哥、桂二哥、含沁表哥还有那个许凤佳,到底有什么好的?族里的那些姐姐,是恨不得用眼睛把他们吃下去。我看长得也就是那样,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呢!你说这喜欢,又到底是什么感觉呀?”
善喜要比善桐还更小,说到这种事,还要比善桐更加茫然。一时间竟不能答,两个人对视了一会,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哈哈大笑起来。善喜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个臭烘烘的野小子有什么好喜欢不喜欢的。反正年纪到了就嫁人呗,喜欢不喜欢的,好像也没什么用。”
这话虽然听着的确在理,可善桐却觉得事实又似乎并不是这样,她托着下巴,一会想到诸燕生,一会想到桂含春,一时间只觉得两人似乎的确各有优劣,但无论如何从姐姐的眼光来看,也该更喜欢桂含春才对——可又有些隐约的心虚,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或许是因为……因为含沁表哥说得对,自己是,是有几分喜欢桂含春……
可喜欢,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善桐就犯了难了,她在心里将自己见过的小子们都拎出来挨个儿排了排,又试着用大人们的眼光去想了想。觉得也许许凤佳才是那个最应该被最多人喜欢的:出身高长得好,除了傲慢些也没有别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