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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意会到桂含春回归的含义,一下精神大振,笑道,“桂二哥,你带粮食回来了?”
桂含春见她一惊一乍的,好似又有了小姑娘的样子,一时间倒很想摸摸她的头的,只是想到善桐也有十一岁过半了,转过年来,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手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道,“嗯,虽不多,但解大军燃眉之急,够了。这是第一批,往后还有好些,会陆续运来的。”
西北粮急,已经延续了大半年有余,如今险情终于得到缓解,真是军民都松了口气。善桐这才明白军士们为什么鼓噪,就是小姑娘自己,都很想鼓掌欢呼一番。她喜得满面通红,又缠着桂含春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笑道,“对了,桂二哥你进来做什么,是找桂伯母么?她方才出去啦!”
桂含春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我说那群兵痞子怎么安分得那样快——粮食还没进城,这里人眼看着要多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在这里不方便,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善桐也知道,大量军粮的到来,必定会为桂家添上许多工作。她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指着枣红马道,“这是我骑来的,我骑着它回去吧?”
“孩子话。”桂含春不禁失笑。“等着,我让人给你雇架车来。”
他大步走开,没有多久,便领了两个小亲兵,一并桂含芳一起进小校场。桂含芳满面放光,上蹿下跳地围着哥哥只是问话,桂含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叮嘱道,“好生送三世妹回去了,路上要生了什么事,和麒山一样,自己去领军棍吧。”
又似笑非笑地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一个人跑到了小校场里,恰好被我撞见了,只好罚他。”
桂含芳一缩脖子,顿时老实了不少,没好气地冲善桐道,“走,跟我来。”
善桐和桂含春挥手作别,虽有些不舍,但却不敢流露出来,只笑道,“桂二哥,我走啦。”
走了不多远,终于是忍不住回了回头,见桂含春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二人,心下不禁暖到了极处。只觉得有一股情绪潮潮热热,在心头盘旋,忙转回头去不敢再看。直到上了车,才猛地扑倒在自己膝盖上,想着方才桂含春的一言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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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桂含春的叮嘱,桂含芳这个小猴儿倒是老老实实地将善桐拉回了王家,又对出迎门人略作交待,便隔着窗户道,“三世妹,我心急回去,就不进去吃茶了。改日我哥哥问起来,你可不许说我的坏话!”
虽说他同卫麒山狼狈为奸,十分可恶。但这份可恶毕竟是孩童之间的龃龉,善桐得了桂含春为她出气,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对桂含芳自然也多了几分大度,隔着窗户笑道,“你以后不欺负我,我就不说你的坏话。不然啊,胡编乱造,也要编造出来,向你哥哥告状。”
桂含芳不禁大为头疼,哼了一声,悻悻然道,“早晓得,半路上把你给卖了!”
等善桐下了车,他打发了车钱,便自顾自地上马走了。米氏得了消息还很奇怪,“都送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喝口茶。”
善桐忙指手画脚,把江南粮食送到的消息告诉给长辈们知道。王氏、米氏都是精神一振,米氏更是喜形于色,“这下好了,看来城里的粮价可以降了!”
一边又叹了口气,“不过今晚你大舅舅肯定又要在官署忙到半夜啦,我们先吃饭吧——今儿跟着桂太太,都到哪里玩了?”
善桐当着舅母的面,倒是没说起卫麒山的事:虽说桂含春没有叮嘱,但她也明白,卫麒山为这事已经受了罚,要再叨登出来,惹得牛姑太太罚他,又要上门道歉。一来多事,耽搁住了回宝鸡的脚步,二来也有些得理不饶人了。她轻描淡写地道,“就是带我到城外的小校场去跑了马——还要教我射箭来着,不过后来桂二哥他们回来,我不想碍事,桂伯母又出去安抚兵士们了。桂二哥就让桂三哥把我从校场送回来了。”
王氏这才稍释疑心,嘴角一翘,笑着说了一句,“嗯,也许三少爷是小儿子,桂太太难免偏宠了些。桂家这个二少爷,行事倒是很稳重的。”
说到这个,米氏倒也有话说。“桂家也就是三少爷调皮了些——也是桂太太宠他,前头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大少爷二少爷,行事稳重中透着精明,最让人放心的了。这一次把二少爷打发到江南去借粮食,里里外外的事,是他一个人主办。跟着过去的两三个老人,不过是协办罢了。你看,岂不是办得漂漂亮亮地回来了?”
她又冲王氏挤了挤眼睛,“不过,你们杨家村想必出力也不少。”
不管小四房大爷和村里几房有什么过节,总归杨家村是他的根。杨家村在西北,西北的事,他就要特别上心地办。这话都不用说破,朝廷众人均心照不宣:不然,湖广也是天下粮仓,川蜀之地这几年也丰收连连,且又都离得近,为什么军队要到江南去催粮食?
王氏只是笑,又念了念佛,没接米氏的话头。“只盼着粮草到了,能打几场胜仗吧,西北再这样下去,是真要乱了。”
因善桐从桂家回来后,一行人在西安再没有别的人事必须应酬的,王氏给小五房平时往来频密的一些亲朋好友带了口信,就说是这次急着回去,下次再上门拜访。如今往各处去请安的仆妇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善榴、善桐姐妹便在母亲身边帮着记人情帐:这户人家给了多少赏封表礼,那户人家又送了什么东西。
到得近晚时分,这才将人情帐记清了,东西各自处置,有些鲜货便交给米氏处理。两姐妹这才得了空,善榴忙着做针线,善桐又取文房四宝出来,见缝插针地练字,写了几笔,又拄着下巴自顾自地笑一笑,写几笔,又自己咯咯地笑出声来。
善榴早就留意到了妹妹的不对,她微微皱起眉头,笑道,“你怎么了,去个桂家,把你魂儿去丢了?”
见善桐面色微红不肯说话,心头倒是微微一动,细细打量了妹妹几眼,又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略带试探地道,“敢是你见到谁了不成?”
姐姐的厉害,善桐是早有所领教的,这半年来姐姐一心备嫁,对家里的事没那么热心了,许多大事小事,却还是心中有数,只是不开口儿。她见姐姐留了心,倒是有几分提防,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不想把心事告诉给姐姐知道,转了转眼珠子,便搪塞善榴,“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告诉娘——卫家那个纨绔浪荡子弟,今儿个……”
就添添减减,把卫麒山作势要射她,反而为桂含春射了一箭的事,告诉给善榴知道。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就笑,“叫他淘气,叫他霸道!我治不了他,有人能治!”
这是善桐心中得意事,一提起来,笑得自然欢快。善榴倒是信实了,心想,“妹妹今年才十二岁不到,虽说心思聪慧,但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晚熟得厉害。倒未必是私心里中意了谁。”
她也就握着嘴,跟妹妹笑了一会儿,才放下脸说她,“逞一时之快,又把场面弄僵了。他骑射比你强,你要吃眼前亏的。这一次我不和娘告状了,下次他再这样,你只是不理他,拨马远远跑开完了。什么事都要认真计较,你有那么多工夫吗。”
善桐之所以不欲露出此事,就是害怕被母亲姐姐说教,不想还是没有躲过一劫。可待要俯首听训,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到底还是垂下头去,却又终究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烦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善榴拧起眉毛,看了善桐一眼,也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有自己的主意。很多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就是不愿意去做,你奈她何?总不能强按着她的头,逼她喝水吧。
想到自己把妹妹比作牛儿,她唇边不禁又挂上了笑,正要说话时,只听得外头毕剥作响,似乎有人往屋顶上倒了一盆炒豆子,转眼间响声越大,敲击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寒气自门窗处席卷过来,两姐妹都走到窗前看时,却见窗外天色苍茫阴霾,空中不断有冰粒落下,大小仿若米粒,砸在玻璃窗上,带得窗户一阵颤动。
隔着敞开的窗户望过去,王氏同米氏也都止住了话头,先后出了屋子,站在廊下面沉似水地望着天。
虽说院子并不大,大家隔着门窗说话,也都能听到,可一时却是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隔着院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冰粒与铁盆撞击那沉闷的砰砰声,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孩童尖叫。
“下冰雹喽——下冰雹喽——”
68、窘境
小五房一行人第二天当然没能回得去宝鸡。
这一场冰雹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就化为了大雨,泼天一般下到了半夜住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又是晴空万里,似乎是个动身的好天气。可王氏就好像忘记了榆哥的病情一样,反而在西安又住了下来,只是打发了望江男人张看回宝鸡报信。甚至还写信问桂太太借了两匹好马,并备了一封路引,以便可以尽快赶回宝鸡。
宝鸡到西安并不如到定西那样远,也就是三四百里路,张看正值壮年,又很懂得主母的担忧。到第三天早上,居然就带着老太太的回信来了:这一场大冰雹没有放过宝鸡,从西安出去到宝鸡一带都遭了灾。——他在驿站还听到了更可怕的消息,那就是往天水一带,整个陕南粮仓,都没有能逃得过这一场灾。
“就差这十多天!”王氏和米氏说起来,脸上写满阴霾。“再过十多天,开镰秋收了,它就是下个三天三夜也不妨事的。现在……今年的收成能有往年的两三分,那都算是好的了。”
米氏也跟着愁眉不展,“这下倒好,这是消息还没到西安,再过十天半个月的,米价又要涨了!”
一时就想起来嘱咐家下人,“索性多买几百石来,一家人慢慢吃到明年,吃不完再说了。正好最近军粮运到了,粮价还正跌着呢。”
每天开门七件事,身为主母怎能不操心?善榴、善桐都听得很入神。王氏却忙道,“不必了,你们这样零散地买,其实也是吃亏。今年粮价贵得离奇,反正我们这里也是要买的,到时候匀些出来,倒也够了!”
米氏看了王氏一眼,又扫了两个外甥女,她压低了声音,“怎么,你们的粮食也不够吃了?”
王氏之所以滞留西安不回宝鸡,其实就是顾虑着这一层。只是这毕竟是杨家村的内部事务,却不好和米氏说得太多。她含蓄地笑了。“老人家这一辈子是挨过几次饿的,手里没有粮食,总是不安心。可我们的存粮又借走了不少,真遇到荒年,米珠薪桂的日子有得是呢。现在赶着买一点,贵是贵了,却还是安心的。”
二两银子一石白面,也买得下手!
米氏瞪大了眼,待要细问,见王氏神色,又住了嘴,半日才道,“你大哥好歹也是个官,城里也有几个熟人,要是你心里没有成算,我这里倒是有相熟的米店——”
“那倒不用。”王氏笑道,“妞妞儿养娘家就是经营这个的,在西安也有分号,我已经派人去请掌柜的过来说话了。他们家办事,那是最牢靠的。大嫂就只管放心吧。”
这一场冰雹下得突然,可小姑子却一点都没有慌乱,往家报信,这边安排买粮,似乎早就有了成算。看来这些年来虽然日子过得不如意,但毕竟是历练出来了……
米氏还在咂摸着“米珠薪桂”这四个字时,外头来报,二少爷王时从法门寺回家了,午饭前就能到家。她顿时又活跃起来,忙着张罗给王时打扫下处,又要做几个好菜云云。索性就让王氏自便,自己带着几个媳妇子进内院去折腾了。
两姐妹一向不曾开口说话,等到米氏去了,善桐才道,“没想到下这场冰雹,倒是把祖母的决心给下定了。”
王氏叹了口气,“也是赶巧了,这会子军粮刚到,西安的粮价还是在往下走。再早些再晚些,就是想买,怕是都买不起了。”
善榴这小半年来一心备嫁,对家里的事难免就没那么上心了,一时间居然没有听懂母亲和妹妹话里的意思,忙问,“怎么,这买粮的事,祖母是早就有准备了?”
虽说姐姐一向同自己要好,但她似乎无所不知,又似乎什么都能办好的形象,在善桐心里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听善榴这一问,她要比姐姐还吃惊,“你没看出来啊?这几个月,祖母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不就是又想买粮,又舍不得钱。连三婶、四婶都看出来了,三婶那天还说呢:家里现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