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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梧桐何处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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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定了定心神,问道。
  “不到丑时。”小忧回答。
  又过了会儿,我心跳得越来越快了,只感觉不好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
  “小忧,你去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阵阵哭喊:“陛下!陛下……”
  与小忧互看一眼,我似乎明白了今晚一直的不安是从何而来,没想到反而稳定了心神——如果我没猜错,皇上怕是……驾崩了。
  一刻后,东宫各处都亮堂起来。我边吩咐众人不得造次,边急匆匆地换上了素衣,在主殿等着。
  大约又过了一刻左右,有位眼熟的老太监哭天抢地,出现在我面前:“娘娘,咱们陛下……没了!”
  我也哭了起来,那老太监哭了几声,又说:“娘娘,皇后娘娘派奴才请您见陛下最后一面,您节哀——请跟奴才去吧。”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老太监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之一。
  路上,风刮得我湿漉漉的脸上疼疼的。我想,我的冲喜,也算是“冲忧”了吧……然而顾荏苒的丧事,这回可真的要乏人问津了。
  一到清泰殿,我与皇后先是抱头痛哭了一番。
  在身边宫女太监的劝说下,我们终于停止了或真或假的悲伤,皇后一方白帕轻抹泪花,也已经换了素净衣服。皇上刚刚归天,白布麻衣暂时还不会这么快出现在宫里人的身上。
  互相劝导着,再哭一遍,再互相劝过,我记得皇后邀我的目的是去“见陛下最后一面”……正当我琢磨着到底要哭几次才合了皇家礼节的时候,皇后率先携了我的手,说道:“好孩子,我们,我们去看看皇上吧……”
  我点头,扶着她,往哭声最大的暖阁走去。
  一路碰到了不少悲悲切切的大臣,都向着一个方向奔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冲着已逝的先皇陛下去的,还是冲着马上将要成为新皇陛下的太子去的。
  我暗自点头,幸而没有撞上父亲大人。
  从这天起,除了在先皇离世的暖阁有过短短几句的交谈,我连续半个月没有再与太子翔成——哦不,现在该称之为皇帝陛下——说上话。
  然,一言以蔽之,这半个月是麻烦迭出的半个月。
  先有先皇驾崩,随之而来的是新皇的登基。紧接着,新皇陛下发出通达各地的圣旨,要求众位藩王火速入京吊唁先皇,不得有误。
  藩王们还没有从中秋宴的喜庆劲儿里缓过神,便被拉进了国丧中。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大安朝国丧所必需的白衣服白帽子黑鞋子。离得远点儿的藩王,甚至都来不及准备什么,扯上行李就快马加鞭,这才勉强赶到京城。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翔成陛下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太紧凑了,似乎不想留给大家喘息的机会,连连颁布圣命。藩王进京的途中,京城就已经在一天内全数变白,先皇的灵柩也很快出宫,停在郊外皇陵前的寺庙里。
  只有一样如我所料——顾荏苒的丧事被搁浅了。但是顾其志不会有所表示的,因为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藩王们刚一到京,隆重的下葬仪式就定下了日子:十月初四。
  十月初四,天公不作美,从早就飘起了朦胧细雨。
  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看着翔成陛下亲自念悼文,情到深处泣不成声,后面站着的一堆人随他一起哭。细细的雨水打在脸上,也弄不清究竟是哪里来的水了。
  我根本就顾不得其他。因为皇后娘娘几乎伤心得晕厥过去,我自己要做出无限悲痛的样子,还要时刻注意着皇后的激动,这种时候不允许宫女太监们陪伴,所以我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尽量照拂好情绪不稳定的皇后。
  漆黑的棺椁由六个宫人同时抬起,缓缓葬进皇陵。所有事项结束后,被我拼命扯住才不至扑上前的皇后娘娘两眼一翻,倒在我怀里。
  这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了。叫御医的叫御医,喊皇帝的喊皇帝,我被一群人夹在中央,呼吸极大地不顺畅。
  “你们……”我试图让这些只会添乱的人闪开。
  “统统都退下!”翔成陛下冷冽如冰的嗓音此时发挥了最大功效,此话一出,无人再停留附近,全部乖乖地退开。
  翔成陛下与社王保成一起靠近,我不知是否该行礼。谁知翔成冷着脸从我怀里接过了皇后娘娘,保成则对距我们较近的一个男人命令道:“去请御医。”
  保成不容反驳的语气加上翔成犹带泪痕的眼睛一扫,这个男人马上应答:“是……是!”
  在场无人窃窃私语,全都大气不出地恭立着,低着头不敢看新皇陛下与社王殿下浩浩荡荡地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我叹着气,擦干了眼泪,亦努力祭出最悲伤的表情,隔了没多久便低头尾随此三者离去,不再去管身后人的种种猜疑与小声讨论。
  回到宫里,留守的小喜私下念念有词:“陛下怎么也不来东宫看看了呢?现在咱们娘娘也该是皇后了,为什么就是不见陛下册封呢?”
  小忧狠狠地剜了她好几眼,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往我这边瞄。我假装没听见,懒得理她。只要她不在外面乱说,我也省得功夫去管这个屡教不改的小喜了。
  小喜轻拍胸脯,呼着气儿悄悄地退出了殿,小忧这才问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西院看看?”
  我明白小忧甚少多管闲事,一定是西院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她才会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所以我揉揉额角,问她:“是如意又怎么了吗?”
  “正是。那边有些碎嘴多事的,还嫌没得说头,竟然造谣说如意殿下是扫把星,克死了生母还克死了先皇陛下。奴婢想着去教训一二,却打量自己没这个资格。因此……”小忧咽下了后半句话,试探地看着我。
  我点头,说道:“也该去管管那边的人了。欺我不在西院,没人来告诉我她们干了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就能无法无天了呢!”
  小忧看了看外面的小雨,为我准备了外套。我披上,也没多带什么人,只叫上了她和小福子,不惊动任何人地到了西院。
  可巧路过回廊的时候,听见廊外的假山附近有人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
  我停在了廊子的花窗边。小忧和小福子默默地在后面定了身。
  “……你说咱们主子照顾的如意皇子啊,真是邪门,她们都传得可吓人了!哎,他刚出生侧妃娘娘就死啦!本来陛下病好了,好好的正要给如意皇子个说法呢,谁知才几天呐,就过去了!我看她们说得没错,如意皇子就是扫把星!”
  “就是就是,被派给如意皇子的那个芊娘,听说家里母亲死啦!还有咱们东院的太子妃娘娘,我听说只是照顾了他几天而已,看,现在太子殿下都登基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要册封她,她……”
  “瞎说什么!那位娘娘手腕可厉害!你在这里浑说了就浑说了,可别拖累我啊!”
  “没事,你看她去皇陵了,回来也不会想起来到咱们这没人管没人问的西院,放心吧……”
  “放心什么?”
  我笑眯眯地插嘴。
  这两个背靠着假山说闲话的宫女僵了身,两腿战战。要不是小忧一句“还不跪下”让她们彻底醒悟自己闯了什么口祸,可能她们会直接吓得逃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两人扭身重重地跪下,磕头如捣。
  我刚一皱眉,小福子就从我身边窜出,叫道:“行了,咱们娘娘不吃你们这套!磕头该死管什么用?!还不起来回话!”
  ——这个小福子,倒也算深得我心。
  两个宫女浑身哆嗦着,爬了起来,其中一个还倒了一倒,差点儿合在另一个的身上。
  流言蜚语总是有源头的,我仍旧笑,问她们:“来,告诉我,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先说出来让主子们乐呵乐呵?你们又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个‘听说’呀?嗯?”
  这两人惊慌失措了,再次跪下:“娘娘饶命啊!”
  我火气上扬:“我有说要你们的命吗?怎么三句话不离‘该死’‘饶命’?说!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又究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
  “奴婢……奴婢……”
  冷眼看着这两个宫女,我忽然明白西院在我的默许下成了什么样子。
  “好了,我今天不再追究你们的事情了,看你俩这样子,也不像是始作俑者。只是,国丧当头,与其有心思乱嚼这些东西,还不如想想自己能不能跟着你们的主子继续混下去!”
  趁着她们连连谢恩,我又对小福子说:“去把她们送回西院,看看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出了这么有闲的宫女,再给她传个话,就说,明儿个让她自己来我这里领赏吧!”
  我不再去理会那两个已经瘫倒在地的宫女,径自往西院继续走去。
  进了西院,我朝如意所在的小院子漫步而去,顺口问了问小忧:“芊娘的母亲过世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小忧才说道:“好像就是如意殿下刚抱给芊娘主子后不久。”
  我沉吟。
  如意这个孩子果然生不逢时,这么小就硬生生被别人套上了这些恶名,日后也不一定能摆脱得了。既然宫里都已经传开了,想必宫外也是沸沸扬扬。这样虽然能帮助皇上控制住某些蠢蠢欲动准备上书的的大臣,但只可怜了孩子。
  现在,我将尽我所能地在他不懂事的时候保护他。如果他长大后不是个正苗子,我会亲自把他的真实身份调查出来——无论如何。
  “娘娘,前不久有人提出要立新的太子呢。”眼看院门就在眼前,小忧再次出声。
  我一笑,说道:“不必担心。”
  没人会冒险让一个被天下人认定是“扫把星”的孩子当太子。尽管我并不认为他真是柄扫把,但悠悠众口难堵,相信已是皇帝的翔成会有他自己的小算盘的。
  雨,下得越发大了。

  提前封后

  西院一战,足以让我立威无数也树敌无数。
  雷厉风行地叫出了每个西院里的人一一盘问,没过多长时间便弄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扣了两位管理不严的侍妾的月银,撵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宫人,同时下命杖打了几个带头多嘴惹事的太监宫女,
  连小忧都惊叹:“娘娘,您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平静地说道:“陛下在朝堂上周旋本就很辛苦了,这群日后将会入主后宫的女人们却不知好歹,在这么个小小的西院捣乱。既然说得出做得出,就不要怪我狠心收拾了她们。”
  先皇下葬刚过三天,东宫就迎来了圣旨。
  “娘娘,快换礼服!圣旨来到了!”小喜跌跌撞撞地跃进殿门,脸上洋溢着喜悦。
  我一惊:难道是册封圣旨?
  可是先皇去世尚且不足三个月,怎能轻易下达封后旨意?历来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默认封后圣旨是在朝廷平稳之时才会颁布。
  难道朝堂有变,翔成却无法应对,所以只能先行封后,以取得父亲大人的支持?也不对,父亲大人何等聪明,决计不会只为自己的女儿被封为皇后就轻易出力,这点我相信翔成比我更清楚。那么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提前了这么久就封后了呢?
  我脑中飞速运转,全然不顾小忧和小喜扒下我的衣服又给我换上礼服。
  直到小忧在我耳边轻轻的提醒:“娘娘,快跪下接圣旨呀!”我这才反应回来,拖着厚重的礼服跪下,继续着我的思考。
  圣旨内容似乎很长,可我一句都没听见,最后,宣读圣旨的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皇后娘娘,接圣旨吧!”
  我转不过弯儿地抬头,小忧在后面推了我的胳膊一下,我如梦初醒,连忙恭敬地接过了圣旨,并叩头以示谢恩。
  等我起身以后,几名捧着礼服朝冠的宫女鱼贯而入,站在了殿里。
  来传圣旨的是翔成身边的太监小德子。他对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恭喜娘娘了!”
  我勉强拉回了天外游荡的思绪,一笑:“小德子公公传旨辛苦,留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小德子面无表情地拒绝:“谢过娘娘的恩典,奴才还有事要回禀陛下……恕奴才多嘴,陛下既强忍国丧之痛,又疲于国事之劳,百忙中还力排众议提前封后。于情于理,您早该去暖阁看望陛下了。西院的主子们天天挤破了头也想见陛下哪怕一面也好,可您到现在还没有进过暖阁一次。我们做奴才的,不能说什么,只好请您三思。”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位慎言慎行的小德子公公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时愣住。我这算是被……教训了吗?
  想来想去,我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公公误会了。我实在是因为不敢惊扰圣驾,才未曾前往暖阁请安,请公公向皇上禀明内情,万望恕罪。”
  小德子点点头,又对着我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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