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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该这么早就确定我的感情吗……或者说我也许只是对同样优秀的翔成起了欣赏之意?
我混乱了。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地面对自己的心呢?我的心,究竟被我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它了?
——原来一次的伤情,便能使人终身狠狠地记着那伤情的疼痛。
然后,混乱的我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我说:“阿可,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容可眼睛忽地明亮起来,星斗再次回到了他的眼里,他说:“既然你愿意同我一起,我会向保成提出要求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猛地摇头:“不行,阿可,你不能!不行……行军太危险了,你还有病在身,不行……一旦失败了,你留在越刍还能有回旋的余地,你还能逃走,但你进了京就没有退路了啊!我和小台不同,暂时没人敢动我们苏家的人,可是你……对了,还有容婶,你让她怎么办!”
容可拨开脸上阴暗的云层,大地回春般地笑着对我说:“我不会有事的。至于我娘……她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不!你不能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吗?”我气急。
容可说道:“其实……我本来就已经决定跟着保成进京了——我想为容家平反,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在赌,赌一个可能的结局。可我又放不下你,所以才会问你要不要与我一起留下……”
我瞪他半晌,他仍然笑着,我心知是劝服不了他了。而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暂时放下了心中郁结,问道:“阿可,你那里来来去去的鸽子,是不是也能带来京城的事情?”
“嗯。”容可放开了我,同我又坐到了一处。
“那……苏家现在……我母亲他们……”我期待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家人的一些详细消息。
容可侧头盯着我手边的野草,说道:“苏太傅没事。苏夫人也没事。你的妹妹们更没事。”
我拍拍干净自己的手,伸过去努力扳正了他的脸,尽可能严肃地问道:“容可,你确定你刚才所说的都是实话?”
我太了解他了,每次他要骗我的时候,总会忽然喜欢去看别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好吧!”容可放弃了坚持,“只是苏夫人不知为何闹到了皇宫去了。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传到外臣的耳朵里,只有少数几个有限的人才知道。”
我惊叹:“阿可,保成的探子很厉害啊!连皇宫内院的琐事都能一一详细禀报回来啊!”
容可又笑了:“婧女,你的心情变换真快,刚才我看你还郁郁寡欢的,现在就变了张脸。你现在……与刚来越刍时的古井无波大为不同了。”
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自嘲地笑着:“也许是因为见到了你,所以就又改回了原来的样子了吧!要是让父亲大人得知你这么快就扭转了他□了五年才整治得较为满意的人,一定会气疯的。”
容可笑道:“能让苏太傅气疯——我的荣幸。”
于是我俩有默契地全都无视了刚才发生过的小插曲,相视而笑。
日落前,我和容可回到了社王府。却见门口站着的除了小台,还有保成。并且不见其他丫头小厮的人影。
小台一步上前,拉开我与容可的距离,怒视容可:“你这病秧子把我阿姐拐到哪里去了?!楚林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到凌家去给我送没用的公文?你和阿姐出去这么久,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我大感头疼,求救地看向保成,希望他能控制一下“得力干将”的情绪。
不料保成比起小台的脸色也好不了哪儿去。只听他阴沉地问道:“容可,你不要命了吗?还没好彻底,就想着怎么带着女人出门?”
看来容可比我会处理这种事情。他先对保成说:“我已经没事了——啊,要是我再呆在院子里,难保会不会终日抑郁导致心病再次发作。”然后他对小台淡淡一笑:“苏大人……小心我一发病,说出了不该说的事情哦……”
我又好奇了:“什么事情啊,阿可?”
容可并没有答话。而小台好像很狼狈,酡红着脸忿恨地瞪了容可很久,才哼着气儿放开我,转身就往府里走,边走还边不知对谁说话:“都回来……你给我等着!”
小台这是……是让我等着?
雪夜传奇
十一月底,社王保成起兵,桂王等人云集响应。不出五日,各路人马汇集于越刍之北,向着京城浩浩荡荡地开进。
大军所到之处,若为藩地则大开城门,若非藩地则以死反抗。
眼看着保成率军又一次拔除一个殊死顽抗的城镇,与我同在后方营地的容可叹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他们确实是忠君楷模。能做到这点的,还能有多少人呢?”
我附和道:“没错。且看那些藩王尚被扣押在京的地方,竟然也还有心顺从。想必是已经准备放手一搏了。只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现下如何。皇上到底有无出兵啊……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拿下半壁江山了。”
容可望了望发黄的天色,担忧道:“恐怕今夜有雪。不知后方给养能否及时到达。”
——我俩的担忧完全没从同一角度出发。
尽管小台和容可都对我保证,说京城至今尚未传出任何关于皇后失踪的消息,保成也不会拿我当人质。但我仍然提心吊胆的尽量缩在后军军营里,就怕以前见过我的藩王们中哪一个人忽然认出我是谁来。容可身体不好又执意随军,保成也只好由着他了。因此我与容可一同被保成搁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保成大军所向披靡,一日一日的向前推移,而我心中一日一日的焦虑不安。皇上说是要御驾亲征,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动静呢?是筹集不到粮草,还是征集不足壮丁?
再怎么忧心害怕,我也只能干着急。因为保成除了让容可与我同住之外,还另派了两名武功在我之上的丫头随时紧跟着我,连睡觉都要看守,生怕我逃走似的。
除了能听到接二连三的频频捷报,我对军情一无所知。在越刍的时候我就不清楚保成到底是怎么练兵的,也不清楚容可是怎样与其他藩王交换讯息——当然也许就是用的那群训练过的鸽子。小台他们似乎有意要瞒着我,却又不时会透露给我一些他们认为该告诉我的事情。这让我很为难,不知该如何分析他们施舍的有限的情报。
我不是将军,也从没上过战场,更不知道京城以外的地形是什么样子,所以现在的我虽然身处军营天天能看到被派出派进的人马,却一概不懂其中深意,这无异于睁眼瞎子。
行军路上,正赶腊八节。那天,容可不知在哪个旮旯整出一口锅,熬起了腊八粥。这是我第一次不在家中的腊八节,却也没想到会在军营里度过。
“阿可,你说我们这样一直前行,有时还连夜赶路,保成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我看着容可搅拌锅里微微泛起枣红色的腊八粥,愣神地问道。
容可手上动作不停,还往锅里抖进了些糖——真弄不懂他怎么得来的这些食材,说道:“就按照这样的进程,我们应该可以在京城过年了。好了,今天过节,我们不要再谈军情了。反正我们两人都被保成塞在了大后方,想来他也不用我们出力,那就不必担心这些事。”
又过了一会儿,容可放开了与他外表形象完全不符的长柄大勺子,轻松说道:“来,你帮我把炉子里的柴火拨出来一些,让火小点——慢火熬的粥才香。”
我也暂时放下了所有愁绪,一扫阴霾,依言将几根烧得还不很烫手的柴火拎出来,笑看他拿起锅盖盖上,戏谑道:“阿可,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一门手艺呀?啧啧啧,你立志要当贤妻良母?”
容可翻过勺子用勺柄戳了戳我的鼻子,佯怒:“乱说,小心我不让你喝粥了哦!”
“不让喝就不喝。看你一个人喝完这锅粥不撑死你……”我嘀嘀咕咕地坐远了些,生怕他再用勺子柄戳我的鼻子。
不再添柴的炉子很快就熄了火了,容可掀开锅盖,一阵扑鼻的豆香迎面而来,整个帐子里似乎都洋溢着这股浓郁的香味。
“小心烫嘴。”容可笑着递给我满满一碗腊八粥,提醒道。
我感觉战乱与忧心全都在这一时刻远离了,只余节庆的喜悦和幸福充盈于心。捧着木质的大碗,我回头招呼门外守着的两人:“你们也来尝尝吧?”
她们没动。我好笑地对容可说:“也不知保成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两个从来不动我碰过的东西。难道我身上还能带着毒不成?”
容可为自己盛好了粥,端着,将我从头看到脚,最后总结:“你嘛……浑身都有毒。”
我眼角一抽,险些没把手上这碗滚烫的热粥全都泼到他身上去。
容可所说果然不假。十二月中旬,保成大军就兵临了京城城下,驻军郊外,在距内城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休整兵马。
此时的我早已对所谓的“御驾亲征”无望了——这样也好,本来我就指着小台能站在胜利的一方。不管怎么说,他身为功臣好歹能保住全家。可一旦小台所在的保成军队失败,以我一己之力,恐怕是护不周全苏家大小百十口人了。我觉得我现在很矛盾很矛盾——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矛盾着,唉!一点儿也不洒脱。
几日后的一天,营地前面传来战鼓声,好像是什么人攻打过来了!
裹着厚实的披风,我心焦地站在帐外,侧耳倾听远处的战争,试图能听到些什么。可除了冬风狂烈的怒吼,我什么都听不到。
“回帐吧,外面这么冷,对身体不好。”容可在一边轻轻扶住了我,把我带回了帐子。
我在帐子里来回地走着,来回地看着帐帘子,来回地问容可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容可叹气,拉过我,按我坐下,说道:“婧女,不要再问了,开战到现在还不足一刻——你已经问过不下十遍了。”
“不是……我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天了……阿可,不行,我还是想出去看看。”我站起身就要向外冲。
容可比我快一步,在帐门口挡住了我:“外面天都黑了,也已经开始下雪,你出去容易迷路。我想也不一定就是皇上派兵过来了啊!还是先等等。”
我顾不上他的苦口婆心,急急地说道:“可是万一他们……”
“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容可忽然使了大劲把我往回带,“你的皇上不会兵败!”
我愣住:“……你说什么?”但是我转身后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因为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我弄晕了。
“你需要安静休息,醒来一切就结束了。”容可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迷迷糊糊中,我想着:容可你好样的啊我都被你打晕两次了你这个混蛋……
我昏睡了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长时间。正当我略有转醒之意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声。
“你胆子不小,你以为把她带到越刍就当真能解决一切事情?你心里打的什么谱我知道……”
“……不能换……”
“好,先不提这个,朕问你,容可呢……什么,他也在这里?你当朕的皇后是什么人……让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派了……”
“有人看守也不行!”
断断续续的听着,我最后被一声怒斥震醒了。缓缓地睁开眼,却没看到容可。在枕头上一偏脑袋,我发现帐帘被人挑了起来,接着,近两个月没见过一面的翔成陛下,满身寒气又夹带着怒气出现在门口。
他放下门帘,把其他人的视线都隔绝在了帐外,“婧女!”
我刚醒过来,还有些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翔成?”
翔成几步赶到我身边,我才一撑起身,他就定在床前,帐内昏昏暗暗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影子跳动着,跳动着。
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刚放松,我就忽然又想哭了:“你来了,既然是你来了……那你赢了?是你赢了吗?”
翔成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声音不再清冷:“是,是我来了,我赢了。”
我与他对视了很久。
然后我默默低头,掀开被子,下床,跪倒:“陛下,妾身愿以一己之命换得罪臣苏台苟且人世,望陛下成全!此番作乱舍弟年幼无知,看在老父仅有一子的份上,看在妾身唯有一弟的份上,求陛下成全!”
语毕,我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
翔成脚下一个踉跄。
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如此正式地跪在他身前求他。那次是为了要不要住在东院这种小事,而这次我则是为了我的家人,我的亲弟弟。烛光依然在跳跃着,我依然还是只能看到他腰间悬着的那个精致的绣龙明黄锦缎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