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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行的心腹,这个太监——苏汪海,他便是。
我踏进了殿门,苏汪海早就打点好了一切,这一刻,内里看不到一个随伺的宫娥,银钩挂起了那凤鸾金丝帐的半边,太皇太后正躺在那榻上,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她睡得不沉,我的脚步很是细微,还是吵醒了她,她动了动眼皮,一双眼睛浑浊而黯然,我走到她的榻前,她看见了我,双目惊愕的眯了起。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我向她福了福身子。
她动了动唇,“是你啊……怎么会是你……”她沙哑的喃喃着,我起身来,她盯着我的脸,又道,“方才哀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文虹,还有……蕙兰。”
“这么多年来,您有后悔过吗……?”我轻轻的问。
“后悔……?”她顿了一顿,面无表情,眼角却渗出了一滴泪,“当年,是哀家心意已决,逼死蕙兰以后也决计不打算留下文虹的性命,是哀家找人在文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又让行儿带她去了明翰殿,文虹受了极大的惊吓,当场猝死……一切都如了哀家的愿,可是哀家的心里,总觉得哪儿空荡荡的,空荡荡的……”她疲累的合了一下眼,“得知虹儿还活着,哀家那空缺的心里又填满了些,但只怕虹儿和桀儿,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哀家,哀家心里有愧,哀家愧对他们兄妹俩……”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她说就是走也走的不安心,我看着这样的她,原本打算,一生也不告诉她这个秘密。
“皇祖母……”我跪了下来,她浑身一颤,缓缓的,转过头来,盯着我目光颤动。
“你刚才喊我什么……?你……你……”
“皇祖母。”我抬眸与她对视,“我和沂桀皇兄都原谅您了。”
“你……是虹儿?”她强撑着坐起身来。
“是。皇祖母。”我没有丝毫的闪烁,“沂丞皇兄从前常说,虹儿与母妃长的很像呢。”
她嘴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哼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伸手触摸上我的面颊,“文虹……先帝的绾十三公主……”
我一时被那样悲伤的声音给弄得恍惚起来,她的手慢慢移动到我的脖子,猛的两手用力掐住,我才醒悟……
“你这个妖孽……你是傅陵枼氏家族的异类,启南王朝最大的耻辱……哀家就是死也要带上你一起……”
……
她掐着我的手渐渐无力,我挣扎着推开她,得以喘息,跌坐地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寂静,四周全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她还瞪大着眼睛,牢牢的看着我,忽然一只手耷拉了下来,伸出了床沿,我冷笑了一下。
苏汪海闻声赶来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了仪容,苏汪海大不妙的向着太皇太后的鼻息小心探去,双膝一软,慢慢的跪在了地上,好半天,才颤着嗓音囔出声,“太皇太后薨————”
————
七月,夏花如时盛开,时间飞逝不过白驹过隙。
我却感到这大明帝宫仍处在寒冬之中,烈日照不暖,白空若阴霾,压抑与窒息无孔不入。沈琴病重,沂宁已再顾不得什么,昨晚连夜赶出了宫,我的心绪也随之变得极为复杂,我想沂丞一定是交代过,再他赶回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沂宁都要守住这皇宫……我淡淡的闭了一下眼,如今整个大明帝国已在隽行的掌控之中,只等沂丞联合诸王兵临城下,一场死战,谁输谁赢谁生谁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败得一败涂地,我摸了摸已经七个月大的肚子,也有一场艰难的硬仗正等着我。
“姑娘,夜深,该休息了。”碧灵在一旁劝着我,我拉着碧灵的手问,“如果一个人出生注定一生会遭遇许多苦难,若是有机会反悔,可还愿意来到这世上?”
“这……”碧灵想了想,微笑说,“如果是奴婢,也还是愿意的。因为不管你的出生如何,人的一生总会经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正是因为这样,人生才会更有意义,若光是想着一帆风顺的甜头,回忆起这一生,那多没意思。”
我也笑了,碧灵用手慢慢抚上我肚子,低低的对我说,“无论多难,孩子都在努力……您也千万不能放弃。”她转身为我去取安胎药,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酸涩得很厉害。
碧灵很久也没有回来,我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出门一瞧,几个侍女和侍卫都横七竖八的睡在了地上,不见血,像是被谁给迷晕了,这时从暗处跳出一个人影,我定睛一看竟是沂桀,“跟我走!”他拉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遥远的山上回来啦,之前算错了,还有两章完结~~~看到筒子们的留言真开心,回来就立刻更文啦~~
☆、第七十四章 夙愿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
我挣扎了半天沂桀却丝毫也没放开我的打算,这时他忽然转回头;那样悲愤的一眼;使得我也楞住了。
“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姣默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虹儿……”
我身子一阵虚软;像是被谁抽空了力气,差点站不稳步子。
“我一定要带你离开!”沂桀盯着我的肚子;发狠的说,“你怀的孽种,决不能留下来。”
“不……”我摇头。
“放心。”他见我如此惊恐,又硬声安慰了一句;“我不会拔剑剖开你的肚子,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帮你解决掉。”他抓着我的手腕越来越紧,眸色也愈见的幽暗,“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带你赶紧离开隽行的身边。放心吧,虹儿……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每一个字,他都是咬牙切齿,我却六神无主,心惊胆颤起来,沂桀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句劝告,拽着我就往前走去,害怕纠缠间伤了孩子,我没有再违抗,只得乖乖的跟着他走。
他对宫中地形早已了如指掌,为了顺利的前去宣武门的东侧门,他带着我走了顺天台,这一带都是他手下的将士,即便觉得奇怪也不会有人出面拦住他,我心里越来越着急,走到天台顶端时,我再也挪不动步子,前方的南天门正对持着两批兵马,火光交相照印着,照在大门两侧的神兽上,仿佛也成了活物,我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沂宁,他的面前是一个同样骑着马的蒙面黑衣人,即便是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我亦能看见那四目相对间的锋利。
我不肯前行,沂桀这时也停了下来,似也被这场景被震了住,我们都举目看向那一头,一股不妙之感在空气中渐渐蔓延开来。
我想着沂宁所想,虽不知这个蒙面人是谁,胆敢在大明帝宫内如此大胆拦住皇帝的兵马,指使他的人除了隽行不会有第二个可能。这层关系已经捅破挑明,他是一个杀手,前来取沂宁性命的杀手,隽行的确做得很低调,只是隽行凭什么那么自信,以此人一人之力,就能抵挡住沂宁那些随行的精英?我与沂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定也与我有着同样的疑惑。
黑衣人突然扔过去了一个东西,沂宁接住,打开来看,是一块玉佩,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沂宁的脸色已变得极为不妙,沂宁身边随行的一个将士欲拦住沂宁,沂宁拔出了剑,做了一个手势不准任何人靠近,看来他是要与这黑衣人单打独斗。
黑衣人功夫虽了得,几番回合下来,看那情形却也不一定能赢得过沂宁,我正觉得纳闷,突然那黑衣人拉下了面罩,沂宁猛地瞪大了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黑衣人手中的长剑直刺向沂宁的心脏……太快了,根本躲闪不及,我眼睁睁的看着沂宁从马背上摔下来,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染红了地面……我瘫软的坐在地面,此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成了凉气,我觉得很冷,血液凝固了,脑袋一片发麻,沂桀将我扶起身子,“赶紧离开这里!”可是我们没能走下顺天台,一大队的弓箭手从四面阶梯涌了上来,将手中的箭对准了我们,沂桀挡在我的前面,我已快要接近晕厥。
噩梦……一定是噩梦。我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变故……谁能让我快点醒来,我祈求着……弓箭手让出了一条道,有人从那边走过来,是隽行,在我恍惚之际,他已走到了我的面前,沂桀将龙吟剑扔在了地上,“放了她。”
“呵呵。”隽行轻笑了笑,“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他轻扬起下颚,眼里闪动着黑色的冥光。
我也慌了,不能让隽行伤害我一直苦苦守护的人,可是我们突然都意识到一个问题,亲眼见他杀掉了沂宁,他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沂桀看了我一眼,竟然微笑了,“虹儿,下到黄泉哥哥再带你去骑马。”
我楞楞的看着他,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
“来人,将他带走。”直到听见这个声音,我重新看清了一切,沂桀已经被人押着下了天台,隽行看着我,眉心皆是凉意,他伸出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我错愕的看着他,他却没有任何表情,跟着他牵起了我的手……我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跟着他走,暖暖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让人痛心的血腥味,我越来越深陷绝望,彻悟,走下去,这个噩梦永远也找不着出口。
——————
我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宫阁,日复一日。
我开始绝食,滴米不进,滴水不沾,终于等到了他来见我,我赌气不去看他,良久,他竟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因为这声叹息,我转过了头,隽行看着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狱卒开了天牢的门,我走进去,看见了婵娟,她缩在角落里,手和脚都带着镣铐,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像是在期待什么,也像是绝望。她看见了我,一闪即使过惊异。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抬眼看着我,面上没有泪痕。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她,“沂宁那么爱你,为什么……”我知道她是隽行的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杀了沂宁。
婵娟笑了笑,那一刻,所有痛苦似都在这个简单却承受不起的淡笑中,我闭了闭眼,泪抢着先涌了出来。幼年时的青梅竹马,一生也抹不去的眷念,本以为永远不会变质的东西,最终却还是在阴暗与谋权中泯灭,我哭,为了沂宁,为了面前的婵娟,也是为了自己……
“六年前,他一道圣旨,害死我的父亲,可他却浑然不知。”婵娟的口吻很平淡,仿佛这一切已与她远去。我沉默着,不忍再往下问,一会儿,她又开口道,“小的时候沂宁总是很孤单,只有每次母亲带我入宫与他见面时,他才会露出罕见的笑容,我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他却总不肯告诉我,只是遥看着宫门,傻傻的说自己很想变成一只鸟,改日我便送了一盆草给他,哄着他说这一盆是忘忧草,只要时常陪伴在身边,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我却一直哭泣。
“昔儿,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要打扮成乞丐吗?”她的眼角,终于有了泪迹,她动了动唇,“因为我觉得自己很穷,穷的什么都没有,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也因此失去了沂宁……”她闭了一下眼,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庞滑落,“我出生在八月,所以父亲为我取了‘婵娟’这个名字,可是这一生我从没和亲人团聚过,原来八月……也有圆不了的月亮……”
我无法去责怪她,我也不知该去责怪谁,我握住她冰冷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明明很想和她说话的,却都梗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昔儿,你肯原谅我吗……?”婵娟忽然问,让我感到意外。我轻轻叹息,想着这两个字,我竟发觉原来我从来也没恨过她。
“还剩什下么心愿。”话出口时,彼此面上的泪痕都已风干,她的一双眼睛变得很空洞,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光。
“送沂宁回家。”她抓着我的手,用力握得很紧,“这是他想了一辈子的夙愿……”
七月十五。
举国大丧,民间禁婚嫁奏乐。启南的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幡,大明帝宫亦是,处处都是如雪一般,怵目惊心的白,这一幕,使得我想起了七年前,仿佛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轮回,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这样的轮回,将在大明帝宫中永远的重复下去,世世代代……
只是这次没有人殉葬。佟嘉太后和后宫妃嫔全都迁入了北苑里,那一日整个帝宫都听得到哭哭啼啼,直到夜半也仍是隐隐约约的。
踏进灵堂,我看见了沂宁。他安静的躺在梓宫中,穿着皇家的寿衣,面色没有了任何的血色,他才二十三岁,就这样,一生已经到了终点。
“沂宁,我代替婵娟来看你了……”我在梓宫前,轻轻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