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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对着方方正正的棋盘,郁无庄动作自然地将一盒黑子放到了慕朝栖的眼皮底下。
“让你三子。”他温文尔雅道。
“为什么?”她不假思索地问。
郁无庄抬眼注目而去。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算是道歉。
“因为你的棋艺不如我。”所以,他如是说。
慕朝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
她很想说,技艺不在格调在。
“不要。”因此,她干脆利落地予以拒绝。
一室寂静。
直至郁无庄忽然没头没脑道:“三日后,随我入宫拜见太妃。”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火护卫,两个火护卫,三个火护卫,四个火护卫……【碎碎念】
☆、太妃
这一下,慕朝栖哪儿还能聚精会神地下棋。
机会来得太突然了,饶是她面上再如何若无其事,心里也难免泛起波澜。
不过她知道,无论内心有多激动,脸上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对,此刻她理应呈现的,是一种疑惑。
是以,她看着郁无庄,略显不解地问:“王爷所说的太妃……可是皇上的生母,宁安太妃?”
承帝郁无嗔的亲生母亲,是先帝的宁妃。按理说,即便先帝在世时未有将其扶上皇后之位,他们的儿子继位后,她也该是皇太后——可是,实际情况偏偏不是这般。
关于此事,当年曾有过不少传闻,其中最为可信的一个猜测便是:宁妃不满儿子不择手段登上皇位,故而拒绝了太后的封号。
这是一个最合理亦是最危险的推测——因为这一传言,无数的玉衡子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一年,玉衡国的前朝后宫乃至市井民间,都有许多男女老少因道听途说并传播流言而被问斩。
血红色的死亡威胁扫遍了皇宫内外,游走于大街小巷,使得传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销声匿迹,也让玉衡百姓们彻底见识了那位新统治者的恐怖之处。
“对,正是宁安太妃。”面对女子的疑问,郁无庄微一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慕朝栖眨巴着眼睛,脑中思绪流转。
入宫觐见皇上以谢赐婚之恩,这是规矩,无可厚非——但是带着自己的王妃去拜见皇帝的母亲……兴许,也是必不可少的人情世故?
许是看出了慕朝栖故意流露的些许迷惑,郁无庄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太妃是个慈祥的老人家,你我既已成亲,理当前去谒见。”
听似前后并无必然关联的一句话,实则传递两个重要的讯息:其一,当年的传闻恐怕属实,这宁安太妃与承帝郁无嗔委实不是一类人;其二,他们夫妇必须前去拜会,无论是出于礼数、情感抑或其他。
暗自消化了郁无庄的话语,慕朝栖乖顺地表示明白。
两天后,距离入宫进见太妃的日子尚有一日,慕朝栖已先一步迎来了自府外归来的陆修。
陆修告诉她,他暗地里寻访了城里的好几名大夫,他们都说,她给的药既没有毒害作用,亦没有医治之效,只是些效力极小的补药。
也就是说,郁无嗔让太医给开的药,根本治不了郁无庄的病,但也并无下毒加害于他?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郁无嗔是那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想必早在多年以前就在药里下够了毒——如今,只需用这种没用的药材拖着,就能要了他弟弟的命。
“朝栖。”凝神思索之际,她听见了陆修的低声呼唤,旋即从思考中抽离,看向身侧的男子。
“什么事?”她问。
“你想帮他?”陆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慕朝栖自然清楚男子口中的“他”是指谁。
因此,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回答:“是。”
陆修闻言,神色一凛。
她说“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
“我帮他,就是在帮我自己。”正当陆修情不自禁地猜度起来的时候,慕朝栖已经神态自若地展开了补充说明,“如果他走得早,我入宫的机会就会少得可怜。进不了皇宫,那我嫁他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出于这一考量吗?
心中遽然萌生的念头,并未化作陆修口中的语言。
他只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关照她,不管她想做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慕朝栖会心颔首,让陆修只管放心。
然而待陆修走后,她的心里却冒出了一些奇怪的意识。
她并不希望他死。
即便他不是萧王,成不了她达成目的桥梁,她也不愿意看到他英年早逝。
如此想来……她真的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在帮助他吗?
这一夜,慕朝栖睡得不似平常踏实,但翌日午后,她还是打起了精神,跟着郁无庄一块儿进了宫。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入了宫门没多久,她就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在一堵宫墙下徘徊着,而郁无庄看见她之后,竟是微笑着走了过去。
老嬷嬷很快亦发现了他俩的身影,立刻起步迎了上来。
待她走近了,慕朝栖才注意到,对方布满皱纹的眼角满是笑意。
“王爷您可来了。”老嬷嬷喜上眉梢,几乎要笑得合不拢嘴。
“沈嬷嬷。”郁无庄彬彬有礼地唤道。
“这位就是王妃吧。”含笑的目光转移到慕朝栖的脸上,老人屈了膝向她福了一福,“奴婢给王妃请安。”
“嬷嬷免礼。”慕朝栖亦是大方得体地予以回应,可说完了这四个字,她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嬷嬷,没有向郁无庄行礼,倒是独独给她这当王妃的请安了?
未等慕朝栖想明白个中缘由,就听得郁无庄温文尔雅道:“沈嬷嬷,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呆着?本王又不是不认得路。”
“王爷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沈嬷嬷故作气恼地板了板脸,“奴婢这把老骨头,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能不出门相迎吗?”说到这里,她又倏尔咧嘴一笑,“快快快,快到殿里去,太妃惦记您,也惦记得紧呢!还有王妃,”她笑眯眯地对着女子打量了一番,眉角旋即弯成了两道月牙,“太妃一定喜欢。”
慕朝栖略低下头,扬唇浅笑,以示感谢。
在沈嬷嬷热情的招呼下,三人一路行至宁安太妃的寝宫——慈心宫。
沈嬷嬷领着两人进屋的时候,宁安太妃正在礼佛。郁无庄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慕朝栖亦站在他身边,耐心地等候着。
直到太妃睁开了眼睛,放下了持有佛珠的双手,在沈嬷嬷地搀扶下缓缓起身,侧身面向两人,慕朝栖才得以一睹她的容颜。
诚如郁无庄先前所言,这个已值花甲之年的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和蔼可亲,但细细一瞧,她的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无庄参见太妃。”
“臣妾参见太妃。”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着,一个拱手作揖,一个屈膝行礼。
“免礼。”宁安太妃语气和善地说着,视线在慕朝栖的身上逗留了许久,才转移到郁无庄的脸上,“老七啊,你可没把人教好。”
慕朝栖闻言不禁心下一沉:她刚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孰料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身旁的郁无庄却轻笑出声:“太妃教训得是。”
接着,他转向了身边的女子,柔声道:“朝夕,以后在太妃面前,记得不要自称‘臣妾’。”
慕朝栖不明就里地注视着她的夫君,一时间当真是反应不过来。
她是王妃,在皇帝的母亲——宁安太妃的跟前,不称呼自己为“臣妾”,又该以何自称?
“你听我是怎么称呼自己的?”郁无庄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循循善诱道。
无庄?那么……她该自称“朝栖”?
“是,妾身……朝栖明白了。”慕朝栖缓过劲来低眉顺目地说着,随即站直了身子对准宁安太妃,“朝栖给太妃请安。”
“嗯,是个机灵又端庄的孩子。”宁安太妃笑着点点头,“难怪老七会喜欢。”
此言一出,牵涉其中的一男一女各有心思。
郁无庄咳嗽了几下,没有说话。
慕朝栖略吃一惊后,不由得耳根发烫,她没敢抬头去看太妃,更别提去瞧郁无庄了。
太妃娘娘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她了?
而宁安太妃,就像是瞧出了她的惴惴不安似的,自顾自地开口说:“来,上屋里陪我坐坐。”
两人即刻迈开步子,跟着宁安太妃出了静室,来到会客用的厅堂里。看着太妃在沈嬷嬷地搀扶下坐在了主位上,他们才一前一后相继落座。
“老七最近身子还好吧?”宁安太妃一上来就问了个最为敏感的问题,让慕朝栖不免有些发愣——尽管对方询问的是郁无庄本人,但她还是禁不住心头一紧。
“回太妃的话,尚可。”郁无庄面色如常地作答。
“唉……”太妃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微眯着眼笑了,“脸色是比秋天的时候要好一些了。”
秋天?这么说,大约两三个月前,郁无庄见过宁安太妃?但百姓们不是都说,萧王长期抱病不朝,一年到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吗?
“太妃近来可好?”郁无庄也关心道。
“好,好,你多来看看我,我这把老骨头定能更加健朗。”太妃心平气和地说着,口吻中又好像带着丁点嗔怪之意。
“呵……无庄今后一定多进宫探望太妃。”郁无庄温雅一笑,在慕朝栖听来,也不知是说客套话还是当真承诺。
“七丫头。”就在女子作着可有可无的揣摩之际,太妃冷不丁将转移了谈话的对象,注目于在郁无庄身旁安静乖巧的她。
慕朝栖闻声蓦地抬头,见太妃正笑吟吟地瞅着她,这才确信对方的那声“七丫头”是在叫她。
可是……这种称呼,不是应该针对公主而言的吗?莫非就因为她是七王爷的王妃,而太妃又想表示自己对他们夫妇的亲近,故而便这么叫了?
心里虽然犯着嘀咕,嘴上却怠慢不得,慕朝栖连忙恭敬应声:“是,太妃。”
“别那么拘谨,就当是在王府里一样。”太妃失笑道。
“是,谢太妃。”慕朝栖柔顺地应答,扬唇嫣然一笑。
“你在府里,肯定不是这么跟老七说话的吧?”孰料她话音刚落,太妃就猝不及防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叫她当场愣住。
她微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笑语盈盈的太妃,甚至还瞧了瞧太妃边上同样笑而不语的沈嬷嬷,她又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看向右手边的郁无庄,见他噙着笑意掩了掩唇,故意不与她对视,她就知道,他没有要帮她解围的意思。
靠人不如靠己,慕朝栖只得垂下眼帘,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妃的话,朝栖愚钝,不知太妃……所言何意?”
好在太妃并不计较,兀自笑弯了眉眼,笑出了皱纹,她也不卖关子,十分笃定地解释说:“你若是像现在这样毕恭毕敬的,只会乖乖地对老七说‘是’、‘是’,他呀,可绝对不会把你带来见我。”
慕朝栖无言以对,她总算明白宁安太妃的言下之意了。
为此,她特意瞧了瞧郁无庄,见他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反倒带着那种“意料之中”的神情,她忽然就有点儿恼了。
合着这两个人是一道调侃她来着!
然而,她却并未真正动气。
因为她感觉得到,这里的氛围同那日夜央宫内所感,截然不同——宁安太妃与郁无庄之间的关系,也委实非同一般,甚至已经熟络到,可以叫太妃身边的嬷嬷都能对他免去该有的一些礼节。
也许,这就是郁无庄带她前来的原因。
只不过……宁安太妃,终究是郁无嗔的亲生母亲。
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铁一般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同寝
同一时刻,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郁无嗔得到了萧王携王妃入宫拜见太妃的消息。
他手头的朱笔略有一顿,旋即又自然而然地活动起来。
“知道了。”
他波澜不惊地说着,令前来禀报的太监这就识相地退出了屋子。
郁无嗔批完了面前的一本折子,提着毛笔,双眸微眯。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
母妃见七弟,总是和蔼可亲,见他这个亲生儿子,却是神色淡淡。
所以,尽管他隔三差五就会去慈心宫向母妃请安,但仍是抵不上郁无庄每三个月来一回的拜会。
呵……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一片寡淡。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聊得欢畅吧——他又岂会前去打扰?
诚如承帝所料,宁安太妃拉着郁无庄和慕朝栖一直叙话到申时将尽,顺理成章地同他们一块儿用了晚膳,最后,甚至还留他们在宫里过夜。
事态的发展一步一步超出慕朝栖的预料,使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