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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竹林醉酒,孙媳根本就是冤枉的!”她说着,纤纤素手一指赵琳芳,“祖母怜惜赵姑娘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孙媳能大度理解。可她堂而皇之地觊觎周家长孙,使那恶毒手段陷害长孙媳,妄图鸠占鹊巢,祖母难道要就要任她施为?”
她哭着看向右侧端坐饮茶,仿佛毫无触动的周博雅吼道,“周博雅,你说话!”
周博雅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离得有些近的赵琳芳脚下晃了两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谢思思,仿佛谢思思怎能说出这般污蔑他人的话,难过与委屈的身子都在颤。
眨眼间,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你住口!”大公主拍拍赵琳芳的胳膊,漠然的脸上终于染上怒意,“你说清白就清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事儿到你嘴里也成旁人的错?”
当初太子妃为了东宫和太子的颜面把丑事给遮掩下来,她为了周家和雅哥儿,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当着不知内情的人谢氏称一句冤枉还能糊弄,这连太子妃都求到她身边,就差自个儿亲眼所见,谢氏也敢不认!
谢家的姑娘脸皮子倒是够厚,还真敢赖!
不想提及那日的混账事儿,怕给周博雅难堪,大公主重重一杵拐杖,“且不论你与太子清白与否,身为周家长孙媳妇,成日里掐尖要强,与外男举止不端也是事实。若非你成日往东宫跑,又怎会惹这些闲言碎语?”
大公主冷哼,“本宫不管你如何,今日是休定了!”
谢思思一腔委屈无处说。
她跟太子表哥那次根本就是中了别人的毒计,又不是她自愿!心中之人只有周博雅,谢思思敢指天发誓,可大公主怎么能这般冷酷无情地对她?
又急又愤,掉头就冲毫无波动的周博雅发脾气:“周博雅你敢休我?你若休,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雅哥儿!休!”
……
绯色帐中谢思思呜呜地哭,腿不停地蹬,仿佛在踢打什么人。被扰得睡不安宁的丫头湘琴掌了灯过来瞧瞧,就见自家姑娘哭得跟天塌下来似的,她忍不住叹气。
这都半年里头第几回了?湘琴也数不清。
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她们姑娘真是被惯坏了。既然这般舍不得姑爷,当初又何苦闹天闹地折腾到皇后娘娘跟前也要跟姑爷和离?如今和离都和离半载,人姑爷都重娶了新妇进门,她们姑娘反到窝在闺房中哭个不停。这又是何必?
叹了叹气,正准备上前去拍醒谢思思。就见纱帐中的人又不哭了,低低地抽噎了两下,眉头渐渐平整。人又安静下去。
湘琴皱了皱眉,用手遮着烛火,转头又回外间儿歇下。
谢思思不知丫鬟心中诽腹,不过她还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梦的都是上辈子发生的种种,噩梦难消。
夜色愈发浓厚,她梦着梦着,突然一声尖叫坐了起来。外间湘琴才躺下,被吓得一激灵,连根带爬地起身小跑着进来瞧瞧。就见谢思思披头撒发脸色惨白地靠在床柱上,一面哭一面抖,不知是伤心还是被吓着了。
这最后一个梦,是她入东宫之后。
被周博雅休弃后,她在谢家没待多久,转头便以良娣的身份入东宫。毕竟竹林之事即便她死撑着不认,当事人却也不止她一个。太子表哥说占了她身子不能不对她负责,即便姑母不愿,太子表哥也一意孤行纳了她。
她当初被周博雅伤透了心,一气之下就真答应了。
然而进了东宫,她立即就后悔了。不过好在太子表哥对她的疼爱从不掺假,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都不为过。自她入了东宫,除了逢初一十五去正院点卯,几乎夜夜歇她屋里。于是没几个月,她便有了身孕。
梦中是她七个月的时候,挺着大肚子,扶着宫人在梅林里溜圈儿。
大冷的天儿,梅林虽说有宫人特意清了路出来,也还是不好走。可是她心里挂念着周家那个薄情郎,心里头闷,非要出去透透气。
结果这一透气,就给了那些贱人可乘之机。
走了两圈,才走过拱桥,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让她顶着七个月的大肚子从台阶上滚下去。谢思思清楚的记得,滚下去的过程中还有人踹她肚子。
落地之时狠狠地撞到了桥头的狮子头上,然后没踩稳,翻进了冰凉刺骨的池子里去。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睁眼便是还在周家的时候。
遭遇了那般惨痛的事情,她心中的害怕与委屈在看到周博雅一双淡薄温柔的双眼那一刻,彻底如洪水决堤。都是他都是他!若非他蛮不讲理休了她,她便不会心灰意冷入东宫,若没入东宫,她哪里会遭遇那般可怕的事儿?!
谢思思觉得一切都是周博雅的错,她的苦难都是周博雅造成的。
这便是和离的由来。
丫鬟们不懂这其中曲折,谢思思冷静下来,却有苦说不出。
这边谢思思在自怜自艾,另一边周家后院,周博雅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桌案上的龙凤烛还燃着,屋里亮堂堂的,夜里光太亮,他睡不安稳。正巧也有些渴,周博雅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打算下榻去倒杯水润润。
然而两长腿才放下,惊觉身边有东西蠕动了两下。
他回过头,就看到郭满抓了抓脸颊,整个人呈大字打开。非常自然且土匪地,把他方才睡的那块地儿给挤没了。小姑娘黑乎乎的大眼儿闭着,嘴张着呼吸,若非不像个土匪鼾声震天,那真叫一个豪迈的四仰八叉。
丁点儿大的小东西,还想霸占整张榻?
周博雅一声轻哼,人小,心倒不小。
第11章 第十一章
次日一早,苏嬷嬷亲自来收元帕。
苏嬷嬷是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当初随周大夫人一起进府,伺候周大夫人少说也有三十多年,情分不必寻常。她来收元帕倒也分量足够。
郭满昏昏沉沉地被双喜双叶驾着,避到屏风后头梳洗。
为了不叫夫家人看出自家姑娘赖床的毛病,两人费了老鼻子劲儿。周博雅身为枕边人,有幸见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拉锯战。只见两丫鬟抬了这边那边塌,抬了那边这边塌,郭满小身板跟没长骨头似的,生动地演绎了何谓‘烂泥扶不上墙’。
就没见过有人身子骨儿能软成那样的!
周博雅心中啧啧称奇,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才罢了,眼底不自觉氤氲着一团笑意。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惹得姑爷侧目,双喜双叶十分尴尬,为了她家姑娘这么懒深觉丢脸。好在姑爷也没揭穿的意思,只多看了几眼便径自去梳洗。
说来她们家姑爷跟一般公子哥儿当真有很大区别,擦脸漱口穿衣从不假人手,连沾都不教贴身丫头沾身。清欢清婉两人束着手在一旁巴巴看着,想给他拧个帕子不敢上前。
双喜双叶只觉得苦尽甘来,她们姑爷不仅优异,还是个洁身自好的。老天爷厚爱她们姑娘啊!
屋里静悄悄的,至于拧帕子的水声。
周博雅虽说不疾不徐的,手脚却算不得慢。晚一步进来,他穿戴好,双喜双叶才将将替郭满系上腰带。淡淡瞥了眼只围着他打转儿的清欢清婉,周博雅想说什么又没开口,转身便出了屏风。
这才一出来,就迎上苏嬷嬷一张黑沉沉的老脸。
周家大房三兄妹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苏嬷嬷在周博雅跟前说话做事那是从不拘。看着人从屏风后头出来,她也不委婉,张口便问了元帕之事。这事儿可不小,新妇才第一天进门,元帕上就一点落红没有,这叫她如何向夫人交代?
周博雅无奈扶额,预感到后头有的烦了。
果不其然,听他说郭满初潮未至,苏嬷嬷差点没把眼睛珠子给瞪出来。
在大召,只要不是养童养媳或家中长辈弥留之际急着冲喜,这嫁去夫家的姑娘家可从来没有初潮未至的情况!苏嬷嬷震惊地瞥向屏风后头,忆起方才瞧见的那单薄身板儿,不多想便信了这话。
那这可怎么办?夫人昨儿还念着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的话。
“大公子,这……”
苏嬷嬷眉头拧成了一团,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不好怎么措辞。新奶奶进了门,夫人自然就盼着她给周家开枝散叶。可这新奶奶还小孩儿一团的,往后可不得苦死她们家大公子:“夫人若知道,怕是又要……”
想到某种可能,周博雅只觉得头疼。
他母亲旁的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遇事儿急起来,便尽出些昏招儿:“母亲那儿,还请嬷嬷多担待些。新妇年纪尚小,我也才弱冠之年,不急的。”
苏嬷嬷叹了口气:“大公子记得到时跟夫人好好说。”
周博雅瞥了眼屏风后头一晃一晃的人影儿,点了头:“一会儿去福禄院请安,嬷嬷先给母亲透个底儿,元帕就别呈到祖母跟前去。”
公子都亲口。交代了,苏嬷嬷自然应下。将干净的元帕装进盒子,苏嬷嬷也不再逗留,领着人出了西风园。
天儿还早,卯时刚过。外头晨露重得很。
周家老封君素来有晨间礼佛的习惯,周家小辈儿通常都会用了膳再过去。多等一会儿不碍事,周博雅去书柜上取了一本游记,缓步走至飘窗边坐下翻看。侍茶的丫鬟莲步轻摇地奉上清茶,周博雅浅浅呷了一口,静待郭满收拾好。
周博雅跟苏嬷嬷这番交谈,屏风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双喜双叶吓得嘴唇都白了。不提清婉听到郭满初潮未至眼睛都亮了,就说当事人郭满,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没办法,她是真的很困且无法控制。
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她费九牛二虎之力也撑不住,非要落下来。
浑浑噩噩之中,郭满乐观地想,她莫不是正在长高?不是都说觉睡得好的人长得高,被身高伤害至深的郭满觉得,她应该是在发育吧……
然后耳朵里的声音一点点消了,眼皮子也彻底沉下去。
清欢清婉想一旁看着,忍不住心中耻笑。莫要说她们看不上郭氏是不懂尊卑,实在这郭氏自个儿行事散漫,分不清轻重缓急。新妇敬茶这般要紧的事儿,就是前头那位也丝毫不敢怠慢。这郭氏倒好,歪在杌子上睡得七仰八栽,真真笑死人!
她们再要耻笑,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清欢不屑搭理双喜双叶,清婉则看着双叶替郭满收拾好衣裳,假兮兮地问一句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满虽说晨间起身难了些,但睡相好脾气也温和,怎么摆弄也不发怒。
双喜闻言瞥了眼清婉,冷冷拒绝道:“不必,奶奶认生,旁人凑得近了她怕是会觉得不适。清婉姑娘若是有旁的事儿要忙,且自去吧。奶奶这儿,自有我跟双叶伺候。” 她不像双叶看出什么不愿跟这两人打交道,双喜素来直接,单凭直觉不喜清欢清婉两人,总觉得这两人看她们家姑娘眼神不大对。
好心当成驴肝肺!
清婉温婉地弯了弯嘴角笑了笑,心里却在嘀咕着奴似主人形。主子上不得台面,奴婢也土里土气的没规矩。
“梳个什么发髻最好?”不愿跟清婉多话,她扭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郭满的脸。虽说这半年她们家姑娘养得好多了,但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但她们家姑娘的脸色还是太苍白了些。这恹恹的,瞧着就不喜庆。
“奶奶发丝柔顺,且梳个垂云髻。”甭管主院那头是个什么性子,新媳妇模样乖巧些总比跋扈张扬讨人喜欢,“你去给把奶奶的珠翠给取来。”
双喜取了来递给双叶,双叶手巧,给郭满挽了个漂亮的垂云髻。
他们家姑娘脸瘦,有头发衬着,倒是显得脸盘子饱满了许多。双喜围着郭满转一圈,琢磨着,若不然给她们姑娘的胭脂也上得重些?
她心里还在琢磨,双叶已然打开胭脂盒,点了些胭脂直接给郭满的脸颊抹上。
胭脂一点上唇,郭满苍白的脸立即就红润健康了起来。双叶多次见过郭满自己上妆,虽说不清楚她们家姑娘的手法打哪儿学来,但瞧着总比旁人上得更妥帖。她于是也学着做,好好给自家姑娘拾掇一番。
两人停了手,郭满俨然换了一个样儿。
衣裳是特意选得一套红底儿百花襦裙,再挽了个薄衫的半臂,胸口束起倒显得没那么瘦得惊人。唇红齿白,发色乌黑,再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就惹人怜爱了起来。双喜缓缓吐出一口胸中闷气,私底下狠狠掐自家姑娘一把。
郭满疼得一激灵,睁开了眼。
“奶奶,该去福禄院给大公主敬茶了。”双叶将她搀起来,“要不要用些点心垫垫肚子?今日要认亲,怕是要好一番功夫。”
郭满混沌的大脑懵得很,任由着双喜双叶暗中牵着走出来。
转出了屏风,扭脸一瞧,就正好看到安静地坐在飘窗边的周博雅。天色已经大亮,光色透过窗户洒在他半边肩上,半边明半边暗,只这一眼便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