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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谧如何呢?”我问。
上官先生重复着“沈谧”二字,“五王已经快成了当世的霍去病。用他的手下沈谧控制两湖和四川,乃锦上添花。只不过,从此就成了大家的心病。可现在不用沈,还真是没有人。”
“那么就用他,心病不是不能化解的。沈谧有才,又建新功,不用他,不仅可能丧失土地,而且会显出北朝内的猜忌。萧植和梅树生的合作,就毁在猜忌上。古云:用人不疑。最近几天,前方的来信你一个人过目就可以。我即刻下旨用沈谧和薛坚副将共同领军。”
我转身要离开,上官先生叫:“夏初。”
蔷薇的花影罩在他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他问:“你就不怕背负恶名?”
我肩膀一耸。头顶碧空如洗,我心坦荡。我轻蔑地一笑,“先生,人生在世,不能为了‘名’活。只要我觉得值得,我什么都愿意做。文烈皇后美名绝代,章德皇后恶名万年,她们俩到底谁开心一点儿呢?我不学任何一个榜样。天寰独一无二,我也要配得上他。”
上官先生没有告诉我阿宙的来信说了什么,天寰也没有再问我。我按天寰的办法,任命了沈谧。他不辱使命。因为他的能力,阿宙的功勋,南朝使者在秋天伊始的时候来了,正是谢弘光。
北朝不想再打,南朝无法再打。为了求和而来,正中我的下怀。点破一层纸,双方达成了和议。北帝得到南朝赔偿的一大笔军费,阿宙驻军山东,沈谧驻军湘州,而南朝也得以保留了他们大部分的领土,收回所有的战俘。天寰基本没有参与商议求和的细节,他好像打定主意保重龙体,经常手拿一卷经史细细翻看。
回长安的途中,我处理完琐事,他正在看《论语》。我哑然失笑,“皇上如此渊博,怎么去看启蒙之《论语》?”
他笑了,“我以前看过、背过,但总觉得漏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秋风起,想长安的宫中月花、桂香随风飘荡,该是多么美好。还有那最可贵的——我的儿子。
这次回到太极宫,总觉得宛若梦里。我冲入殿堂,谢夫人把太一放到我的怀里。孩子瘦了些,大大的黑眼睛瞪着我。我端详他,“我是谁?太一,你不认得我了。”
“家家,家家。”太一忽然说。他搂住我的脖颈,不哭也不笑,就那么用带着清香的光脸蛋蹭我的肩膀。我心里酸楚,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懂得离愁了。
天寰走过来,把他抱了过去。太一这回声音震天:“爹爹!抱抱,抱抱。”
天寰对我一笑,柔声对太一道:“我不是正在抱着你吗?”他抱着孩子,举到头上,慢慢地摇晃。太一咯咯笑起来。
谢夫人擦着眼泪,对我道:“崔小姐在帝后入宫之前就返回私邸了。皇子因为她走哭鼻子了。崔小姐也哭,舍不得这孩子。但她说大臣之女,世受皇恩,不能冒功,所以早早回去了。”
我嗟叹良久。谢夫人又偷偷告诉我:“如雅这几个月常来宫内,同崔小姐倒也合得来了。他二人虽然不论婚嫁,但我看是有戏……”她喜上眉梢。
我说:“那可好了。话说此次洛阳和议,是谢家弘光来定的。”
“我知道。关于和议,城里议论纷纷,不提也罢……”
我没有追问,直到数日之后,天寰亲自到薛坚家吊祭之时,我才召见谢如雅问清楚了。
天寰回宫后,我照旧不动声色,他也沉浸于对薛坚的追忆里,说了许多往事给我听。
“……他本来是我打算自己百年之后,留给后继之人用的。”他说到这里,我也感到遗憾。我趁机便说:“关于你的那份诏书,我极明白。即使你垂危的那个夜晚,我也从不曾想称帝。不过,我劝降梅树生的时候,用了我称帝的话,来迷惑他的心智。在此向你告罪。”
他拉着我的手,低头吻了一次。天寰道:“从此我再也不提、不想你称帝的事了。对我来说,那道槛儿,算是跨过了。虽然这次大战损失了那么多……但也有许多收获。我,你,都在改变……”
他话还未完,百年传道:“万岁,崔大人到偏殿觐见。”
天寰抚摸我的鬓发,“在这里等我,哪儿也别去。”
他步伐优美绝伦,只是这一次病后,宛若浮云。
我抄写佛经,预备送给寺院为亡灵超度,写着写着却想到谢如雅告诉我的情况:虽然和平了,但这次战争让百姓怨声载道。北朝各级官员,有不少人把矛头指向我。说是皇后偏袒南朝,贻误大好机会。又趁皇帝重病期间一意孤行,给南朝媾和的绣球。他们担心我从此会走向共治北朝的道路,非_凡_youyouliu_手_打_害怕我用艳容颜来窃取元氏权柄。
我早就知道如此。虽然事实存在,但我不可能让每个人去了解事实,那才叫不近人情。如果我是北朝远离战场的一员,对于付出重大代价的一次休战也会滋生不满。我思索间,见方才给皇帝奉茶的惠童站在我背后,脸涨红了,我问:“你听到什么?”
他靠近我诉说。我一愣,“……皇上他要发罪己诏?”
天寰说过,他不会让我们来承担责任。但他因此发罪己之诏。他是皇帝,足够勤勉。胜负乃兵家常事,战和更是权宜之计。他为何偏要发平生第一道罪己诏?为了给我平息物议?
天寰打算在中秋节发诏,而我不能听之任之。对这个人,一味地劝说并无用处。所以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一个月后,我主持完中秋宴席,便把我的一道奏表送给了尚书省。
我要求自降为昭仪,暂时移居到桂宫。我当然知道我这道奏表的效力,一石必定激起千层浪花。
降为昭仪,是我自愿的。他们总以为我是皇后,对自己的地位无比珍视。但那不过是名分,就像头上的花冠,华而不实。我在乎的,是我总是皇帝的妻子,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北朝国法:非皇后不得居于正宫殿堂。我也不能违例。
群臣似乎被我的先发制人吓住了。他们对此不可理解。同情,理解,居然都向皇后涌来。我庆幸自己没有让天寰率先发罪己诏。我只对为此而不快的天寰道:“你的罪己诏,没有必要。”
“难道你请求自降,就有必要?”他微微而笑。把我当孩子,最令人着恼。
“有。我自降为昭仪,比你从神自降为有爱妻的寻常丈夫要好。”我说。
他愣着瞧了我许久,喉咙沙哑了,“那么,既然你喜欢,从今夜起你就回到桂宫去吧。”
我惊讶于他的话,但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当即迁居到桂宫。桂宫的夜里,比当年冷,简直就是一座广寒宫。虽然生了火,但我因为双脚寒冷,难以入睡。我只在桂宫住了两夜,皇帝给我的赏赐,就足够宦官们折腾了。从膳食到衣服,从被褥到纸笔,全被搬来。我不禁对圆荷道:“早知道那么费事,我就不该到这里来。”
“那说明皇上念着皇后,不出几天,群臣们就会懂得收敛,皇上会来请皇后回去。”她自信满满。我扑哧一声笑了,这丫头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不过历史的长河中,有多少事情,倒也就和儿戏一般不能当真。
桂树落花满地,我踩上金色花絮,茜纱灯里,裙影飘飘若仙。
掌灯时分,御前会议结束,圣旨下达,诏不准皇后炎氏自降之请,即日回原宫居住云云。
此事不能皇帝亲口对我说,必须过尚书省,由内宫总管传达。帝后虽为夫妻,但有的事情,必须做给臣子们看。看来我让一步,男人们倒是没辙。我对张老宦官道:“时候晚了,我回去会影响万岁休息。桂宫本是我的故地,让我在此再歇息一夜,便返回太极宫。”
那天的夜,香醇如米酒。我因为手脚凉,没有睡沉。迷糊中,听见窗户轻摇。我起身,大黑鸽子蹲在窗台。我摸了摸它的翅膀。半夜三更来,什么消息都不带,是戏弄我不成?还是皇帝想念我呢?我嗔怪着披起绸披风,抱着黑鸽子在黑夜里徘徊。玉纱灯旁,宫女们酣睡,有一个张开嘴。我摇摇头,让她别出声。我步行到桂宫那座废弃的旧殿门前,还未推动门扉,门自动开了。天寰站在里面,俊朗面庞,含有意蕴深长的诗意,他穿了一身淡色龙袍。
我一愣,笑了,抚摸着黑鸽羽翼,“我就晓得是老男人来了。”
天寰拉着我进殿,放走黑鸽,又锁上殿门。废旧的殿堂里,燃起灯光。他发如黑漆,目如秋水,雪白肌肤,比丝质的衣袍更显光滑。他侧过脸,说:“明儿就是中秋呢。”
“所以我明日就要回去。和你、太一,一起过团圆的夜晚。我在桂宫回想这几年的时光,夜里一会儿苦,一会儿甜。我是怕翻来覆去扰了你,才留在此处。”
天寰目光明亮,坐在我的身边道:“月圆的时候团聚,没有新意啊。倒不如在月缺的最后一夜,与你相守。”他声音缥缈,“那夜在邺城,我梦到了铜雀台上的洛神。怎么今夜,我只有你这一片光华了?”
我脸一热,举头望着他。此人美如斯,胜于月光。金戈铁马,是隐蔽在端雅后的星辉。
“你该知足。能有这片光华,是你的幸运。”我踮脚,亲亲他的笑涡,“你本来可是万年孤独的人。”
他点了点头,道:“光华,我想告诉你,你父皇的事。”
“我不想知道。”我回眸,“我知道你没有杀他。”
“我是没有杀他,但我见过他。我之所以隐瞒,因为怕告诉你,让你动摇了心志。现在想,我是可笑的。你坚强,什么也不能动摇你的决心。我不该把那些藏在心里。老朱,本来是章德皇后手下一位武艺超群的侍从,受她信任,教你父皇武功。但章德皇后当年为了权力,血洗宫廷,用了年轻的‘惊鸿’,就是后来的萧植。冤假错案,使老朱的亲人全都被杀死。老朱辗转逃亡到北方,反变成了我的师傅。我知道了这件往事,对你父亲极感兴趣。所以在南北开战之前,故意让老朱去敌营,邀请你父亲与传说中的名士东方琪见面,交谈数句。记得雨水如酥,青山翠谷。他来了,骑着白马,戴着斗笠。远远望去,神采如阳光。我没有出门,与他隔着茅屋交谈。我摆出南北朝的局势,劝他不要与北朝为敌。他只说,天下一统,可能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伤害……他不赞成。也许他知道我就是北帝……他反而劝了我不少人生哲理。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了这个人。战争开始,他被皇叔所害。背后的人,应该是南朝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我。我有机会杀他,但我不会对一个那么光明的人,做不光明的事……”
他说得并不仔细,我也不愿意听到更详细的,就如我父亲对我母亲所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是我的,我不让你再受一点儿伤害。”
天寰抱住我,“明天开始,就该是全新的宫了吧?”
我望了望天,“再过两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天了。我不知道你怎么变出全新的宫来。”
天寰微笑,水墨画一般的美,在灯下,鲜灵起来。也许本来的他,该是活泼而开朗的。
他的舌尖触到我的耳垂,“傻孩子,我怎么不能?两个时辰,足够了。”
他抱起我来。他带我穿过那遥远时空里修建的秘道。黑暗中我微微喘息,怕自己跌下去,离开他的怀抱。等我看到大殿里的炉火宝帐时,我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我在火光里呻吟:“天寰……”非_凡_youyouliu_手_打
这应该是太极宫,却不是我们常常做梦的正殿。殿堂虽不大,却金碧辉煌。朱红色垂幔上绣满了盛开的海棠,不知道多少铜镜倒映着画中的巫山。龙涎香在青铜鼎里燃烧,一缕翠影在珠帘内萦回,染到他的瞳子里。他慢慢地亲吻着我,好像边品尝香酒,边与花神蹁跹。情丝缠绵,把心神都关在唇齿厮磨里。
我在他投入的爱抚里,就像只春日活蹦乱跳的小鹿,只想撒开腿,踩过芳草,踏过野花,饮那从高山上流淌下来的初化的雪溪。摇晃中,我发丝散乱,浑身都跟着龙涎香飘浮起来。脚不再冷了,血气在狂暴中,涌满了全身。
我自己也成了一汪春溪。不是冰的,而是温泉般,流淌在逶迤的春光里。
他解开我的衣扣,好像这是仪式。我也拉开他身上的桎梏,把赤裸的全身贴在他和田玉般的皮肤上。在令人眩晕的火光里,他的手触过我,打开那些我自己都从不敢正视的半青涩半成熟的秘密。我不住地颤抖,蜷缩在他的膝盖上,求救般地搂住他的肩,轻咬着他的喉咙。
他把我放到一块白狐皮的地毡上,脱去了自己剩余的遮蔽。我不愿在这美好的火光里闭眼。一切都是自然的,温暖的,美丽的。他将浅色龙袍扬手抛开。夜光杯在火旁,闪烁着浅浅的充盈着热血的光泽。在光明里,他还是像神,每个分寸都让人惊叹。但他又是个人。神褪去外壳,大腿上不会有那么明显的一道伤疤。神即使再俊美,也不肯引领普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