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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天清眉头一蹙。
“那日小生骗了郝兄五十两银子,今日,又帮郝兄赚了两千两银子,我们之间的债,已经两清了。”
尸天清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文京墨后退一步,朝着尸天清长长一揖,笑若温玉:“小生就此告辞,尸兄不必相留。”
说完,便迈步绕过尸天清,向门口走去。
尸天清轻轻阖目,长叹一口气:“你能去何处?”
文京墨脚步一顿:“天大地大,处处皆可容身。”
最后一个字,已随着牙色长衫消失在茫茫风声之中。
尸天清转头,静静看着文京墨消失方向半晌,轻叹一声,转身向厢房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忽然身形一震,停步抬头,长睫乱眨,如同蝴蝶扇翅。
阿瑟明明说要留住千竹兄的……
可是现在……
天清……搞砸了,怎么办?!
*
街道喧闹,熙来人往。
自“蜘蛛精”被抓的好消息传出,整个乐安县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店铺商贩生意兴隆,百姓群众游街忙碌,处处皆是繁忙热闹之景。
可就在这匆匆人流之中,却有一人十分格格不入。
纤瘦身形微躬,足下慢行,牙色长衫随着脚步缓缓飘动,在热闹喧哗的街道上,仿若一抹寂寞飘荡的阴影,无声孤独。
文京墨就这般慢慢走在街上,面色淡然,双瞳放空,仿若与整个世界再无瓜葛。
小贩五花八门的吆喝声,百姓吵吵嚷嚷的喧哗声,还有街头巷尾聊天声随着风声传入文京墨耳畔。
“听说了没,城西的郭家出事儿了!”
“你说那个郭家古董店的郭老板?怎么了?”
“唉,那个郭老板,昨晚上吊了!”
“不会吧!为什么?!”
“说是郭老板被新请的一个账房先生骗了好多钱,一时想不开就——唉……”
文京墨脚步一停。
“听说这个账房先生以前是一个读书的,后来落魄了,流落至此,被郭老板赏识就在郭家做了账房,谁料这个账房居然忘恩负义,见到郭老板家有些家产,居然就串通外人,一点一点把郭老板的家底给掏空了!真是引狼入室啊!”
“哎呦呦,这个杀千刀的账房,可这不是东西!郭老板可是咱们乐安县里有名的大好人,为人义气,古道热肠,谁提起他都竖起大拇指的!他怎么连这种好人都骗啊!”
“唉,就是因为郭老板心地太好,心地善良,从不怀疑他人,才会被骗了啊!”
“唉,这年头,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好人?是蠢吧!
文京墨冷笑一声,快走两步,可不知为何,脑中竟鬼使神差浮现某两只毫无心机的面孔。
一个没心没肺还无脑……
另一个心思纯净如白水……
连几文钱的帐都算不清楚,若是以后……
以后……
可笑,那二人的以后与自己何干?!
文京墨猛一摇头,提步前行,可只迈前一步,竟就如鬼打墙一般,再提不起腿来。
耳畔如同着了魔一般,开始回荡某人和某人的声音。
【阿瑟曾说过,那冯峒对千竹兄心怀不轨,若是让千竹兄落入冯峒的魔爪,恐怕是羊入虎口清白不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子生平最恨两件事,第一,恃强凌弱,第二,调戏美人,真不巧,你们两样都占全了。】
【阿瑟曾言,千竹兄慧眼如炬,区区一块豆腐自然是骗不过你的,只是因为千竹兄早就看出了冯峒的心思,才佯装被骗,而屈居相助我二人,也是为了感激我二人相救之恩。】
【人非圣贤,谁都不能十全十美,但只要我们三个团结起来,那就是能打架能劈柴能做饭会算账还会吹牛皮侃大山的超级无敌组合啊】
【阿瑟还说,千竹兄七窍玲珑,恩怨分明,自然能辨出谁人是真心,谁人是假意,只要我们诚心待你,你定会诚意待之,成为家人——】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团结就是力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冯门主,保护他们!】
【文书生,赶紧喝口水吧润润吧,你嗓子都哑了】
【温水加蜂蜜润喉。怎么样,老子是不是想的特别周到?】
文京墨狠狠闭眼,脑中又浮现起那噩梦一幕——
血色弦月之下,赤发白目,飞坠而下,堕仙如魔。
【文书生!】
千钧一发之际,急速冲撞而来某人惊慌的目光,甚至比天空烈阳更耀灿,刺痛双眼。
【文京墨,阿瑟受伤不怪你!】
【是天清的功力不足,才会连累你二人,是天清的错!】
清风中,身姿如剑的青年,眸光清澈如水,却是比天边的皎月更令人自惭形秽。
文京墨慢慢睁眼,喉头发紧,双眼发干,腿脚就如灌了铅一般,僵在原地。
【千竹兄,是天清见过最聪慧之人。】
【文书生,你可是老子花了五万两买来的账房先生!】
【文书生……】
【千竹兄——】
玉面书生无奈苦笑,抬眸远眺。
头顶,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朗风轻扫,令人心旷神怡。
最聪慧的……账房先生吗……
牙色长衫随风轻轻荡起,仿若飞鸟羽翅,欲展翅翱翔天际。
“大哥哥,你怎么了?”
身侧传来一道稚气嗓音。
文京墨身形一震,低头望去,但见脚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个四五岁的光头男娃,正拖着两条鼻涕拽着自己的衣角。
“啊,对不住对不住!”一个妇人急忙跑过来,抱起小男娃,急匆匆走了。
小光头趴在娘亲怀里,两只眼睛还直勾勾望着文京墨,奶声奶气道:
“娘亲,那个哥哥脸上在笑,可是眼睛在哭呢。”
“又哭又笑的那是疯子!别乱说!”
“不是啦,娘亲,大哥哥的眼睛哭得很高兴呢!”
“哎呦,你个小崽子,再胡说八道,就揍你屁股!”
“可是,娘亲……”
小光头的声音渐渐被嘈杂人声盖住,再也听不到了。
文京墨静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垂下长睫,嘴角勾起一抹如玉温笑,转身走向一个货摊。
“小哥,你这红枣怎么卖的?”
“哎呦,这位公子,你可真有眼光,这枣子可甜了,吃了唇齿留香,补血补气啊!”摊主热情介绍。
“好,称两斤。”
*
县衙寅宾院厢房内,郝瑟三白眼圆瞪,一脸惊色。
【尸兄,你刚刚说啥子?文书生走了?!】
尸天清薄唇紧抿,沉重点了点头。
郝瑟捧颊,满面惊悚。
【难道是因为……福黎膏?!】
尸天清轻叹一口气,再点头。
郝瑟立时一顿眉飞色舞抓耳挠腮手舞足蹈无声嚎叫。
屋内其余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都齐刷刷看向文京墨。
“小尸,小郝这是说啥呢?”
尸天清定定看着郝瑟,眉头抖了抖,吸了口气,平声如石翻译道:
“先人、板板……老子的账房先生啊、五万两银子啊、就这么飞了……啊、啊,好大一尊、财神爷啊、这是天要绝老子的财路啊、我、勒、个、去、啊……”
“咳咳咳……”众人同时干咳。
那边的郝瑟又开始拍床拍脑砸胸口。
“文书生、你好狠的、心啊、就这么抛弃了老子、和尸兄、你这是始乱终弃……”尸天清依然在尽职尽责翻译。
“噗!”众人齐齐喷口水。
“阿瑟——”尸天清眉峰微抖,“始乱终弃这个词……抛家弃子更不对!”
屋内众人憋笑憋的很辛苦。
“好了!什么抛家弃子,小生可不是你们的老妈子!”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怒斥。
但见门板一开,一道牙色长衫迈门而入,鹿眼扫了一圈众人,将手里的纸包扔给了郝瑟。
众人数目齐瞪文京墨,皆是一脸惊诧。
郝瑟愣愣抓着手里的纸包,满面错愕。
“千竹兄——”尸天清眸光微动,上前一步。
文京墨扫了一眼尸天清:“尸兄,晚上给郝兄熬个补血的汤。”
尸天清双眸圆了一瞬,清光流转,轻轻笑了起来:“好。”
霎时,光华满室,众人呆傻。
文京墨轻摇头,扫了一眼床上的郝瑟,眉头一皱:“尸兄,郝兄这又是作甚?”
众人回头,但见郝瑟三白眼中眼泪汪汪,双手捧胸口,吸着鼻子直勾勾望着文京墨。
尸天清眉稍抖了一下,顿了顿,才哑声道:“阿瑟说——文书生,求抱、抱、大、腿……”
一瞬诡异宁静。
文京墨鹿眼溜圆,嘴角隐隐抽搐。
尸天清垂眸扶额。
郝瑟双眼闪亮,一脸真诚。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骤然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小郝,你这是什么话啊?”
“你看小文,脸都红了。”
“是气红的吧!”
“哈哈哈哈!”
哄笑声中,文京墨一直紧绷的嘴角,也不禁隐隐勾了起来。
尸天清双眸微弯,看向郝瑟。
郝瑟朝着尸天清咧嘴一笑:
【尸兄,老子说的没错吧,只要按老子的计划,迟早能降服这只文狐狸!】
尸天清轻笑颔首:
阿瑟果然料事如神!
**
那么,小瑟瑟和小天清到底是如何降服狐狸的呢?
请见小小番外:
文京墨入驻桑丝巷的第七天,是一个天清气朗的好天气。
一大清早,文京墨就拍开了郝瑟的房门。
头顶着一团鸡窝的郝瑟睡眼迷离钻出一个脑袋。
“文书生,这么早做啥子鬼啊?”
文京墨面带微笑,抱拳:“郝兄,今日已是六月初九。”
“哈?”郝瑟皱着眉头抓了抓头发,“六月初九咋了?难道是文书生你的生日不成?”
文京墨眉毛抖了抖:“郝兄,小生乃是六月初二来的。”
“哦……”郝瑟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显然没有意识到文京墨的暗示。
文京墨咬牙:“小生已经来了七天了!”
“七天?”郝瑟费力睁开眼缝,“到头七了啊,那是该庆祝庆祝,今天中午让尸兄给咱们加个菜!”
“郝瑟!”文京墨头顶青筋暴跳,“你莫不是忘了?!”
“啥啊?”郝瑟一脸不耐烦,“文书生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别这么弯弯绕绕的,老子听着闹心!”
文京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腐、离、膏!”
此言一出,郝瑟立时一个激灵,瞌睡醒了大半,挠头干笑:“腐离膏……啊,哈哈……对对对,七天到了,这毒要发作了……”
“解药呢?”文京墨瞪着郝瑟。
“稍等!马上就到!”郝瑟噌一下跳出门,朝着文京墨喊了一声,一溜烟冲出了院门。
文京墨站在原地,双眼眯了眯。
好似……有什么不对……
不多时,就见郝瑟捏着鼻子端着一个瓷碗冲了回来,站在葡萄架下向文京墨使劲儿招手:“文书生,解药到了,快来。”
不知为何,文京墨看着那瓷碗,突觉背后有些发凉,可迫于解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定眼一看,立时惊呆了。
但见那瓷碗里,放着一块绿油油、臭烘烘,还长着绿毛的小方块。
“郝兄,你拿错了吧,这仍是腐离膏。”文京墨额角乱跳。
“对啊!这腐离膏毒性超级无敌霹雳厉害,天下无药可解,只能以毒攻毒!”郝瑟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文京墨双眼豁然绷圆。
“快吃吧,若是晚了一时半刻,腐离膏毒发,文书生你可就臭飘十里了。”郝瑟一脸正色道。
文京墨长吸一口气,拿起了碗里的绿块,青葱一般的手指止不住微微颤动,可一双眼眸却微微眯起,诡光点闪,死死盯着郝瑟。
“郝兄,你这腐离膏,当真是来自云隐门?”
“当然!”郝瑟一拍胸脯,“如假包换!”
文京墨双眸更眯,眸光好似利剑一般在郝瑟周身扫射。
郝瑟不禁咽了口口水,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文京墨嘴角勾起:“你莫不是骗——”
“阿瑟,我回来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哑音。
二人转头,但见尸天清挑着两桶水入门,一看见文京墨手里的东西,立时面色一变,稳如平镜的两个水桶一震,洒出了半桶水。
文京墨目光一闪,脸上的狐疑之色更重。
尸天清放下扁担水桶,径直走到郝瑟身侧,低声道:“阿瑟,你用这腐离膏……是否太狠辣了些……”
“没法子,这腐离膏只能以毒攻毒!”郝瑟长叹一口气道。
尸天清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提着水桶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停,回头看了文京墨一眼。
就这一眼,顿令文京墨心神大震
那清水眸子中蕴藏的悲壮同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