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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在门口启声道:“世子,夫人身边的桐叶姑娘来了。”
“进来。”
房门从外被推开,桐叶小步快走了进来,还没入冬书房里便已经点了一个小碳炉子,热烘烘的,她舒了两口气低埋着头请安问好后说起了正事儿,“世子,夫人叫奴婢来请你去祠堂一趟。”
裴郅放在案上的手指轻点着纸面,冷声道:“是什么事?”
桐叶头埋的越发低了些,“奴婢也不知晓,夫人什么也没说就让奴婢请了你过去。”
裴郅不耐烦将方才滴了墨汁的宣纸拨到一边,“不去,出去。”
他话音落齐商便抬手要桐叶离开,桐叶急急忙忙摊着双手将东西递上前去,“夫人说请世子瞧瞧这个,务必过去一趟。”
齐商近前一看,桐叶手上捧着的是一支和田玉莲蓬发簪,他就要将东西给裴郅拿去,手刚伸至一半却叫裴郅截住了。
裴郅立在书案前冷着脸,看向桐叶的目光阴鸷冷戾,“裴朱氏给你的?”
这冷沉沉的气息氛围叫桐叶头皮发麻,她应道:“是、是夫人给的,夫人说……”
她话还未说完,身周略过一阵风,裴郅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齐商握着长剑追上,“世子?”
“不必去秦州了,传话给云六,叫他直接带人回来不必管人死活。”
齐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憋着满肚子疑惑点头应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外头秋风吹的厉害; 宁茴出去站了一会儿就又跑回了屋子; 褪下外头罩着薄绒披风坐在榻上看几个小丫头整理内务。
春桃绕过屏风进来; “少夫人,正院儿来了人,说是夫人请你去一趟祠堂。”
宁茴忙又站了起来; 疑惑不解; “平白的去那儿做什么?”
春桃哪里晓得,听见这话也只摇头; 倒是青丹又将她方才搭在榻边的披风重新拿了起来问春桃道:“是使得谁过来请?”
“桐枝姐姐,听她说桐叶姐姐去的书房世子那边儿。”
青丹闻言明了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夫人咱们也快去; 免得叫人空等着。”
显国公府大得很,从西锦院一路走过去还是费了时候; 桐枝领着她到祠堂外院儿门口的时候裴郅已经先一步进去了,桐叶立在大门的门槛处远远地就对着她屈膝问了好。
“你怎么站在外面?”宁茴问道。
桐叶从书房过来跟着裴郅走了一路; 那低冷的气息到现在都还叫她惊魂不定; 如今到了宁茴跟前听她软声一问倒是好了不少,她忙答道:“夫人吩咐了,奴婢等请了世子少夫人过来就回正院儿去不必在这儿守着; 正是候着少夫人来; 一会儿好随着桐枝一起回去。”
宁茴不明白裴朱氏为什么搞这一出; 怀揣着满腹疑惑对桐叶点点头举步往了里去。
大白日的; 祠堂内里的供案烛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点着了两根手腕粗的蜡烛; 被这穿堂秋风一吹; 摇摇曳曳的好几下都差点儿灭了下去,裴郅和齐商就在门口立着不动,瞧见宁茴过来也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
宁茴走近了就看见内堂中裴朱氏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轻拨珠串的声音。宁茴盯着裴朱氏看了会儿见她一动不动的又歪头看向裴郅,轻声道:“咱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裴郅袖摆下握着发簪的手一紧,冷声回道:“这就要问叫我们过来的人了。”
他一脸冷然,眉梢眼角都堆敛着阴戾,宁茴不着痕迹地往边儿上移了两小步。
“既然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样?”裴朱氏并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齐商你们几个去外头候着。”
裴郅和宁茴没有反驳她的话,齐商青丹便一起去了外头的大门。
宁茴跟在裴郅后头进了内里就站在裴朱氏左侧不远的地方,祠堂内点了香烛要稍比外头暖和些,站了一会儿捏着的手心都微冒了些汗,宁茴在心里和青青草原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裴朱氏叫他们过来干嘛,跪坐在地上的裴朱氏总算是站起了身。
她取了香在烛火上点着,轻晃了晃插在长案中间的香炉里。
“我叫桐叶给你的东西瞧见了?”
裴郅不答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又开了口,“当初放王嬷嬷走后来又眼见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儿子刚刚成亲,她的女儿天真烂漫还尚在闺阁,还没来得及送她出嫁,这一天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来了。
裴朱氏转过身来,她今日敷了厚粉画了浓妆,看起来比这些日子精神了不少,能生出裴都裴昕那样的儿女她本就生得不差,这般装扮下来倒是比往日还要好看上两分。
“你的人去了秦州,今日又有人匆匆地送了信到门房那儿,想来是已经找到王嬷嬷。”事到如今她竟是异常平静,“你不必去问她了,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查到的你疑惑的你不解的,我通通都告诉你。”
宁茴听得云里雾里,“青青草原,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青青草原摊了摊爪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不知道哎。”
裴郅冷看着裴朱氏,裴朱氏拎着撒花裙摆坐在蒲团上,抬头凝视着上头显国公嫡妻原配萧如双的牌位,面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的身影,“这些年我常在想我都得到了些什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到了如今竟然发现除了一双儿女我什么都没得到过,世事到头一场空,百般心绪皆付东流。”
裴郅不耐至极,“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裴朱氏不为所动,继续慢吞吞说道:“都到现在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
她转动着眼珠子瞅着跳跃的烛火,“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在文德十九年的春天,北长街两道桃李开的正好,朱家旁边的旧院子里迎来了新的主人,她第一眼看见的萧如双动人的好比维扬芍药,哪怕穿着素服也抵不住本身的秾艳。
萧如双是真的美,裴郅的容貌大都遗传自她,艳绝江淮这个名头当初就是冠在萧如双头上的,她和江都郡王府的魏云暖一度被好事者传为大衍的倾城双花。
现今这一辈里就是被奉为江都神女的安陵郡主身为微云暖的侄女儿也不过她们七分颜色。
当年萧如双和魏云暖先后进京,那一阵子京都的热闹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朱家和萧家毗邻,她日日都能听见马蹄哒哒和接二连三的吆喝,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上门见一见倾城双花的颜色,微云暖虽然未被封为郡主却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这些人便把心思都旁落在了家道中落的萧如双身上。
也是好在他们朱家是有名的御史之家,那些公子哥们才没敢明目张胆地在旁边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萧如双曾亲自上门致谢,她是个性子软和又害羞的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微红着一张脸,看起来温柔又美好。
她承认这样的姑娘很容易让人喜欢。
而年轻时候的裴敬就像如今的二郎,风姿翩翩就像是玉琢出来的一般,他看着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只不过二郎天生是块暖玉,裴敬却是块冷玉,冷的透心凉,她甚至怀疑那玉里掺了冰。
裴敬骑着高头大马表情平静淡漠地迎娶萧如双从朱府门前走过的时候,她就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这艳艳红妆。
“郎才女貌多叫人羡慕啊。”裴朱氏怔怔地看着前头,“羡慕地叫人嫉妒。”
喜欢的人成亲了,新娘不是她。
爱的人走远了,身边人不是她。
夜深人静,同榻共寝的,也不是她。能不嫉妒吗?她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深埋在一个女人心底的嫉妒,掩盖在杂乱荒芜之下暗暗滋生。”她突地转头,抹了口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在那一刻,我这只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力道推了她一把,把她和我自己一起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落入死亡的地狱,我挣扎在人间的炼狱。
裴郅心中暴戾翻涌,握着发簪的拇指狠狠错开,指腹从发簪的尖头滑过拉出一道血痕。
果然是她!
“那一批匪徒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屋子,她也进来了,但我推了她一把。”春日的午后,她伸着手把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推给了一窝亡命之徒。
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时候萧如双拉了她一把,逃出来后她却推了她一把,鬼使神差地就把人推了出去。
真可怕,她真可怕,可怕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
同行的几个贵女夫人们连续经历了掳劫奔逃和追杀,都躲在屋子里惶惶不安,没有人看到她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教养她的王嬷嬷。
“那一日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那些匪徒就像财狼虎豹一样对着腐朽破败摇摇欲坠的朝廷露出他们锋利的爪牙,当时来了很多官兵,也死了很多的人,泥地里浸满了血,暗红一片。”
多年前的天下还不是如今的海晏河清,先帝年纪愈大愈是昏庸,内廷朝政**外敌也虎视眈眈,那几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若非圣上和镇国长公主里外力挽狂澜于即倒,现今这片天下到底是叫大衍还是南罗也为未可知。
“回程从千叶山到京城的路明明很近,我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忘不掉萧如双最后看她的眼神,动人的美目里有错愕有不解还有满满的茫然,她没想到,谁也想不到,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宁茴在一旁睁大了眼,双唇微张着说不出来话,她愣愣转过头看着旁边紧抿着唇颈部青筋暴起的裴郅,呼吸急促的厉害,额角都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来。
她又转过头来看着裴朱氏,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平静的近乎冷漠。
“青青草原,我……”宁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题有些超纲了,她很茫然,水蓝星的环境简单的可怕,几乎每个人的心里想的都是建设未来努力生存,在那样和谐的大环境下就算有些摩擦也是直接操着枪和各种高科技上去刚,她很少体会到人性的可怕。
裴朱氏和安陵郡主不同,安陵郡主的狠有点儿像水蓝星的异兽群,没有任何理由几乎就是本性使然,但裴朱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有些了解,她虽然有些溺爱裴昕这个女儿,其他方面却几乎无可指摘,端庄温柔脾气好又贤淑,饶是一向挑剔又刻薄的老夫人也甚少在她身上挑得出什么毛病来。
青青草原在里头撅着屁股,捧着熊猫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光这么看是完全想不到裴朱氏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在曾经的一段时间我很惶恐也很后悔,费心费力成功地嫁进了裴家后我又平静了,后悔有什么用,做都做过了,带着那份虚伪恶心的后悔又有什么用?”是啊,她平静了,可最终她还是后悔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祠堂里安静的可怕; 宁茴秉着呼吸; 她听到裴郅冷戾的声音像是从那些个幽鬼深渊里传来一般; 阴凉渗人的可怕。
“确实没什么用。”这世上后悔若是有用的话,天牢暗房里哪来的那么多阴魂恶鬼?
裴朱氏轻笑出声来,笑声凉凉的; “是没用; 但人走过了总是喜欢往回看,看一看过去的自己; 然后疑惑不解又难受,明明有另一条康庄大道,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偏偏要在如今的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呢。”
裴郅看着裴朱氏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裴朱氏一向有些怕这个孩子,但如今倒是淡定地迎对着他的视线; “我今日跟你说这些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道门,裴郅; 我所做的事情和二郎昕儿无关; 他们是你的弟妹,万望你还有些怜心。”
今日的结局她早有预料,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多年; 每过一天她便难受一分; 日复一日的煎熬是真的很难受。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善事; 但这一件就足以把她彻底打落深渊; 在这人世间功能抵过; 但善却不能抵恶;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恶人也许会做善事,但真正的善人不会做恶事,也许从根儿上她就是个恶人。
裴朱氏看着素来不惊不慌的裴郅面色隐隐狰狞,她淡淡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我理解你,但不建议你这么做。我虽然不打算活下去,但裴郅,我这个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害怕,这些年她从来没关注过这个继子,她看着他总能想起萧如双来,想起她最后那一刻投来的目光。
裴朱氏抿了抿唇,上头的口脂有些花了,深一点浅一点的,她从袖中将一早便准备好的瓷瓶取了出来,慢慢揭开了盖子,“我自己走,也免得叫你平白多担个弑母的名声。”
这些经年往事早不可查了,哪怕有一个王嬷嬷,谁会信这些事呢,说出去也不过又是叫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