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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茗心中感慨万千,却想不出该如何与梁芾搭话,生怕自己一开口便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待到紫宸门前时,梁芾必须得止步了,巧茗便向他再道多一次谢。
梁芾倒是比她自在得多,“娘娘不必如此客气。再过些时日,娘娘便也是梁家的女儿了,就算没有今上示意,照应自家妹妹也是应当的。”
说这话时,他面上是个爽朗的笑模样,但提到妹妹两字时,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哀伤。
旁人不注意或许看不到,巧茗因对二哥太过熟悉,轻而易举便捕捉到这前世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脸上过的表情。
想那时梁家一直顺风顺水,梁芾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十六岁入羽林卫,十八岁也就是今年已升任正六品百户。
少年郎没有受过挫折,从来都是一副豁达开朗、朝气蓬勃的阳光模样。
而今日他眼中那抹淡淡的哀伤,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骤然早逝的缘故。
巧茗心中微微叹息,却不能莽撞将实情相告。
她还想打探父母的情况,但两人初次相见,说是说一家人,其实自己如今对梁家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也不方便直接问起人家家中事宜,只能顺着他的话答道:“梁大人说得对,以后我便称呼你做梁二哥好了。”
又礼貌周全地请梁芾带话问太师夫妇好,便带着阿茸进门去了。
“娘娘,为什么梁二公子说你以后也是梁家的女儿?”阿茸好奇地打探道。
巧茗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将自己与太师早逝的女儿同名,皇帝知道了便牵线搭桥建议太师大人认自己做义女的事情细细说了。
“皇上对娘娘可真好。”阿茸由衷赞叹道,“如此一来,除了德妃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其他的娘娘们出身再好,也比不得你了。”
巧茗答一句:“那自然是的,陛下的恩情我记着呢。”
走上石阶时,阿茸又悄声附在她耳边道:“可是,你是哪里那么得陛下疼爱呢?难道就因为饭菜做得合口?要是这般,可得再加把劲儿,不求做得更好,也得求做得更多,可得牢牢把陛下拢好了。”
话音才落,已经到了正殿门前,门口自是有人候着,巧茗因而没说话,只冲她笑笑表示自己明白。
韩震倒是真的等在紫宸殿里,见巧茗回来,便屏退了众人,问起早上的事情可否顺利。
巧茗一一如实相告,末了问出心中疑惑,“陛下,那罗刹殿里是否曾关过什么人?为何封得那般密不透风?我不曾见到任何人影,那鬼面人总不能是戏耍于我?阿茸也说,过去我每旬都去一次。会不会是最近关在里面的人被送走了,而要我借送吃食打探消息的人并不知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震坐在卧榻上,巧茗则坐在他腿上。
这几乎成为两人近来谈话时的固定姿势。
巧茗起初有些害羞,这样一抱便总是词不达意,后来习惯了,便渐渐恢复了正常。
虽然一直不甚理解他为何这般缠她,但他是皇帝,她是嫔妃,就如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喜欢怎样相处,自己便顺从好了。
韩震寒着脸,微微眯起桃花眼,许久不曾答话。
巧茗不得不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他心中不快,然而细细回忆一番,自认并没有什么不该说的,便拽了拽他衣襟,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我不该问起罗刹殿的事情?我只是见到了,便想到这些,并非有意打探什么。”
“没事,你被迫牵涉在其中,想尽快知道真相也是人之常情。”韩震手上使力,将她臻首压在自己胸前,下巴抵着她头顶,轻轻蹭了两蹭,“现下这皇宫是在前朝的基础上扩建的,或许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也说不定。大殷开国时日尚短,据我所知是未曾有人被关入过冷宫的。你别担心,不管是谁,想做些什么,都有朕在,决不让*乱禁宫,也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可是,罗刹殿门窗上钉的木板分明是半新旧的,数十或上百年前的东西。
巧茗还想再问,却听到门外脚步声响,然后便是小女娃软绵绵的喊声:“娘回来了吗?我要找娘。”
宫人内侍皆被韩震赶了出去,巧茗只得自己起身开门,伽罗一下子就扑在她腿上,蹦着小脚儿道:“娘,我们去花园,躲猫猫。”
“娘娘,”崔氏跟在后面,解释道,“帝姬从早起便一直念叨这事来着。”
巧茗笑道:“是我昨晚应了她的。”
说着将伽罗抱到桌前,“先把点心吃了再去,好不好?那时阳光也比现在更好些。”
崔氏服侍伽罗加餐时,巧茗便按照昨个儿与韩震商议好的,在角花笺上写了“安好,如常,无新”六个字,再用女封封了,如此一来,就算被不相干的人捡了去,也看不出端倪,只会被归为宫女间传递的信笺而已。
近日天气回暖很快,御花园里枝叶抽出新芽,鲜花渐次盛开,满满一片春意盎然的气象。
伽罗蒙着眼站在樱花树下,崔氏在旁边帮她数数,巧茗、阿茸、流云再加琵琶、翠玉分头躲藏。
韩震也在,他是帝王之尊,当然不会加入孩童的游戏,只坐在八角亭里,由陈福侍奉着,赏花品茶。
巧茗寻着鬼面人说的“西南角假山往北数第三棵树旁的大石”而去,趁着躲在石后的功夫,便将信笺塞进大石底下,一切顺利无忧,分毫不会惹人怀疑。
可是,回了紫宸宫,一直等到睡前,也未曾有人前来回报取信人的事情。
“别想了,他们会一直守着,寸步不离,若捉住可疑之人,自然会立刻禀报。”
她辗转反侧,睡在旁边的韩震想不察觉都难,便将人搂进怀里,柔声开解。
即便有皇帝屈尊降贵,轻拍哄劝,巧茗依然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
或许受了白天意外遇见梁芾的影响,她甚至梦到前世梁家最混乱的那一日。
二哥早上出门时回过头来冲她笑,“别跟着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从来不忘,从宫里回来去荷香斋买新出炉破拿伦。”
“是西洋拿破仑蛋糕啦!”巧茗急得直跺脚,不无夸张地强调,“这是眼下京城里最受欢迎的点心,说错了你会被人笑话到抬不起头的。”
爹爹和大哥已经骑在马上,见此情景皆笑了起来。
梁芾也上了马,又偏过身来冲她挥手:“回去等着吧。”
巧茗眼巴巴地等了一天,最后等来的却是那道等同于毁天灭地的圣旨。
身怀六甲的大嫂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自她腿间汩汩不断,将整片襦裙浸染。
母亲呢,十三岁的巧茗想去寻母亲,巧芙死死地将她按在房里不许出去,然而她听得到,院中有人尖着嗓儿嘲讽:“便是一品诰命又如何,最后只得草席裹尸……”
巧茗猛地一抖便醒了过来。
“怎么了,”韩震也被她闹醒了,半梦半醒间声音有些暗哑,“发恶梦了?”
也不待她回答,便将人紧紧抱住,“别怕,有我在。”
巧茗想推开他,却又不敢,心中暗自苦笑。
她两世里遇见过的最大的噩梦,便是由他一手造成。
恨么?
前世里家破人亡,怎么可能不恨。
但今世,一切都还没发生,与其一味憎恨,倒不如积极些想着如何去改变这件事。
☆、第21章
在皇宫的另一处地方,也有人和巧茗一样不能成眠。
唯一不同的是,巧茗因心绪不宁睡不好,他们却是任务在身不可睡。
御花园临湖有一座水阁,梁芾带着三个下属已在此守了近十个时辰。
眼见红日西落,明月东升,再挨过夜半的一场疾雨,直至繁星渐渐暗去,遥远的天边露出一线白,始终没有等到前来那大石下拾捡信笺之人。
“头儿,你去睡一会儿吧。”肖琪抻着懒腰走到窗边,话说一半打了个哈欠,引得另外两个同僚也跟着哈欠起来。
“就是,头儿,我们都睡过了,你好歹眯一觉,这有我们呢,一有动静立刻叫醒你。”那两人附和着,他们轮流着每人在坐榻上睡了一个时辰,还哈欠连天的,梁芾整夜没阖眼,想也知道又困又倦。
梁芾向外张望一番,园子里静悄悄地,雨过风停,便是连树叶花瓣都纹丝不动,于是也未推辞,转身往墙角的坐榻走过去。
谁想这厢儿靴子才脱了一半,便听得肖琪“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梁芾直接把脚往靴筒里一蹬,快步回到窗前。
只见八名青衣太监排成两列,手中各执一把扫帚,最末两人联手抬着编筐,安静有序地前行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这是直殿监的人,”杨百川大咧咧地摸摸后脑,“头儿你接着睡吧。”
直殿监专司皇宫洒扫之事,每日清晨直各处打扫乃是例行公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可疑之处。
“先看看再说。”梁芾一口回绝。
他们沿路走至御花园当中,将编筐往地上一搁,左打头年纪稍长一些的太监趾高气扬地尖声道:“都按老规矩,去吧。”
各人便分头四散开去。
之前唯一说过话的那个太监竟然毫不掩饰脚步匆匆,直接了当便冲着梁芾四人目标中的大石而去。
梁芾他们处于水阁三楼,站得高,自然看得远,能将御花园内各种一览无余。水阁位置也偏西南,离目标中的大石并只不过几十步远,再加上练武之人目力自是强过常人,甚至毫不费力地便能看清那太监面上神情。
只见他大步扬长,来到大石边便即驻足,侧转身子向周围张望一番,便即将手中扫帚随手一抛,眉开眼笑地蹲下去,探手在石下周边摸索。
不一会儿他喜上眉梢地站了起来,手中抓着一物,可不正是一只信封。
梁芾等四人立刻开弓箭一般蹿出水阁,动作迅捷,有如风驰电掣。
那太监正低头拆信,忽觉眼前光影一暗,讶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被四名带刀侍卫包围起来。
*
紫宸殿里,巧茗才梳妆完毕,便见到韩震沉着一张脸走进来。
她瞥一眼窗前月牙桌上立着的西洋座钟,这才是刚下早朝的时候。
平日里韩震里下了朝,还要在御书房里单独会见一些大臣,从没有这般快便回来的。
“陛下,”巧茗起身迎过去,打量着韩震的神色,柔声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
韩震并未答话,挥挥手叫殿内的宫人全部退下,才将手中拿着的一卷纸卷递在巧茗手里,“你自己看吧。”
巧茗便坐在他的腿上,将纸卷展开。
原来,今晨卯时初刻,她二哥带着人在御花园里抓到了前来取信笺的人,那是直殿监负责洒扫的一名太监,姓乔名大石。
这纸卷上密密麻麻书写的,便是乔大石以及其余与他同时当值的太监们的口供。
依那乔大石所言,他之所以晓得石头下面有信笺,乃是因为一年多前某一天清晨如常打扫时,某位太监从石下扫出信笺,信中所书内容不甚明朗,但信封中夹着几钱碎银。
当时众人都不在意,可后来,每隔一段时日便能从石下捡拾到信笺,最关键的是每次信中都夹有碎银,少时数钱,多时一两、二两皆有。
乔大石的亲舅乃是直殿监秉笔太监,论地位仅在掌印之下,所以他向来都仗着舅父的威风在同僚中横行霸道,便将清扫大石周围的活计强硬揽下,那拾到的银钱自然也就是他自己的。
洒扫太监是直殿监里品级最低,月银最少的,每月仅得二两银,所以一月三次这般意外贴补的,算起来差不多能有三、四两,反而比他自己的月俸还多,自然也值得心心念念惦记着。
关于每次信上写了什么,乔大石表示:“我怎么知道,那些字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们。”
还有每次拿了银子后,信的归处则是:“和当日扫出的杂物一起,丢在编筐里,自然有马车带去宫外处理掉。”
今日与他一同当值的,只有两人是首次捡到信笺时便负责御花园洒扫的,他们的证词与乔大石倒是一致,看上去没有撒谎的迹象。
至于当初最先捡到信笺的那名太监,叫做安杰,但是三个月前,也就是过年期间,不小心冲撞了进攻赴宴的贵人,当时便被杖毙了。
羽林卫到底是不同凡响,卯时抓到人,现在还不到辰时,便以交上来这样一卷内容详细、条例清晰的笔录来。
可惜,巧茗看得越明白,心里便越糊涂。
那钱,应当是原身放进去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进宫三年,一分纹银也没能攒下来的原因。
但是,这样大费周折,又是送饭去罗刹殿,又是打探事情,再冒险写在信笺上偷偷传递消息,总应当是有一定的把握将信送至正确的人手上,哪有次次叫那贪小便宜的太监留银去信便算完事……
巧茗又扫视一遍那口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