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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常教导她的一句话,便是人不可貌相。这和佛门的说法“相由心生”有一定的相通性。
听起来似乎与相术的本质两相矛盾,其实不然。
每个人的相貌天生自带因果,从面相、手相、甚至足底相都会形成一种高度统一,如果道行足够,靠批八字、看面相、看手纹,都能把一个人的大致命运批下来。
但,人的相貌不是一成不变的,受后天性格、环境因素影响,因缘机遇之下,相貌也会发生改变,师父也是借此话来告诫她,可相人,却不可相命。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眼廓泛青、泪堂凹陷,外加他掌心横生出来的煞纹,商慈可以断定他这一脸无子衰相,是后天被高人布下煞局的杰作。
“煞局?”萧怀崇闻言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害我?!”
商慈轻点了点头。
萧怀崇坐在床榻边的杌子上,长吸了口气,原来困扰了他十年的问题根源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小人暗算,这事情转变得太快,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现在,他是万不敢再对商慈不敬了,虽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但凭她说得那番话,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只不过他自持身份,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姑娘,若你能替本王破了这煞局,你要什么,本王便能允你什么,前提是,你方才所说俱是真话。”
听他自称本王,商慈并未感到意外,方才看他的面相,她已猜到了三分,天生富贵,兄弟众多,辅佐君王成大业,除了王爷还有谁呢。
空口白牙地想让他相信自己也不现实,通常商慈都是先办事,再议其它。
想要通过外力因素来影响一个人的命格,必须是日积月累,那煞局所在必定是王爷常呆的地方,八成就在王府了。
商慈站起身来道:“如果王爷方便,今日我便可随你去王府,探一探那煞局。”
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尼姑庵她是一秒也不想多呆,不趁此机会抱紧王爷大腿赶紧开溜,更待何时?
萧怀崇对她的来历始终是抱有怀疑,见亮明自己身份后,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意外和诚惶诚恐,心下更添几分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师从何门?”
商慈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做他们这一行,道教的可以被尊称为道长,佛家的可尊称为大师,而商慈无门无派,换句话说,就是野路子,尊敬他们的呢,喊一句先生,难听点的呢,就是神棍。
可无论什么三教九流,总得有个师承吧,除去道佛这两大家,还有三合派、九星派、八宅派、玄空飞星等颇有些知名度的派别,剩下的小派别五花八门、不胜枚举。可她的师父就是这么个奇人,从没入过任何一派,商慈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捻着长须高深莫测道:“为师我这身本事一半是靠自己钻研领悟,一半是受各路高人点拨,取各家精华,自称一派,你好好跟着为师学便是,还问这作甚,得了便宜只管偷着乐吧。”
腹诽归腹诽,师父在行业中的名号是响当当的,早年的时候是吃皇粮的,官封“钦天监监正1”,曾为先帝勘选过皇陵,什么杂七杂八的术数都懂得些,辞官归隐后,还有不少达官显贵慕名找上门来,师父被骚扰得烦了,手捧罗盘,身担书箱,骑着毛驴,就这么离家出走了,在路上顺便捡了他们这三个徒弟。
“我无门无派,这相面的本事是跟我师父学的,他老人家的名讳我不便提,”关于师承方面,商慈含糊盖过去了,但身世方面,商慈不敢乱讲,王爷想要查她的身份很容易,于是如实道,“不瞒王爷,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被姊妹陷害,而被长辈送到这庵堂里清修,那庵主见我孤苦无依,逼我来接客,我为王爷请缨破煞,也是想借王爷之手离开这庵堂,咱们各取所需。”
萧怀崇点点头,她这番话里其实还有漏洞,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怎么会让她学相术呢,在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眼里,相术是下九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过他的目的只是要请她破煞,商慈究竟是何来历,对他也不重要了。
商慈走到一旁收拾包袱,这才想起她的家当都陆续抵给了静慧庵主作住宿费了,就剩下换洗的衣衫还有几颗碎银子,商慈一拍脑门,心想坏了,转身对萧怀崇道:“王爷,我忽然想起我来得匆忙,一些破局需要的法器都没带在身上……”
她的灵魂是穿过来了,但随身的家伙什是全落下了,她的袖珍罗盘,玲珑骰子,犀角签筒……师兄应该会替她好好保管的吧,商慈这么安慰自己。
萧怀崇看了眼桌上的笔墨砚台:“无碍,需要什么你写下来,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商慈正在掰着手指算重新置办这些家伙什要多少钱,肉痛得不要不要的,乍听这话,顿时笑颜逐开,颠颠地过去执笔写清单。
首先罗盘是必备的,定位全靠它,因为不清楚煞局的形态,商慈又添了八卦镜,破局不比布局,不用准备太多东西,以防万一,她还是写上了公鸡血、米酒、桃枝等等除邪避秽的物件,毕竟是煞局,难保不会引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写完后将清单递给萧怀崇,他接过来看了两眼,都是寻常用的东西,径直走上前打开屋门,对门口候着的一位随从说了两句话,随从拿着清单转身快步走了。
商慈收拾完包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素袍,心下有些膈应的慌,且这尼姑装走在街上未免太打眼,于是叫萧怀崇在门外等着,自己则换了身寻常的棉布襦裙。
拾掇好一切,二人刚走出院门,就被静慧庵主给拦下了。
静慧庵主双手合十,望着萧怀崇脸上堆笑:“萧施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眼神微转,一眼就瞧见了他身后已换了衣裳、背着包袱的商慈,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姜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4章 肃亲王妃
“静慧庵主,承蒙您这两个多月来的照顾,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块料,还是回家去罢。”
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顾”两字有意无意咬得很重,然而静慧庵主比她想象的脸皮要厚,表情都没变一下,像是丝毫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萧怀崇则直接无视了静慧庵主,径直大步绕过了她,他一王爷,去哪儿还用得着跟一老尼姑汇报?简直笑话。商慈继而垂头跟在他后面走,经过静慧庵主时,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会轻易放人,商慈叹了口气,偏头看她。别看她已有五十多岁,力气却不小,商慈挣了两下硬是没挣开。
静慧庵主依旧慈悲地笑着,只是语气冷了几分:“萧施主,姜姑娘不是我们庵堂里的,是家里送来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嘱托我们好生照顾,万一她家里来要人,贫尼不好交待啊。”
这话听着真耳熟。
商慈认真回忆了下,在庵主开诚布公地要姜婉接客后,姜婉也曾想过要离开尼姑庵,但每次都被庵主借口拦下,理由便是:若姜府来要人,庵堂不好交待。
她又没卖身给这尼姑庵,人身自由倒被彻底限制了,虽说这庵堂的性质和青楼差不多,但到底还披着宗教的名义,若太过明目张胆地逼良为娼,闹到官府,即便庵堂这种地方背后肯定有高官显贵撑腰,但也是一件麻烦事。
姜婉好歹是个官小姐呢,静慧庵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商慈原先还在纳闷,乍听庵主说漏了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她那后娘,曾暗中授意的结果。
商慈唇角勾起,凑近了,在静慧庵主耳旁低语:“庵主,你一出家人,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现世报?佛堂里还供奉着释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着这般污秽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
静慧庵主微怔,这位姜小姐来了庵堂之后终日躲在房间里,见了生人就脸红,平时是闷葫芦一个,怎么忽然间变得……神叨叨的了?
庵主随即微抬下巴,望着她冷笑:“这世上大奸大恶之人多了去了,贫尼平日里烧香诵经,虔心向佛,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要论现世报,那也轮不到贫尼头上。”在静慧庵主眼中,拉皮条的行为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些奸…淫掳掠、草菅人命的强盗,小儿科多了,看在她每日卖力诵经的份上,佛祖应该不会和她计较的,而且佛祖那么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么多,他管得过来吗?
商慈闻言不由得莞尔,人都是这样,处处存着侥幸心理,大恶是恶,小恶也是恶,诵几句经就能化解你这些罪过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门之人大都怀着悲悯之心,有的是彻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于因果轮回的敬畏,像静慧庵主这样知法犯法,且完全没有悔过之心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商慈把静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一丝狡黠:“额上有黑斑,是病气缠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预示破财。要是继续再干这种缺德事,我看您哪,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静慧庵主这下绷不住了,嘴角的伪笑尽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气咻咻地起伏:“贫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这么乱说话,当心造下口业!”
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她的破财病气相有方法可以躲过去,但商慈完全没想替她消这灾,一时的命运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烂到已无药可救了。
于是,商慈也就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庵主。她的瞳仁很黑,水潾潾的,像是精心打磨过得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静慧庵主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微偏开头躲着她目光,攥着她的手腕却是越发用力。
这时萧怀崇走过来,横插在二人之间,强行把庵主攥着她的手分开,同时掏出象征王爷身份的四爪盘蟒玉佩晃了晃,在静慧庵主的瞠目结舌中,直接把商慈带走了。
好半天,静慧庵主才反应过来那玉佩上雕着的是啥,心里一咯噔,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萧,萧虽是国姓,但平民姓这个的也不少,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王爷会来尼姑庵找乐子,大抵是怕京城里的花街柳巷,万一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所以隐瞒了身份,偶尔来她们尼姑庵坐坐。王爷有心低调,静慧庵主哪敢宣扬出去,心思转了几个来回,打定主意若是姜府有人来问,就说姜婉自己跑了。
静慧庵主随即叫来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过的小屋锁了,紧紧合上了院门。
*
商慈跟着上了王爷停靠在庵堂前的马车,尼姑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静。
待下了山,马车驶进了坊市,周围开始热闹起来。
掀起帘子,只见道路两旁人流如织,车马粼粼,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声皆带了一口浓浓的京腔。
商慈脑袋一懵,她这是一下穿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作为一个半吊子神棍,商慈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罗盘从不离身。夏国幅员辽阔,她和师兄原本应该是在夏国的东南方,靠近沿海的区域,京城作为一国之都,则是坐落在夏国的中心偏北处,这下可好了,一下子窜了上万里不止,这两地的行程光坐马车就要耗上数月。
商慈将下巴搁在窗框上,满脸愁苦,自己这一穷二白,盘缠钱完全没着落,外加自己的路痴属性,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家啊!
师父最喜欢在山野的犄角疙瘩处安家,说这才有采菊东篱的隐士气质,好似住在城里就不能衬托出他的旷达,所以商慈从小在各地山沟沟里长大,住遍了各种竹屋、茅屋。京城是夏国最繁华的地段,商慈从未见过这么宽敞的青石板大街,连酒楼门口挂的锦旆都十分气派,看着马车外缓缓掠过的景致,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下了马车,看到面前雕梁画栋的府邸外加上书“肃亲王府”的匾额,商慈愈发坚定了破煞的信念,为王爷解决了生育大计,想必他也不会吝啬酬金,盘缠问题就解决了,兜里有钱,什么都好办,其它的可以从长计议。
踏过门槛,远远地看见两个小丫鬟搀扶着一位体态瘦削的妇人朝这边走来,萧怀崇见了提步迎了上去,商慈亦跟了上去。
那妇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乌鬓粉腮,走近了才发现她气血不太好,唇色很淡,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许是常常皱眉头,眉心有几条细纹,一身绫罗绸缎,发间缀满了明珠步摇,举止贵气端庄,应该就是肃王妃了。
“王爷,”肃王妃一眼就瞧见了萧怀崇身后的商慈,虽对着萧怀崇福身,眼神却一直不善地打量着她,想来也是,自家夫君陡然从外面领回来个女人,而且还是个一脸“狐媚相”的女人,任谁脸色都不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