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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整治了两次,才老实了,”何漾也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掌心,感觉到渐渐回温的热度,才放下心来,“商税上还缺一千两的口子,这几日我都不得闲,你莫要贸然跑过来了,手脚冻僵了坏死的都有,莫要仗着年轻不在意!”
夏颜努了努嘴,“哦”了一声,把碗里的水喝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了何漾。
何漾喝完抹抹嘴,拿火叉子把炭盆里地瓜翻了个面儿,一阵阵香味飘出,令人食指大动。他把烤得焦黑的地瓜装进碗里,仔细将外头脏污的皮肉撕去,只挑红芯瓤给夏颜吃。
夏颜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又烫又甜,舒坦得笑眯了眼。
鲍小龙进来时就撞见了这一幕,当即愣在门口,嘴里喃喃道:“嗬,我是不是来的不巧?”
这番亲昵被撞破,夏颜有些紧张,转头看了何漾一眼,见他并无异色,又稍稍放心了些。鲍小龙是他的兄弟,看起来也无需特意瞒他,当下低头笑了笑,拿起帕子把嘴角的痕迹擦掉。
“阿古拉的行踪可有线索?”何漾把另一个地瓜抛了过去,鲍小龙接了满手,烫得嘶嘶叫唤。
“哪有那般容易,这哥儿们在扎尔明部落里就是闪电英雄,跑得贼快,出了城门我们可就无计可施了。”
何漾眉头紧蹙,抓起夏颜的手帕,把自己的指头擦干净,一边擦手一边沉思道:“你可去摸摸丽尚坊的底,今日我在她家账册上看到了扎尔明部落的图腾。”
“此话当真?”鲍小龙突然跳了起来,压抑不住兴奋,迈开双脚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我也是猜测,你行事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何漾站起了身,把火盆里的炭火都熄了,回身对夏颜道,“我先送你回去,路上冰封了不好走,你穿的可是雪靴?”
夏颜翘起了脚,转了两圈,点点头道:“正是,小羊羔皮的,我给你也做了一双,改明儿给你送来。今日就不必送我回去了,你公务繁忙,快些回客栈去。”
夏颜一跃跳到了地上,把毛斗篷裹好便钻出门去,推了何漾一把不让他送,只听得后头鲍小龙啧啧打趣道:“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吃穿用度都被照顾得妥妥贴贴。”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夏颜翘起了嘴角,把兜帽边的毛皮往脸上贴了贴,遮住了刺骨的寒风。
回到铺子里,夏颜搓了搓脸颊,哼着小曲儿走到后院,对着众人拍了拍手道:“今儿个多加两道菜,明儿个起就歇业了,咱们一起好好过个热闹年!”
小丫头们都欢腾不已,丢下手头的活儿,讨论起胭脂水粉和零嘴儿来,大师傅们也是一脸满足,忙活了大半年,总算能歇口气了,东家的红封子给得足足的,再没有不满意的。
“丫头们都去顽罢,大师傅们来我这儿聊聊,”夏颜朝师傅们招招手,引到了内室去,招呼她们坐下,开门见山道,“明年开春,万物出新,我也想给铺子里弄些新气象。眼下铺子里有五个学徒,手艺我看了,都还过得去,你们若有想收弟子的,不如一并挑了去。”
夏颜这话一说,底下便有人不动声色交换了眼神,夏颜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继续道:“当然,若是入不了你们的眼,我也不会强求。收了弟子的师傅,往后徒弟每销出一件衣衫,自己也可得一份利。”
这话一出,先还不接茬的几人又露出了动摇的意思,胡染娘先接口道:“旁的我不要,芝姐儿踏实肯吃苦,我是极满意的。”
夏颜见她还有话没说尽,知她是想问染布提成的事儿,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道:“这敢情好,以后芝姐儿每染出一匹良品布,你也可抽两成。”
蔡大婶挪了挪腿,身子往前倾斜着,食指敲着茶几道:“招娣一直跟着我学,就让我带她罢。”
这话一出,另一边的黄师傅立马放下了二郎腿,不悦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挑徒弟也得讲究机缘,招娣跟着我也学了不少,我已经把她当成半个入室弟子看了。”
夏颜翘着嘴角不说话,饶有兴趣看着她二人争论。招娣手艺拔尖,又得东家重用,往后定然出息,此时已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争回去。
待到两人唇枪舌剑一番,大有互不相让之势,夏颜出面转圜道:“不如让招娣自己选罢。”
叫了招娣来,把事情都讲明了,又询问她的意思。招娣脸上红红的,走到了蔡大婶身后,其态度自然不言而喻了。
黄师傅气得重重坐了回去,别过脸不再看她们师徒,扫了另几个师傅一眼,挑了挑眉头道:“我要阿香,这回可别跟我争了啊。”阿香平日里最巴结她,手艺也不错,黄师傅怕再被人抢走,只得先下手为强了。
其他几个师傅只是笑笑,浑不在意。阿香看着机灵,实则最爱挑事儿,带了这样的徒弟,恐怕日后都没的安宁了。
齐织娘的手艺是祖传的,如今虽在夏颜铺子里帮工,可到底还是织锦庄的人,夏颜本希望她也能挑一个学徒,可这半日也不见她开口,可见是不乐意了,心中不免叹息一回,也不做强求了。
另两个小学徒资质平平,就被落下了,几个师傅都不松口,此事便作罢了。
夏颜先对收徒的师傅们说了几句恭喜之语,而后舌头打了个弯儿,转过话锋道:“既然收了徒,往后少不得请各位多费些心思了,我这儿可有一点得叮嘱,徒弟的言行就是师傅的脸面,还请各位多加管束,若是徒弟犯了错儿,那我可是要治师傅管教不力之罪的。”
第59章 出手
竹屉笼架在大锅灶里,热气袅袅。包子馒头和甜角,屉屉相接摞得有一人高。另一端案上,手巧的师傅们擀面筋包饺子,小学徒把新剪的窗花贴到窗纸上,红白相映,与院墙外的白雪红梅遥遥呼应。
何漾站高贴上了新对联,都是些辞旧迎新的好意头,又俗又粗浅,是夏颜从庙会上买回来的,为此何漾没少笑话她,反倒是他亲自写的对子,因夏颜看不懂被丢到了一边。
贴完最后一联,何漾一跃蹦到地上,把冻硬的浆糊桶拾掇好,回到里间烤火。
“爹爹念叨了半日,你今年果真不回去守岁?”何漾口渴,将手中的果子掰开,吃下一瓣酸得直皱眉头,把剩下的都塞进了她的手中,嘀咕道,“这个酸劲儿你准爱吃。”
“不回去了,明儿个一早我去拜年,趁天色还早,你赶紧回了,顺道把芝姐儿也带回去。”铺子里的小学徒留下来过年的只有两个,家里有人的都回去了。夏颜立了女户,也成了“孤家寡人”,便留下来和落单的雇工们做伴儿。
今日事多,芝姐儿还得早早回去干活儿,待铺子里都冷清了下来,一桌席面也铺好了。
“我在凌州呆了有二三年了,当年夫家把我扫地出门,儿子不得见,嫁妆被吞没,在外做工又遇奸商卷款潜逃,想想那些日子真是生不如死。”胡染娘多喝了两杯酒水,回想往事,忍不住落泪哭诉起来。
夏颜替她斟了一杯酒,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咱们好好做活挣钱,总有出头的一日,过不了大富大贵的日子,养活自己总不在话下,你瞧这两个小的,”夏颜指指对面的小学徒,竖了竖大拇指,“姊妹俩卖身葬父,被我领了回来,现如今不也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这世道做女人不易,可只要有一丝信念,就有脱离苦海的希望,最可怕的是连这点念头也无,那可真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胡染娘深感赞同,举着杯子同夏颜碰了碰,将酒一饮而尽,挤眉咂嘴品味一番。
夏颜想起戏文话本子里常提到的女首富,更是百般感慨道:“想当年穆娘子能做到国之首富,自是我等指路明灯,虽不能与之比肩,也可效仿一二,方不负来此世间一遭。”
另几人迟钝点头,说了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几人都喝得醺醺然,夏颜觉着脑袋有些木了,便起身告辞,回屋歇息去了。
二楼夹道昏暗,夏颜举着油灯,脚下虚浮,踩在木板上一脚深一脚浅。推开门,一阵凉风铺面,手上的油灯摇摇曳曳,顿时清醒了大半,她明明记得出门时已经关了窗户!
再定睛一瞧,瞬时有个黑影窜出窗外,夏颜惊得一身冷汗,静立片刻才大喊出声:“快来人!遭贼了!”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夏颜迅速跑到窗边,探头往下望去,屋外已不见人影,旁边的巨幅广告布帘被拉扯变了形,看来贼人是通过这个攀爬上来的。
夏颜第一反应是跑到缝纫机边查看,桌椅都有移动过,缝纫机也有被搬挪的痕迹,所幸机器依旧完好无损。楼下脚步声越来越近,夏颜急忙扯过一块布巾遮住了机子。
“东家,贼人呢!”胡染娘双颊通红,举着木棍四下张望。
“跑了!”夏颜扶住炕沿坐下,没人知道她心中的恐慌。
此人身手极其敏捷,从二楼跃下竟也悄无声息,看来不是寻常窃贼,且屋内整洁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可见这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缝纫机。
至于为何没有带走机器,夏颜猜测一来机器过重,以他飞檐走壁的习惯带着不便;二是闯入时间不久,还没来得及作案,无论是哪种,夏颜都在心中默念多谢老天爷保佑。
这机子丢了事小,被人怀疑了身份才危险。当下她只得强作镇定,朝几双关切的眼睛虚弱地笑笑:“不妨事,没准是我喝高了,酒意上头看错了。”
经此一事,她也不敢睡踏实了,把缝纫机收回了空间,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又拿出铃铛串在线上,在屋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抱着擀面杖和衣而睡,拽着被子角迷迷瞪瞪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夏颜就没了睡意,把自己收拾清爽,难得在眼下扑了些妆粉,又抹了胭脂膏子,瞧上去气色红润了些。
拎着一早就备好的节礼,往何家赶去。
送给何大林的金丝烟和汤氏刨木刀,是她费了许多心思才得的。而给何漾的云头墨也是一年仅出百块的精品,就连青丫,都备了些姑娘家喜欢的脂粉膏油。至于何家二房的年礼,除了芝姐儿的精心些,那夫妻俩的节礼就把平日收罗来的样子货挑了些来充数。
青丫在厨下忙活,何大林也去试手新工具了,一想起昨晚那场惊险,夏颜还心有余悸,便趁左右无人之时,把这件事同何漾说了,只略过了缝纫机的话不提。
“从二楼跃下消失无踪?”何漾一脸凝重,将一颗花生放在桌面上按捏,低头沉思。
欢颜的小楼比寻常商铺还高些,爬上去已是不易,要瞬间跃下落地精准更是困难,观此人身手显然是练家子,对此他不得不重视起来:“这几日你回来住罢,在我跟前也能安心些。”
夏颜咬了唇不做声,既然立了女户,她便想把界限划清些,登门做客和留宿过夜是两码事,她不想越过这个鸿沟。
“罢了,我知你现在顾虑颇多,不会勉强你。这几日我让巡防班的人多留意那带,再雇几个人照看你。”何漾这般打算犹觉不放心,又去研墨写帖子,请托家中有门路的同案相助。
夏颜也不打扰他忙碌,兀自将这屋子四处打量一番。离开了一段日子,何漾的屋子变化不小,多了一张大立架,里头堆满了文书案本,还有一排新置的书籍。
“这本《山堂肆考》你得了?先前不是跑了大半年也没寻着?我还替你问过一回,书肆伙计说是给方岱川买回去了。”
“是么,可巧这本便是他借我的,待我看完还得还回去。他也是个惜书爱书之人,气度见识都不俗。”
“你怎会认识他?此人深藏不露,寻常不露真颜呢!”
“官商本就牵扯不清,在几次应酬中接触过,而后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我俩意趣相投,他便借出了这本爱书。此次征税,他也出力颇多,空缺的那一千两,就是他补齐的。”
“前段日子官府那般对他,他还有如此风度?”夏颜把这本书抽出,随意翻开几页,见都是些看不懂的句子,又默默放了回去。
“此人心中有丘壑,若是为官作宰,必有一番大作为,可惜了。”何漾在纸笺末端落了款,通读无误才收进信封中。
“梅记那边,最近可有消息?”夏颜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自打上回相谈,夏颜便再也没见过梅廉,平日里书信往来也是他二人居多,虽知何漾定会护她周全,可她总有种被这二人边缘化的感觉。
何漾糊信封的手一顿,抬起头思索了半晌:“丽尚坊最近有些动作,你那铺子里可有存货?”
“支撑四个月无碍。”
何漾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