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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对苏凛的死,唏嘘多过悲痛,到底不是自己亲人。只是想着一个坦坦荡荡的大英雄,最终是被奸人所害,难免心中为之鸣不平。
然而自皇宫里的消息传出后,她就未再见到沈鸣,那松柏院中,除了福伯,连长安长路都没见了影子。问福伯三人的动向,老人家也是一脸茫然,只说头日有苏总兵先前的部下来找过世子,至于其他,就一无所知。
伶俜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等到行刑前一晚,到了二更天也未见沈鸣回府,愈发忐忑。回到静欣苑,见着姨母还未歇息,忍不住道:“姨母,世子这两日都未回府,我总有担心!”
宁氏道:“明日就是国公府世子行刑的日子,恐怕是去了国公府安抚国公爷。”
伶俜想了想又道:“福伯说前日苏总兵先前的部下来找过沈鸣,我怕……”
宁氏本在油灯下誊写经书,听到她的话,手中狼毫顿了顿,慢慢放在砚台上,抬头看向虽然年岁小,但已然成熟不少的外甥女,眉头微微蹙了蹙:“你怕他打算劫法场?”
这个念头其实只在伶俜脑子里一闪而过,在她看来沈鸣性子持重,应该不会冲动到行这一险招。
但是姨母说出这句话,她忽然就打了个寒噤。那时在天牢中,沈鸣当着舅舅,就承诺过一定不会让他死。但如今不让他死的办法,只有铤而走险劫法场。
苏凛南征北战十余年,部下众多,为人又大气豪爽,想来还有不少死忠就在京师一带。从戎过的人,大多念旧情讲义气,看到原先的主子要被斩首,恐怕会想方设法营救。
看到外甥女神色怔忡地睁大眼睛,宁氏也不安起来:“世子心思简单,一心想救舅舅,恐怕遭人游说,就答应跟那些人一起胡来。那些都是光腿子的人,救了人是本事,没救到人逃走了不过是落草为寇,早就天高海阔,就算是被俘也不过是烂命一条,根本不在乎。可世子哪里一样?他怎的就这么糊涂?”
伶俜被姨母说得,脑子里愈发懵然,良久才道:“那该怎么办?”
宁氏深呼吸了口气:“一定要在世子出手前拦住他。我让人给荣王府送个信,明天法场上肯定有金吾卫的禁军,若是英才当值最好,不在的话就让他临时调派过去,让他留意法场周围,看到世子,马上悄悄拦下。”
伶俜道:“若是世子要去劫法场,肯定会乔装改扮,表姐夫恐怕也认不出来。”她想了想道,“我明天一早就跟表姐夫会合,两个人一起,我们的目标明显,世子肯定会故意避开我们,一旦发现躲躲闪闪的人,十有八;九就有问题,而且我对世子的身形最清楚不过,不看他的脸,也能一眼认出他。”
宁氏点点头,用力握住她的手:“恐怕苏总兵那找到世子的部下有问题,目的不是要救人,而是要引蛇出洞,故意要拉世子下水。你们务必要拦住他。”
伶俜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在沈鸣出手之前找到他。平日里看着那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怎么就这么糊涂?莫非这就是关心则乱?
这一夜,伶俜根本就没睡。一早起来,换了身小厮的衣服,就出门跟比她更早的宋梁栋会合。两人上了马车,宋梁栋小声道:“昨儿个岳母派人给我送信,我一看差点没吓坏。刑部前日特特同皇上申请调遣了我们金吾卫两百人,还有神机营二十个□□手。苏总兵那些旧部要劫法场,定然只会派个几十人,再多只会惹人注目。几十人就算再如何精锐,别说我们金吾卫,那二十个□□手估摸着就能将其拿下。”
伶俜道:“我哪里知道他会干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你也知他素来是个少年老成的,从来不会冲动。到了他舅舅这里,脑子就完全乱了。”
宋梁栋道:“他这也是关心则乱。若是有人要害我紧要的人,那我也干得出这种事,大不了赔上一条命,至少也拼了一回。”
伶俜道:“现在哪里是讲这些时候,咱们得在他出手前找到他,把他给拦下来。”
宋梁栋听了她这话,也是一脸神色凝重,忧心忡忡点头。
到了法场,苏凛还未押解出来,但法场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伶俜一眼看过去,都是些布衣,虽则知道其中肯定有苏凛的部下藏在其中,但也辨认不出。
她拉了拉宋梁栋:“你带着我在法场上面走两圈,假装巡视,世子看到是我们,定然猜得到是作何。我们仔细看着人群,若是神色和动作不太对劲,恐怕就是他。”
宋梁栋嗯了一声,握着大刀领着伶俜上了那法场,一派威风凛凛的模样,假装来回巡视。伶俜皱眉仔细看着人群,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宋梁栋想起什么似地朝她小声耳语:“若是世子不会来现场,而是在外头接应呢?”
伶俜摇头:“若是他答应了劫法场,就一定会亲自来这里,不会做缩头乌龟。”
宋梁栋点点头,目光扫了一下人群,皱眉小声道:“我没看到世子,不过好像看到了几个埋伏的眼线,恐怕就是在等着苏总兵的人动手。要是世子当真出手,那就是瓮中之鳖。”
两人正说着,锣鼓声响起,原来是穿着囚服的苏凛被押了上来。宋梁栋赶紧领着伶俜退到底下的人群中。
到了人堆里,伶俜倒是显出了娇小的优势,她站在拥挤的人群,看到每张脸很有难度,但是稍稍矮身,就能透过缝隙,看到每个人的手。
她忽然灵光突至,每个人的手势其实就在表达着此时他的心理。沈鸣和普通的看客,甚至那些苏凛的部下,也都截然不用。
她仗着身子小,跟一条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宋梁栋跟在她身后,竟然还有点吃力。忽然一双紧紧握着拳头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是一双略微白皙的拳头,因为攥得太紧,仿佛半点血色都没有。
伶俜顺着那手抬头,看到一张平淡无奇面无表情的脸。她见着那人目光定定地看着法场上,握着拳头的手忽然慢慢朝身后移动,也顾不得他想,她迅速挤过人群,冲到他身旁,紧紧将她抱住。
那人的身子僵了一僵,而熟悉点的味道,也让伶俜几近喜极而泣。
她没有认错人。
宋梁栋随后赶来,虽然他未认出沈鸣,但看到伶俜紧紧抱着那人,心下明了,伸手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不要动,已经有眼线盯着你,这就是个专门引你出手的陷阱。”
戴着□□的沈鸣怔了怔,左右淡淡扫了一眼,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匆匆移开目光。他哂笑一声,握着拳头的手,终于放下来。
法场上的苏凛已经跪在行刑台上,他双手被缚,头发散乱,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嘴角竟然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笑意,而且也真的笑出来了,随后便昂着头高声道:“我苏凛南征北讨,守卫边疆,光明磊落一生,无愧天无愧地,无愧圣上百姓,也无愧列祖列宗,唯一愧疚的就是那死在贺兰山的几万英灵。兄弟们!我陪你们来了!”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竟引得底下看热闹的百姓,有些热泪盈眶。
他说完这番话,目光淡淡看向人群,在扫过沈鸣这一边时,怔了怔停下来,朝他默默地摇摇头,许是认出了外甥,也猜到他要干甚么。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刀剑出鞘声响起,几道人影一跃而上,冲到了法场上。
“有人劫法场!”早有准备的禁军,立刻冲出来拦截。
宋梁栋道:“你看到了!连神机营都出来了,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他们不仅要苏总兵死,还要连你一起拔掉,你可不能中了这奸计。”
沈鸣闭了闭眼睛,却忽然又挣开两人。伸手猛然撕开脸上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刀,跃上了那法场台子。
伶俜骇然地说不出话来,倒是宋梁栋先反应过来,小声道:“不用担心了,他既然露了真容,就不是要劫人!”
果不其然,只见扶跃上去的沈鸣拿着剑,对上的却是那些劫法场的人。
犹跪在地上的苏凛,眼中流下两行悲痛的热泪,为的是昔日兄弟;嘴角却扬起了欣然的笑容,为的是终究还是清醒的外甥。
☆、49。第一更
抓到劫狱犯,沈鸣反倒立功,不徇私情,秉公执法,三品同知指挥使,几个流放到西南烟瘴之地,女主用银子买通押送的差人。难过,照料。
刀光剑影和火铳的声音响起,围观的百姓惊惶地四散,宋梁栋已经拔刀上前,伶俜独自一人在人流中被挤得东倒西歪,但是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倒熟悉的身影。
她从来没看过这般的沈鸣,表情冷冽如冰,眼睛红得像是被烙铁烫过。他身形风驰电掣,手中那把剑快得叫人看不清,不过是须臾间,已经有几个蒙面人死在他的剑下。
大约是见着情形不对,只有二十多个劫犯露面,其他人都悄悄隐遁。而二十多个人均遭当场击杀。斩首随后照常进行,曾荣耀十余载的苏总兵,终归是没逃过这场命数。
不过本来打算劫法场的沈鸣,倒是立了功。在皇上跟前,他只道那日是送舅舅最后一程,却遇上劫法场,他不想让舅舅因此蒙羞,所以挺身而出。皇上赞他不徇私情,刚正不阿,在苏凛头七过后就升了他为锦衣卫三品同知。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沈鸣虽则身份背景特殊,但他本身勤勉刻苦,办事从不畏辛劳,又因着不懂官场钻营,不喜左右逢源,正是皇上需要的一把利刃,尤其是苏凛一死,苏家一倒,更无惧他是否有所偏向。
自古以来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必然都是冷血无情的。苏凛一案真相如何,皇上并不在意,甚至那折戟的七万大军,也不会让这位今上多放在心中,他约莫也能猜到这一仗或许跟后宫那两位脱不了干系。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他身为天子,继续保持民心,制衡朝廷,就已经足够。
如今皇后已薨逝三年,太子在朝中表现平平,远远不如两位就藩的皇子在藩地的大放异彩,朝中本来支持太子的文臣武将,除了一心辅佐储君的卫国公,其余都持了中立态度,静观其变。如今苏凛被斩,虽然未牵涉国公府,但国公爷自是会大受影响,自苏凛被押解回京后,就已经称病未再上过朝。
法场那日过后,沈鸣表现得倒是反常的平静,安置舅舅下葬后,每日一早便准时出府办公,日暮之后才回来,遇到紧要差事,连着几日昼夜不息也是常事。伶俜跑去松柏院堵了几次,都没堵到人,只听福伯说他无碍,也不知该不该放心。
直到又是一个朔日到来,伶俜一早爬起来跑到后府,才终于见着躺在床上休养的沈鸣。
“世子,你怎么样?”她半跪在床边,看着面色惨白的人,小半月不见,这人生生清瘦了一圈。
沈鸣摇头:“无妨,每月都会这样,已经习惯。”他虚弱地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你跟我一起去送送表妹表弟。”
伶俜道:“他们要被送往西南了么?”
沈鸣嗯了一声:“本来皇上就打算将其放在掖庭为奴,但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还不如送到南边,等有机会再接回来。”
伶俜点头:“没错,虽然那边是烟瘴之地,民风彪悍,可在外面怎么说都自由些,而且几姐弟也有个照应,没那么可怕。我爹爹已经给楚王那边送信,相信等到抵达苗疆,楚王已经安排人接应。”
沈鸣睁开眼睛:“这些日子,皇上安排了不少差使,我也没空出功夫见你,让你担心了。”
伶俜笑:“我听福伯说世子还不错,我就不担心了。舅舅已经下葬,你要节哀。”
沈鸣幽幽叹了口气:“若是那日你没赶到法场拦住我,我可能真得会做出冲动的事。其实就算救了舅舅就如何?他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愿意苟且偷生,我那样做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伶俜想着他当时忽然转变,从一个准备劫法场的乱党,变成了一个缉拿乱党的锦衣卫四品佥事,生生杀了好几个苏凛从前的手下。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做出那样迅速的决策。但他当时心中也是在滴血的罢!
伶俜不敢打扰他休息,两人说了几句,就伸手将沈鸣的眼睛盖住:“你快些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等醒了,咱们去城门口等着押送的囚车。”
柔软无骨的小手盖在他脸上,掌心温暖地像是冬日的艳阳。沈鸣觉得,自己连日以来的悲痛,好像就这样被抚平了少许,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到了晌午才醒来,睁开眼,沈鸣就看到坐在自己旁边正在打络子的伶俜。见他醒来,她笑了笑:“我前日跟姨母去白云观求了个护身符,是道长开过光的,就想着打了络子穿起来,给你挂在身上,以后保佑你平平安安。”
其实她并不太信这些,不过是心中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