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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晅沉默,半晌才说:“我正是来找这样一个脑袋的。”
邵萱萱空瞪着黑暗里的人影。
“既然找到这里了,总是要来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时间了。”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声。
他的故人葬在这里,什么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么,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来的种种怪异表现,有什么东西闪电一样在脑海中蹿了过去,那瞬间泄露出来的光却被来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几米,她才终于想起来,那是鄢流于割开血管将血迹蹭到她脸上说自己发誓的模样。
秦晅也曾握着匕首的雪白刀刃说:我若为皇,必定封你为后,我若不幸失势乃至身殒,也定保你一世安稳。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这冰冻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么到这里的,难道已经死了?
死了多久,尸体也……也没留下来?
这里的血水,难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得知这些血水可能跟身边的人有关,恐惧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没多说什么,只埋头在下面残余的碎冰间摸索着。邵萱萱酝酿了半天情绪,正想安慰两句呢,火折子却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着的一大块冰渣。
邵萱萱满腔的怜悯瞬间就蒸发不见了,那哪儿是什么冰渣,分明是一颗早已经肿胀得看不出五官,被发丝绕得看不清的人头。
尼玛就算知道这是你亲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来啊!
邵萱萱撇开眼睛不敢看,秦晅却看得很仔细,甚至还引燃了木棍将人头上的冰血融开了一些,伸手仔细地在疑似脸的地方摸索了几下。
邵萱萱靠着石壁站着,微弱的火光将他和那个人头的影子投射在满是冰渣的岩壁上,黑里透红,隐约还带着点剔透的冰晶的感觉,瑰丽里透着浓浓的诡异。
那个纤细的影子终于动了,自言自语似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也没走——”说罢,一手握紧在岩壁边垂着的绳索,足下发力,直接攀上坑顶,跳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邵萱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泪都吓来了,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没爬几步就滑了下来,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较尖锐的碎冰,用打飞石的办法,依次掷到岩壁上,抓着绳索拿这些石头做攀岩点,之总算了上来。
秦晅竟然没走远,坐在那块血岩上,正融了血水在给那颗人头清洗、洁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这特么是恋尸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秦晅也跟没看到似的,认认真真地把那些凝结在一起的头发分开,冲洗,脚下的雪地很快凝结了一大片红色的冰凌。
那个人头的脸大约是泡在血水里的缘故,浮肿得厉害,皮肤也都成了深红色,亏得气温低,没腐烂。
邵萱萱难得看到小变态这样真情流露,以为那人头主人是个姑娘,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盯了一会,却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东西。
喂,不会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头,拿干净的布巾包了起来,寻片高地挖开积雪,将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桩似的站那低语。
风雪肆虐,邵萱萱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
邵萱萱以为安葬了秦晅这位故人,便算了却了一桩事情了。正揣了满肚子的问题,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听呢。
秦晅却拽着她还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个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还下去干嘛啊!”
秦晅磨牙:“赎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么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听到“墓道”两个字,邵萱萱更加退缩了,为什么会想去!正常人都不会想去的好吧!
但主动权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条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鸡似的。
这一趟下去,秦晅的动作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三两下清理完剩余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铁水浇筑着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着他在那徒手破坏铁条旁边的岩层,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蒙古侵略南宋时大量使用投石机,郭靖在襄阳城用降龙十八掌碎飞石油尽灯枯而亡”的冷笑话。
冷兵器时代的人,还真的都特别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
邵萱萱彻底闭紧了嘴巴。
☆、第七十三回墓道
最后一根铁条断掉后,邵萱萱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秦晅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也将凑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边。邵萱萱被熏得晕乎乎的,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没多久就撑不住了,坑洞里全是香气与血腥气混合的难闻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着秦晅爬了下去,没过多久又重新探出头来,伸手来拽她。
邵萱萱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那股香气也愈来愈浓,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很近的地方传来。
“秦晅?”
呼吸声骤然停止,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湿润异常,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根斜长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来,隔着袖子紧紧握住。
那呼吸声似乎觉得安全了,渐渐地又规律起来,一起一伏,犹似在安眠。
睡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觉得这会是秦晅。他就是再坏心,也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吓唬她。
她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往后挪了挪,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将冰凌当做武器摆出了准备投掷的姿势。
火光却在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头,就见秦晅举着火把,正从石门后走出来。
这个方向,完全同那个呼吸声相反。
邵萱萱心里一慌,就要转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别动!”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抖着嗓子问:“谁在那儿啊?”
秦晅没回答,只拿脚在地上轻踏了几下,身后的喘息声蓦然大了很多。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起码得有十来个人在打瞌睡。
他们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里来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动了,那声音又蒸发一样凭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侧游动了过去。
她微微测过头,就见一条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红色东西慢腾腾朝着秦晅游动过去。那东西体型似蛇一样细长身上却长满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着看了半天,蓦然醒悟——这是些居然都是阳焰草!
她下意识往前了一步,那东西却蓦然停滞住,阳焰草的叶子刺猬一般也根根直立起来。
秦晅皱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轻轻在地面上叩击了几下。
“草蛇”再一次挪动起来,一边蠕动一边还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声大如牛,偶尔还有一点白色从红色草叶之间泄露出来。
那是……空话藤虫?
居然有这么大的藤虫?!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里,既垂涎它身上的药草,又恐惧它浑身的毒素。
藤虫爬到秦晅身边,喘息声更大,看那个兴奋劲,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声,它才安静下来。
邵萱萱囧然地看着他和那条虫子,见过训话野狗野猫的,还没见过训化虫子的。这宠物倒是够标新立异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养毒蛇还可怕。
毒蛇还能拔掉毒牙呢,这么个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装什么地方才能安心睡着啊!
秦晅把火把插到墙上,掏了锦盒出来,将那条小藤虫放出来。
小藤虫因为缺少食物,身上的阳焰草几乎全死掉了,身体也干瘪了很多,落地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朝着大藤虫爬去。
邵萱萱正觉得这场面温馨,颇有游子认祖归宗的即视感呢,那些鲜嫩的阳焰草蓦然抖动了几下——大藤虫张大嘴巴,一口把小藤虫吞了下去。
温馨个蛋!
吞完后辈,大藤虫热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滚动了两圈,阳焰草叶子噼噼啪啪折断,满地都是红色的草汁。
即便是这样,邵萱萱也没办法觉得它可爱。
老天爷没给你卖萌的资本啊,你这样让我们围观的人很为难的,难道要说“丑虫就不要作怪”了吗?!
秦晅紧绷着脸,嘴角却慢慢弯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轻跺了下脚。藤虫登时不在翻滚,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将那些还完好的草叶都摘了下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看着它越变越细,最终秃成了手腕粗细的一根,丑陋地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那姿势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
秦晅将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进去,乖巧地将自己盘了又盘,将锦盒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缝隙也不留。
邵萱萱这才敢走上前——也没敢靠太近——犹豫着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捉空话藤啊,那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声。
一听就是在撒谎!
“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他将火把重新拿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石门,往黑黝黝的深处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发现,这里应该是曾经住过人的。
而且,一定还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来,这里的空气甚至算得上清新,两侧的过道被人划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漂亮的鸦青色。
秦晅对着地方似乎很熟悉,脚下几乎没有停顿,石门被他一道道打开,火烛也被依次点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涂鸦竟然还挺有规律的,笔画虽然稚嫩,看得出来是在画各种各样的东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脸……像极了小朋友们在家中墙壁上的随手涂画。
涂鸦的位置高低错落,越低矮错误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约是画的时候灯光太过昏暗,也可能是绘者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画错了位置,有张人脸甚至长到了腋窝下,长袍则完全纠结成一团,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灯油和蜡烛似乎都没怎么使用过,有些甚至还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了,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她:“走不走?”
邵萱萱小跑着跟上来:“这真的是墓室?墙上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工匠画的吧,难道他们还带着孩子下来干活啊?”
要真是这样,这些先民也太不讲究了。
话一出口,邵萱萱又觉得不对,墙上的划痕明显是在走廊修好之后建的,看范围还是今天画一点明天画一点积攒起来的。
不像是为了装饰,像是纯粹在解闷。
秦晅伸手在墙上抠挖了一下,又一扇石门被打开,大步走了进去。
邵萱萱跟着踏进去,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拔下墙上一支已经引燃的火把,高举着往里走去。
这里的走廊比之前的还要整洁不少,墙上也开始有了被烟火熏过的痕迹,秦晅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到最后干脆直接停在了一处石壁边。
邵萱萱好奇地探头过去,意外地在墙上看到了大量镂刻细腻的画像——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眉眼栩栩如生,唇角含笑,衣裙纹理精致。
秦晅盯着那画像看了片刻,突然折回去,重新往走来路走去。
邵萱萱怔住,举着火把又看了看,发现了更多活人生活过的遗迹——烂得一碰就变成灰烬的被子,满是尘埃的杯盏和碗碟。看形制,应当都是冥器。
活在墓室里,用冥器当生活用具,邵萱萱哆嗦了一下,觉得墙上的漂亮女孩都变得面目诡异起来。
她不敢独自往前走,连忙循着秦晅离去的方向跟去。
他已经走回到那段满是涂鸦的走廊中段了,石像似的站在那。邵萱萱被这样的气氛唬住,站在原地没动。
然后就见他弯下身,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石壁蓦然朝里凹陷了进去,很快就空出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间。
这一次,他又迟疑了,迈步前甚至还扭头看了空荡荡的走廊一眼。
前面的火光消失在了通道尽头,邵萱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扭头四下张望了下,只有鸦青色的地面折射着火把的光芒。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石门而已,只是构造特殊,不容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