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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周媺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她是觉得这样不好的,只是两个好朋友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她也不好太煞风景,只想着以后再劝着玉楼一些。
下午上课,第一日是照例不上课的,只把上午呈上去的功课分发下去。宝茹的几样功课上头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甲字,丁娘子让她这个课长给同学发作业时眼里也有了笑影儿,老师总是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么。
宝茹一点也不虚,每一样作业她都是十分认真地完成了的。倒不是她比以前上进了多少,只是这些作业说是功课,但宝茹觉得更像是消遣玩耍——几幅墨水画、几篇散文、字帖儿、鸡兔同笼级别的应用题。。。。。。宝茹当作玩儿就是了。
宝茹抱着一摞功课分还给同学,待手上空空了她才觉得奇怪——竟没有玉楼的。宝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丁娘子才进屋子就瞥了一眼玉楼,没拿到功课的玉楼越发惴惴不安了。丁娘子一开始却没理会她,只一手拿着她那把已经泛出红色的竹戒尺,一手扶着书案与她们说话。
“到底又长大了半岁,这一回比上次来学时功课要齐整得多了。”
丁娘子先是夸奖了小姑娘们一波,然后又挑了几人的功课说了。先是说韩鹂的那篇写七夕灯会的散文写得好,描景真切。又说莫道聪在文章后头作了一首诗,实在是狗尾续貂。她们虽说已经学了一年的声律了,也晓得作诗的那一点平平仄仄了,可好诗哪里是好作的?宝茹以往不知在多少小说里头见说哪个女孩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指女红,无一不精——可现实是,只要一样精通就要费老大的劲儿了。
或许世间真有那等奇才,但是可惜,学堂里的小娘子们含宝茹在内,只怕是没有一个是奇才的。现如今的水准大概就是打油诗的程度,偶尔再错几个韵,就干脆作了竹枝词罢。
后头又说周媺和宝茹的字帖儿写得好。周媺是童子功,从三岁起描红,一路便是练了颜体,如今字儿里已经有了几分筋骨了。宝茹则是七岁后才发奋的——总不好连原身一个稚童还不如吧。她又不是真的小姑娘,既打定了主意,便十分坚持,练字三年,没有一日松懈的。她练的是卫夫人的字帖,如今她自己看是觉得有些风流婉转的样子了——以前她是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她能写出这样的‘书法’的。
“算术就错的有些多了,你们在家应该更用心些的,这样的功课不会,也能问一问你们的父兄啊。待会儿把正解粘在后头,你们也看一看该怎么改。”似乎是觉得不能只批评,她又和声道:“当然,你们也不要太灰心,我与你们布置的功课于你们是有些艰深了,有些还未学呢!”
众人恍然大悟,怪道这样不顺手。
丁娘子又指了指宝茹,道:“只有课长是全对了,若是有甚的不会,我若不在,你们也可以问宝茹。”
宝茹感到一下子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她,一束又一束的愔羡的目光投在她身上,饶是宝茹的脸皮不似一般闺秀薄,也是一下红了脸。唯一欣慰的是整个屋子也只十多个人,不比后世,得多上几倍的同学罢。
又点评了一些功课,说话间就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下午晌的点心夫子也会同她们一同吃一些,夫子的案上这时候就摆着今日学生们送的点心——如姚太太这样添了几样果点的可不少。
宝茹先与学堂里的婆子要了滚水,她自备了茶叶并茶具。茶叶是姚员外自泉州带回来的,那边自古说是‘八山一水一分田’,气候又是极适宜的,名茶众多。姚员外拣那稀罕的,一样带了两瓶给宝茹。这样的茶在湖州这边不是没有,只是难得,再有外头卖的也不如自家在当地挑的好。
宝茹今日就带了一样福建白茶,名唤白毫银针的来喝。她先拿一把昭君出塞粉彩四方壶沏了茶来,茶具却不成套,拿了一只剔红莲花纹盖碗,点上茶单用一只小洋漆茶盘盛了,自奉了与丁娘子吃。
丁娘子拿手指头点了点宝茹的额头,笑着接过了茶盅。
晁月娘见了撇撇嘴,心中暗道:马屁精!这就是偏见了,不喜欢一个人,见她做什么都是坏!学里哪家没有给夫子送过礼呢?像宝茹这般不过是略表恭敬罢了。
似乎是宝茹的作为点醒了众人,自带了茶叶的都捧了钟儿,奉与丁娘子吃茶。
一番下来众人才又各自吃茶用点心,这时候玉楼为着功课没发她的还不安呢,一时之间嘴里点心也没得滋味儿了。正当她忐忑时,夫子终于有了表现——她在宝茹三人的书案上扣了扣,让玉楼与她出去说话。
玉楼秉了呼吸,手脚也不晓得怎么放,与丁娘子出去了。
虽然在各自吃茶,但同学们都看见了,就有人问宝茹周媺是什么缘故,两人心里有些猜测,但也不能肯定,再说玉楼是她两个的好朋友,两人自是缄口不言,只说也不知道。
后头玉楼进来时,其他倒还好,只是眼圈有些红了。见宝茹与周媺神色担忧,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肯说什么。直到放了学,宝茹和周媺特意挤在玉楼的马车上,这才晓得了夫子与她怎么了。
的确就是之前玉楼功课‘偷懒’的事儿!宝茹本以为没什么的,可丁娘子却十分生气!
“丁娘子说,宁可我没做功课,却也不愿我这般取巧!”玉楼抽噎着说,她原在学里还能忍着,这下只有自己的好朋友了,便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那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呀?”宝茹疑惑了,宁肯没做,也不愿她少做,这是什么道理?不懂。
“丁娘子与我说,要说我贪玩儿什么也没做,也只是贪玩偷懒罢了,可是这般想着省功夫,是在骗人呢!只是就算骗得了别个,也骗不了自个儿。”
宝茹明白了,丁娘子眼里不做功课不过是小孩子调皮,管一管就是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可是像玉楼一样想着‘偷工减料’,却是想着骗人,是品质问题了。
明白了这个,宝茹不由得心中一凛——她又和玉楼有什么不同呢?她只是侥幸没有遇到事情显现出来罢了,她开头不也觉得玉楼的作为没什么不妥吗?
宝茹有时会觉着古人有些迂腐,这次她就是觉着丁娘子要大大说教一番,左右不过是玉楼应该勤勉用心,不能这般投机取巧。宝茹只会觉得哪里至于,哪有什么妨害,恁的不依不饶的。可是丁娘子说的道理却不是那样。
虽然宝茹晓得玉楼人品,不至于说将来会人品败坏,可是也有些人就是从这样的事儿开始的,心里没给自己划下道儿来,松懈了,后头也就可以想见了。
“丁娘子让我以后每日多写一张帖儿,”玉楼已经渐渐收了泪了,不看宝茹与周媺,眼睛定定地看着车门帘子,似是自言自语道:“丁娘子说她是不会检查的,这回只要我用心做,要记得这世上的事儿,欺得人,却欺不得心!”
宝茹颇有些沉闷地回了纸札巷子,没了早上要上学时的欢喜,在门口时还遇到了回来跑腿的郑卓,他见宝茹情绪不高,还给她在巷子口的糖人担子上买了个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糖人。宝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多了一只糖人,望着手上颇为讨喜的猴子糖人,人还是懵的。
唔,这是在安慰我么?啊!自己表情有这么沮丧?宝茹忍不住提了提嘴角,用指尖戳了戳糖人儿。长呼出一口气,又想起之前想的事,忍不住想道:自己来到这世上,是一趟新的旅程,自己还有好多要学的呢!
第20章 出城聚会
金气秋分,风清露冷秋期半。凉蟾光满,桂子飘香远。
素练宽衣,仙仗明飞观。霓裳乱,银桥人散。吹彻昭华管。
——(宋)谢逸《点绛唇》
秋爽来学,白露那日就学后,恍惚就是十多日过去。学里是一旬一休,廿十日是第一次旬休,这离秋分就只三日了。‘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又适当秋之半,故名也’,不若白露后还只晚间夜凉,越是近了秋分,越觉得暑气也越是乏力了。
按照惯例,就学来第一次旬休,学里同学是应当好好聚一聚,乐一乐的。宝茹作为课长,提前几日就与同学商量了该如何玩耍,好早做预备。
“今秋凉得快些,才过白露燥热便润泽了好几分,这几日我看出城放风筝也是使得的了。”
众女听宝茹说道出城放风筝,各个眼睛里都亮了几分。夏日炎炎,都闷在房子里一季了,就盼着松快松快了。
“我想着暑气还是有些残余,谁也不耐烦肥鹅大鸭子似的油腻,正好我家认得城外白心庵的庵主,那儿的素斋做得极好,竟不比城南永安寺逊色,只是没得名气罢了。我们不妨旬休那日在白心庵包下一个小小院落,订一席素斋,午间还能歇息一番。待避过午后炎热再放风筝,这样一日也就颇过得了。”
众人先是一番议论,心里倒是颇为心动。只是晁月娘立意与宝茹作对,不满道:“怎的吃素斋?快到秋分了罢,凉风习习,碧空澄澈,丹桂飘香,正是蟹肥菊黄,合该开螃蟹宴呢!”
“螃蟹宴也很好。”明知她是与自己作对,宝茹也只得柔声道:“只是城外又没得好酒家,螃蟹宴哪里能整治出好的来呢?若是在城里酒楼聚,那倒是可以,只不过就来不及出城了,城里早玩腻了,出去散散心不是更好么?”
晁月娘听了细想,也不能反驳,只得闭了嘴。这些也没人反对了,都议论起那日要如何玩耍来。
“这一次出去玩,会资还够么?”莫道聪忽然想起这一件,转过头问宝茹。
宝茹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张开来道:“且够了,年上凑的会资还余了十来两呢!”
说着宝茹把那册子递与莫道聪,这册子正是宝茹用来记会资开支的账册。众人见了都挤到莫道聪的案前,要看这册子。莫道聪只得匆匆看了几眼就递给了旁人。
“竟然还有十来两,宝茹真是有心啊!”同学们都忍不住赞了赞。
这却不是客套,连晁月娘心里会觉得小家子气,但又有些佩服。说来晁月娘做课长时候就有一条,半年能收两次会资还不够。而宝茹呢,只收了一次,还余了这般多。虽说会资的话,她们这些女孩子不至于负担不起。可一回三两银子的会资,远比她们每月零用多,她们还不是得问母亲要?
常为这个伸手,难道不脸红。而且晁月娘好面子,每回都要办得十分富贵,却没顾忌一群小姑娘家家的,最看重却是玩得舒心。使了许多费用,到底了却还是不甚尽兴,众女孩子自然不开心。
就譬如这一回,晁月娘想着螃蟹宴,却没想今年螃蟹宴的价儿。今年若是水田里出的那极肥极大的螃蟹,总值五六分银子一斤,若是殷实人家家常吃倒还不算贵,只是酒楼里的营生,一席螃蟹宴至少要花上三四两,再有黄酒点心果品等物,没得五两银子,如何能开销?若按宝茹这般料理,又玩得尽兴,满破费却也不过二两银子了。
众人都赞了一番,约定好旬休那日城南门口碰头,这便散了。只学里一个生得有些怯弱的女孩子却反而凑了过来。
“宝茹,再有多久再会凑会资?”
问话声压得低低的,也说的很快,宝茹险些没听清。宝茹又见她脸色通红,是极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道:“远着呢,这次聚了后下次出去说不定得到哪一日了,只平常使费,剩下的银子很能花用一些时日了。”
那女孩似是松了口气,讨好地与宝茹笑笑,这才散去。
宝茹与这女孩子不甚熟悉,但也知道一些她的事情。她名叫金瑛,家里本只有一个入赘的兄长,因为已没得别的倚靠,入赘时把她也带去了女家。这样的情形,只消想一想也知道多难堪了。
偏她那嫂子也不是什么软和人,就连她来丁娘子处念书也是她哥哥费了许多劲儿,她嫂子才勉强同意的。学费便罢了,旁的使费却是不能想了,平日学里也数她最拮据。宝茹有一回还见她偷偷在课上做绣活儿,什么绣活儿要在课上做?她定是在做这些卖钱呢。
也是靠着这一点绣活和哥哥偶尔的偷偷补贴,她才勉强能拿出学里要用的各种开销,大到会资,小到一张白纸。刚刚她那般问,只怕是最近银钱不凑手,拿不出来会资的。至于宝茹,其实本来打算收一次会资的,反正这十来两使到年前是不能的,这时候凑一次也免得麻烦。只是才听了金瑛这一问,默默改了主意。
到了旬休这一日,外头天光明亮,但却不灼人,微风轻拂,也十分和畅。显见得是天公作美,十分适宜出去游玩呢!
宝茹叫小吉祥抱了了前一日备好的包袱与两只风筝,两人上了家里那一辆翠幄清油车,只让车夫往城南门口去。
一路如何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