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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卓无奈而温和地笑了笑,他不会说的——他确实是被惊着了,但不是被木樨,而是被宝茹的快速反应。似乎在小吉祥出声的一瞬间,她就完成了从抽出小手,端正坐好,铺展开账册,拿起炭笔等多个举动。
以至于郑卓也下意识地立刻找点什么来做——郑卓不知宝茹是怎么训练出来这一套的,他哪里知道一个上课不专心的学生会有怎样机警的反应,并且被顽强地练成了条件反射。即使过去许多年,宝茹依旧一模一样地反应了出来。
郑卓讪讪不能语,便干脆不再说话,而是把那包袱拿到了桌子上与她看。宝茹对这些特产还是有兴趣的,打开细看,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但是都有精巧有趣之处。连着看了七八样,都是一样的套路。
但是剩下最后一样放在包袱最底下却很不同,拿一个透雕红木首饰盒装着,一下便与其他不同了。宝茹好奇地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两枚‘花团锦簇’样纽扣,核心是一颗粉色珍珠,周遭是用或大或小的白珍珠拼出花瓣,底下是银子打的底托儿。
这样一对纽扣,既华贵又内敛,美轮美奂——自然的,它的价格也一定很美,宝茹很快从美丽首饰的魅力中脱离出来,合上盒盖生气道:“怎么给我这个!你的钱多的没地儿花么!我又不缺这样的纽扣,买来这个我不过多几个摆设罢了。有这个你还不如多替你自己想想。”
想也知道,郑卓这一回跑商的分红还未到手,那就自然只能是以前做伙计的积蓄了,他自己万事省俭,多少有了些做生意的本钱,但是却这般一股脑地与她花掉了,她如何能开心!
女人从来就是这样可爱的动物,当你坐拥千万家财,以为她只会疯狂地买买买——但这样其实也没能满足她。这时候你以为她们的物欲有多强烈。但是当你一文不名时,你主动与她多花钱,她反而不会乐意。男人总是很难知道,什么对于她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郑卓却不说什么只是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她,随便她来责问。宝茹生气了一会儿,只是当事人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瞪了他一眼,认真道:“还好你买的是这些珠玉首饰之类,这些只要保存得宜总不会折多少本,这纽扣就先算你存在我这儿的,等什么时候你要花钱了,你再来找我拿去,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知不知道’宝茹说的大声,郑卓揉了揉耳朵好脾气道:“知道的呀。”
宝茹才不管这时候他的示弱呢!自顾自地打算把东西收起来,只是手一错,忽然发现这首饰盒里竟然还垫着一张花笺,一时间睁大眼睛。郑卓也发现宝茹看见了这个他之前的布置——他的本意可不是要宝茹这时候发现,他是打算宝茹在他不在时看到。
宝茹看郑卓难得慌张起来的样子,还有什么不知的。只是他这样难为情,她就越发好奇了,偏偏就要当着他的面来看。于是抽出那张花笺,打开来看,上头就像这时候流行的传情信一样只写了一句诗,‘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宝茹这时候惊讶了,郑卓就是看完了‘三百千’的水准,写这些花笺,最多就是能有一些戏词里的话。那么这一句他从哪里来?而且还偏偏是这一句,明明之前她还因这一句想起他,而他就给她带来这一句词。
是真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或是缘分使然,又或是仅仅就是一个巧合。想到此处宝茹忍不住莞尔微笑,她没有去向郑卓追究其中种种,因为任何一种可能都足够让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觉得浪漫——而其中真正的缘故,重要么?已经不重要了。
之后的几日宝茹每日倒是充实,都是在处理那乱七八糟的账册,她忍不住想要不要下一回郑卓出门之前与他画一个账簿格子出来,各项就只往空格里填补就是了,也不至于这样凌乱。
至于郑卓,他也不算闲着,跟着姚员外四处寻访买家,要把那些扬州来的白花花的盐换成同样白花花的银子。本来以为要费多少功夫,要各家杂货铺子一一联系,却没想到才跑了几家就有大主顾亲自上门了。
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大约二十出头,可是却管着有名的南北货铺子‘日昌隆’在湖州的所有生意——说来宝茹家在秀水街的铺子就挨着一间‘日昌隆’呢!当初正是他家把‘日昌隆’开到了秀水街,宝茹才敢咬死了肯定‘秀水街’一定大有前景。
这一位这般年轻就能在‘日昌隆’这样全国各地都有分店的南北货铺子里掌管一个州府的生意,而且还是湖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见其能力超群——当然还与他姓吴不无关系。‘日昌隆’的东家正是太仓吴家么,想来这位吴少爷就算不是太仓吴家的嫡枝正系,也算是近脉了。
他亲自上门也是为了那一批盐,这其中缘故倒是不用多说,只是这一回他是势在必得的。
姚员外虽然是长辈,但是对着‘日昌隆’一州府的掌柜也不会拿乔,而是亲自把这吴少爷迎进了自家铺子,又引进了后头的一间只有他自己用的屋子。两人分主宾而坐,郑卓就在一旁照顾着,偶尔上茶水之类。
只听吴少爷道:“我倒听说姚老板本是行伍出身,最是爽快,我今日就开门见山一回。我听说这一回老板家的船到港了,带回的是一批盐引俱全的盐货,这几日正在寻买家,咱们不多说,一口气我家全吃下,请老板开个价儿罢!”
姚员外心中盘算情形,但是表面上并没有迟疑,笑着道:“既然吴掌柜的少年豪爽,我也就不推脱了。这一回只有两万斤盐货,吴家家大业大,不嫌弃少的话,就只管全部带走。至于价钱也不用多说咱们就随行就市,外头盐商给咱们这些铺子什么价,吴掌柜就出什么价就是了。”
吴少爷这时候倒是有些吃惊了,他本以为姚员外会狮子大开口的,这也没法子——他家本家在太仓,一直想进入盐业,只是这些年来都只是小打小闹,没成什么气候。今岁好容易加大了规模,想要一举成功,却没想到被盐商倒逼,现在各处掌柜都是焦头烂额为本家筹措盐货,好度过危机。
这时候被‘日昌隆’主动求上门来,就是傻子也知道要狠狠宰上一刀了。别说随行就市,就是真用外头小铺子的卖价给‘日昌隆’货,这时候吴家也要谢谢人家高义,肯在这时候拉一把。
吴少爷不由有些迟疑道:“若真是这般‘日昌隆’自然是对姚老板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姚老板有无其他条件,只要是‘日昌隆’力所能及的,都可以商量!”
姚员外摇了摇头道:“吴掌柜不要多心,做这事不过是同行之谊!咱们这些做百货的本来就要从别的行当里抢饭吃,若不是像‘日昌隆’一般的大商号一直在前开拓,咱们这些小号如何能有如今的渠道?若真有什么可求的话,也不过是与贵号结个善缘罢了,咱们这些小铺子说到底还是仰仗你们吃饭!”
吴少爷心中暗赞姚员外是个有远见的,若是放在平日里,两万斤的盐货如何能打动‘日昌隆’吴家,就是做敲门砖也不能够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姚员外这般爽快干脆,话也说得漂亮,比一般奉承的话还让他觉得妥帖。
晓得人家的真实心意以后吴少爷就不再迟疑,反而是很有太仓吴家风范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今日我就派人过来取货。这时候又是年关,咱们就不用像惯例一般挂在账上了,直接给姚老板开销就是!”
姚员外拱拱手道:“那就谢谢吴掌柜的照顾了!”
虽说按着逢年节开销的规矩,吴家也不过就是与姚员外提前几日结账罢了,但是这也是了不得的好处了。且不说多少商家能把年前的账目拖到年后,就说提前这几日,若是用这些日子来放高利贷也是一笔好大的收入。
当日下午‘日昌隆’便派人过来押运这一批盐货,并不是往‘日昌隆’库房去,竟是直接运到码头,路上不停留,直接往太仓而去。那一位上午亲自来的吴少爷这一回倒是没来,是他手下一个管事来了。
姚员外心知‘日昌隆’这一回的确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不过按着吴家的体量却不至于伤筋动骨,各处铺子相互调遣,总归还是如原先一样看起来依旧是个庞然大物。说起来吴家这样大的家业,或者每年赚的钱比不上新近暴富的一批海商,但是却能够稳如泰山,
若是海商经过一遭海难之类,搞不好就是全副身家付诸流水,从此一蹶不振,可是这等积累多年的大家却能轻松化解,确实让姚员外这种中等商贾格外羡慕其中的气魄——偶尔也会想一想姚家要积累多少年头才能有这般气候。不过只是想一想就是了,毕竟这是不知几代之功——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真能见到!
等送走了‘日昌隆’的伙计管事,姚员外才教导郑卓道:“咱们做商人的,自然是利润为先。那些说以诚信为先,以品质为先的都是伪饰罢了!只因足够诚信,足够品质才能有更多客人罢了,而只有客人越多,咱们的利润也就越高!这才是生意。”
郑卓很少见姚员外教导他这些,虽然初听虽然是赤。裸裸的利润,但却觉得分外有道理,只是不知为何姚员外怎得突然说起这个,难道和刚才与‘日昌隆’的交易有关?不得不说郑卓猜对了。
姚员外进一步道:“商场之上,有时候钱多钱少是最重要的,有时候却又是最不重要的。而人情有时是最不重要的,有时又是最重要。譬如刚才那一笔生意,我就觉得钱倒是不重要了,而人情才算最大的一笔赚头。”
至于这人情什么时候能有作用,变成真金白银,这时候的姚员外并不知道,郑卓自然更不重要。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份人情后来变成了多大的利益。
第80章 周家提亲
且不提姚家与‘日昌隆’做了一笔买卖; 也不说这一回姚家有多大一笔赚头; 宝茹自然是管不着这些事; 她只日日整理账目就是了。只是这又到底不是多难得的,她慢慢做; 也不过就是几日功夫; 就交给了姚员外一本订得整整齐齐的账簿; 姚员外还赞不绝口喱!
忙完了这一件事,宝茹就彻底松散惫懒下来; 只等着过年了。只是这过年又如何能安生; 家里要办年菜; 要准备敬神祭祖这些不提。只说要安排送礼拜年请客等就足够热闹嘈杂了,这般情况下,清静如何能得!
没得法子宝茹只得想办法躲出去; 只是这时候别人家也是一样忙乱,宝茹自然不能造访她那些同学了。只得广发请帖; 邀同学出来玩耍——只是应邀的还是小猫两三只。这也不出所料; 毕竟有些人回了老家; 而有些人家里过年她们也要帮着乱一回,能出来的自然寥寥无几。
最后来的竟只有周媺和素香两个,素香素来不爱料理这些中馈之事,好容易宝茹下了帖子让她有借口逃脱,她自然飞也似的来了。周媺却出乎了宝茹的预料,要知道周媺家可是长房,年事自然是她母亲主持; 那么作为长女她在一旁搭把手不是再合理不过的么。
宝茹用往年的情况推测周家今年,只是她不知周家今年情况更加险恶了——又一年过去了,各家孩子又长了一岁。周媺家的大哥二哥已经订亲,大哥明年年中就要结婚,至于其他婶婶家的男孩子也是都有订亲的了。
数着指头就要结婚,可是结婚说的容易,她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缺办酒席的钱——但有一点却始终没法子解决。那就是各家房子问题,难道真叫婆婆儿媳住在一个院子里?说出去都没脸见人,一个个来贺喜看新房的人见了,不是要笑话么!
周家老太太知道确实是拖不下去了,但依旧不肯松口,不说分家,就是换大宅子也不提——毕竟攥着钱财这些年了,让她真拿出银子来谈何容易。因此今年妯娌之间的关系也就格外险恶,大家都在拼命为各自小家庭做打算。
本来是有周媺母亲主持的年事,那些婶婶也要插一脚,可不就是防着周媺母亲趁机搂钱,或者就是她们自己有这个心思能占些便宜。
不过说真的,这种心思周媺母亲还真是没有。周大掌柜如何精明,他自己的私房,然后又从周媺母亲嫁妆里拆借一些。借着周媺母亲嫁妆的名义,买了几艘大船,只专门寄在车船行里租借。
然后每年就是坐等收钱——这又不比铺子、田地之类的产业扎眼。家里根本没人知道。他家赚了钱就再买船就是,总归现在已经有了五六条大船了,就是每年坐等收钱也有四百来两,加上周媺母亲的嫁妆铺子,一家人颇过得。
只是其他几位叔叔家并不知她家情形,自家没得打算,都指望着‘悦东楼’的出息,想着将来分家了能有多少分润。却没想过家里子息繁盛,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