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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顾氏惶恐,他不回来,顾氏竟觉得失望,这种失望还是说不出来,见不得人,甚至有都不能有,却偏偏不能控制,一见了人和见了阳光,顾氏自己都觉得羞耻的情绪。
她甚至羡慕章老太太,活到她这个年纪,活到她这个辈份,活到她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什么事不能做,没有什么话不能说了。
这才叫活着吧。
反观她自己,活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章贤一如既往的直到过了小年,眼瞅着进了腊月底才回来的。身边又换了一个鲜研、明媚的丫鬓。
顾氏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麻木的泛着笑替这女人安置,心里只有冷嘲:他还真是不服老啊,身边的女人如同雨后的韭菜,一茬接一茬,旺盛不断。
倒是素梅提醒顾氏:“这丫鬟不是蔷薇吗?”
顾氏不解的问:“哪个蔷薇?什么蔷薇?”
素梅道:“不就是您给三爷备下的,后来又被孙少爷半路截胡的那个蔷薇吗?”
顾氏恍然大悟,随即又满是不解:聪哥儿此举何意?他何必大费周折要过他的手一道?再到后来细细打量,发现这蔷薇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明明还是从前的眉眼,可如今已经发变开了,比从前明媚、美艳,由内到外的透着妩媚,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
这天傍晚,章贤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脚步踉跄着进了正院,见昭哥儿廊下扑雪玩。他生得粉嫩玉白,穿着大红的小袄,好像年画上的小仙童。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正是好玩的时候,章贤看了也很是喜欢,不禁就朝他走过来,招手道:“过来,昭哥儿。”
素梅忙抱起昭哥儿,替他拍净身上的雪,对他道:“哥儿,这是三爷,快叫爹爹。”
昭哥儿便歪头看了看章贤,咧开嘴一笑,蹬着小腿跑上前,团团一揖,道:“爹爹过年好。”
竟是将奶娘教他的拜年话提前说了出来。
众人都掩嘴发笑。
章贤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把将他抱起来,道:“哈哈哈,乖儿子,真听话,来,跟爹玩儿会。”
他要亲近自己的儿子,素梅是求之不得。不管顾氏心里怎么不愿意亲近他,可毕竟这家里是他当家作主,昭哥儿只有和他多亲近,将来才能得了更多的好处。
奶娘是个温软、良善的女人,主子发话,轻易不说反对的话,因此更是乐见其成。
素梅便嘱咐她:“你看着些,我去给三爷弄碗醒酒汤。”
章贤一个大男人,跟儿子玩的方式就是举高高。这忽的一下举起来,昭哥儿吓得脸色发白,却紧紧咬着小嘴唇,瞪大眼睛不吭声。
章贤笑道:“好小子,胆子挺大啊,不愧是我儿子。”他说着又将昭哥儿举了起来。
昭哥儿身边围绕着的不是丫鬟就是仆妇,偶尔有个章聪,又来去匆匆,很少有这样兴奋、激烈玩耍的时候。章贤孙武有力,十分可靠安心,他将聪哥儿举起来,甚至越举越高,给聪哥儿带来了新奇、刺激的感受,他素性放开喉咙,兴奋的尖叫起来。
素梅端了醒酒汤回来,却见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此刻一片寂静。两相前后对比,越发显得这份寂静有着不同寻常的不详。
她心急的道:“昭哥儿?三爷?奶娘呢?”
没人回她,她急匆匆的往前走,心跳得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也嗡嗡的,手里的醒酒汤也打翻在地。她顾不得去拣那只青瓷花碗,只恨不得能肋生双翅,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见章贤和昭哥儿的影子,只有奶娘昏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小丫鬟呆若木鸡的站着。素梅扬声问:“说话,出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么?”
几个小丫鬟只呆呆的看着她,素梅上前一手一个嘴巴,厉声喝道:“孙少爷呢?”
“他,他……摔,摔了。”
素梅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闻见三爷身边老大的酒味,隐隐有些担心,可她想着父子俩到底难得亲近,便是他喝多了,可有这么多人在一旁守着呢也未必会出事。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底被这万一给冲了。
她腿一软,半跪到地上,厉声喝道:“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素梅现在己经不敢问摔得如何,伤到哪儿了,她现在只想看见昭哥儿人。丫鬟一指门口:“三爷抱着去了前院,看郎中了。”
素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起来往外就跑,她这一路也不知道摔了几跤,磕了几回,终于看见了院子里围着的人。
隔着人群,她眼里谁都看不见,只有躺在榻上,一身泥水一身血水的昭哥儿,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耳边一片乱哄哄的声音,素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出那焦急、担忧的声音里都是什么“节哀”之类的劝慰。
她木呐呐的推开人,直扑到榻前,颤抖着手抚上昭哥儿的脸颊。
脸上的血还湿乎乎的有着温度,而他己经没有了任何呼吸。
素梅耳边响起一声凄厉的昭哥儿,整个人就被推到了一旁。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痛入髓,像是碎了一般的疼。她抬头,就见顾氏头发披垂,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惨白,仿佛白日里由地府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紧紧抱着昭哥儿,不停的亲着他的脸蛋、眉眼、额头,双泪交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执拗的抱着他往外走,白色的唇不停的翕动,素梅知道她在说:“走,昭哥儿,娘带你走。”
第434章、顾氏番外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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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当真和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都烧焦了烧透了烧成了灰。她紧紧抱着昭哥儿,心如死灰。她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所处的章家,恨透了章贤。
昭哥儿是她的命根子。
可现在,终于这点儿活下去的意义都被斩得一干二净。
章贤拦在她跟前,板着脸斥责她。不用听她也知道,他一定在骂她,像什么样子?外头这么多男人,她的礼仪规矩呢?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来,让别人怎么看她?
顾氏直愣愣的瞪着他,说了两个字:“让开。”
章贤一愣。
顾氏惨然一笑,道:“现下,你终于满意了?”
这就是所谓的好亲事,这就是她嫁的良人,这就是她嫁的书香世家。
吞噬了她的青春不算,还要吞噬了她的儿子,现下好了,连她一并吞噬了算了。昭哥儿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章贤皱眉,十分烦恼,心道:他满意什么?他也没想这样,那不只是顾氏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意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指责他刻意毒杀亲子么?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总不会畜生不如!
混账东西。
她倒把自己恨上了,他有什么错?
待要发怒辩解几句,斤责顾氏几句,就见顾氏抱着昭哥儿,在他眼前直挺挺的摔下去,就是摔下去,意识昏沉的瞬间,她还尽量的保全着昭哥儿。
昭哥儿出事,章家上下虽然伤心,到底有限。养不大的孩子多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上次昭哥儿发烧咳嗽那么长时间,章老太太当面不说,背地里感叹:怕是这孩子养不活了。
如今又出了这事,她不怪孙子章贤,只感叹昭哥儿这孩子命薄:早就知道养不活,这不,才躲过一劫,到底又……
孩子还没成年,夭折不祥,是不能葬入章家祖坟的。她把章贤叫来,嘱咐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孩子命薄,到底不是章家人,你好生安葬了也就是了,别叫他不得安宁,回头不能投胎到好人家,反倒是你的罪过。”
章贤点头:“祖母吩咐的是。”
他儿子多,昭哥儿的死,于他来说只是一阵伤心,又有章老太太不停的耳提面命,都是这孩子命薄、命苦之类,他竟连自己最初那点儿愧疚都没了。
没人考虑和顾及顾氏的感受。
她这一躺倒下去,整个人就和死了差不多,丫鬟婆子上前,把昭哥儿从她手里抢了去,素梅虽然心疼主子、小主子,却也不可能看她把个昭哥儿抱在怀里。
顾氏醒来时,章贤已经决定三日后安葬。他在城郊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算是给这孩子一个交待。
顾氏闭着眼始终不说话。她人微言轻,家里的大事小情终究都是男人做主,一旦做了决定,她除了服从,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素梅又急又气,可又不敢深劝,生怕顾氏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罪过就更大了。顾氏看她起的一嘴的火炮,倒劝她:“你急什么,早晚自有我的结果,到时你们把我安葬到他身边也就是了。”
素梅目瞪口呆,却又无可耐何。
昭哥儿安葬后的第二天,聪哥儿急匆匆赶回来,因着本就是大年下,昭哥儿又是个孩子,举家并没挂白,仿佛这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孩子。
他直接冲到章贤和顾氏的院子里。
章贤不在,顾氏闷头养病。昭哥儿这一去,她整条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管家权?章老太太接过去自叫人打理,顾氏索性连门都不出。
素兰等人不敢打扰她,各个摒气凝神,是以院子内外比平时都要安静几倍。
聪哥儿闯进来,素梅忙迎上前,道:“奶奶病了,不见客。”
聪哥儿脸色不大好,一把将她搡开,道:“让开。”径直抬脚进去。
才几天时间,顾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说句“形销骨立”一点儿都不夸张,聪哥儿远远的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素梅站住脚,轻声道:“奶奶,孙少爷来了。”
顾氏漠然的睁了睁眼,又把眼睛闭上。
聪哥儿几步上前,想要将她揪起来痛斥她一顿,可看她这模样,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坐到榻边,直直的盯着顾氏。
顾氏不理他,仿佛他来与不来没什么区别。
素梅十分犹豫的站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做为顾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鬓,她们知道的看到的比别人都多,自然心里想的也多,对于顾氏和聪哥儿之间那点尴尬,是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毫无办法。
现下聪哥儿来见顾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她当然不敢再揣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现在只盼着聪哥儿能让顾氏振作起来。
素梅犹豫了一瞬,见顾氏麻木的样子,知道就算聪哥儿有心,顾氏这个样子,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自己留在这也是白留。她借故去倒茶,退了出去。
聪哥儿盯着顾氏惨白的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氏无动于衷,并不看他。
聪哥儿伸手将顾氏扶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你说。告诉我,昭哥儿呢?”
顾氏缓缓睁开眼,对上聪哥儿黑漆漆的眼神,和个泥人儿一般的重复着问:“昭哥儿呢?昭哥儿呢?”眼神渴盼而急切,好像他能给她变出来一样。
聪哥儿:“……”
顾氏不疯和疯了也差不多了,她是真的伤了心,就这么木呆呆的躺下去,好人也会病死、憋死。
聪哥儿将顾氏缓缓放到枕上。枕上鲜艳的颜色还没褪净,交颈鸳鸯却成了鲜明的讽刺,他忽的恶狠狠的道:“我叫他去给昭哥儿抵命,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他起身拔步要走。
顾氏却在他身后悠悠开口:“我的罪孽我自己来赎,用不着你。”
聪哥儿反间:“什么罪孽?”
顾氏不答,只喃喃的道:“我自己的罪孽,我自己来赎。妄动痴心,难得善果,罪孽,罪孽。”
第435章、顾氏番外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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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哥儿在顾氏这儿什么都问不出来,他抬脚出去,一阵风似的走了老远,才停下步子,恨恨的一拳捶到墙上。
顾氏话里什么意思,他都明白,她把一切罪过都揽到了她自己身上。这算什么?显得她宽容、伟大、善良?
她被动牺牲还不算,还要主动献祭,这世上也就只有女人才这么蠢,才能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罢了。
可他竟然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她往无底的深渊不停的堕下去。
聪哥儿去见章贤。
纵然心里再不待见他,可面对面这么近的看着,才发现他果然老了,鬓边有一两根雪白雪白的头发藏在他的头发里,因为稀少,才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沉默以对,章贤却自说自话,当他来是安慰自己的,磨磨叨叨说了半天:“昭哥儿那孩子,我挺喜欢的,长得像我。可这孩子就注定不是咱们自己家人,上回病得七荤八素的,你曾祖母说他差一点儿就挺不过去。也不知道你母亲从哪求神儿求来的,这孩子算是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