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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博才不相信这乡下穷丫头能一眼就看出什么真假来,只当她是说气话,得意洋洋地放下袖子:“五十多一块,除了走不太准之外,外人眼里和正品几乎没什么区别。老实跟你说,真的我其实也有一块,不过现在手机不离手,谁放着电子表不看去掰扯那三根指针?这玩意走得准不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戴的是真是假——虚荣?什么是虚荣?虚荣就是生产力,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连自家祖师爷都要鄙视吗?”
江晓媛:“……”
她先是认了一个光头无脸的祖师爷,现在又认了“虚荣”俩字当祖师爷。
世界上还有没有正常的祖师爷了!
蒋博:“腰带多少钱?”
江晓媛:“……六块。”
蒋博审视了她一番:“咱们那有个商品批发市场,你知道吗?”
江晓媛不单知道,还跟着陈方舟去过一次。
蒋太后:“里面卖的山寨爱马仕大方巾批发价五块钱一条,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沾水掉色——不过谁没事也不洗腰带玩,系上不比你这……这麻袋片洋气?”
江晓媛的三观都碎了,再一看蒋博,感觉他浑身上下到处都像是假的:“你鼻子里那根软骨不久也是山寨的吧?”
蒋博立刻炸了:“你放屁!这种天然去雕饰的脸当然是天生的!”
江晓媛:“呵呵,不要脸。”
蒋博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我是你老板!”
江晓媛又冷笑一声,往车座后面一靠,双手一摊,脸上是泪痕未干的嘲讽。
蒋博张嘴闭嘴三次,气得头顶直冒烟。
江晓媛漠然地想:“他要是让我滚蛋,我就滚,十年以后必然滚回来,打肿他的脸。”
结果蒋博没让她滚蛋,他毫无征兆地从钱夹里点出五百块钱递给江晓媛。
蒋博:“拿着吧,这次出差接私活的提成。”
江晓媛:“……”
蒋博:“不是吧,就因为说了一句你腰带难看,连钱都不要了?”
江晓媛一把抢过来:“还显得您怪大方的,也就够我报销这几天打车费的!”
蒋博:“……”
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了什么,蹭蹭鼻子,对江晓媛说:“对了,把你做的课件拿来我看看。”
江晓媛想通了,既然要披荆斩棘,她装乖给谁看?于是从此暴露本性,过上了每天和蒋太后战斗三百回合的日子。
这种战斗精神贯穿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蒋博又因为她专业不行,工作做得不好发脾气,江晓媛就一声不吭听着,听完回去争分夺秒地补回来,哪怕住在图书馆,死在自习室,不吃不睡,也要让他挑不出刺来。
但如果蒋博胆敢没事找茬,诸如什么不准听别的老师的课等等屁事喷她,那她就果断喷回去,带着加农炮丧心病狂地喷回去,跟姓蒋的在“尖酸刻薄”领域里好一番较量,最终以蒋太后败北告终。
从此,他没有正当理由,不敢惹江晓媛了。
蒋博自觉这老板当得十分窝囊,可是一个月试用期满后,他居然忘了把江晓媛轰走的事。
白天,如果蒋老板没有召唤她,江晓媛就奔波在学校里赶各种各样的课,只要时间不冲突,她就什么课都如饥似渴地跑去听,比一般学生的出勤率还高。
到后来,“江助教”有了个新业务——替那帮逃课的熊孩子们签到。
有一天,初级特效化妆基础课的老师点名的时候发现了这种现象,叫住刚替别人答完到的江晓媛:“哎,那位同学。”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
老师:“你上礼拜不是还叫‘林雪燕’吗,怎么今天又变成‘霍玲’了?你们家是开派出所的吧,天天让你改名?”
江晓媛伸出两只爪子,将眼皮往左右一扒拉:“老师您误会了,都是您特效化妆教得好,我今天为了小试牛刀,特意化妆成了林雪燕的模样,请您点评。”
老师没点评,把她轰出去了。
江晓媛一人分饰多角,忙得像个陀螺,祁连有一点说对了——时间长了,她确实也就习惯了。
曾经江晓媛一天十多个小时不够睡,现在每天躺七个小时她都觉得躺得头疼,贱得不行。
而说到祁连……
祁连还是经常跑来找她,可能是为了过来看看自己死了没有,一开始,他会邀请她一起吃饭,后来发现她忙得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两口东西,就不给她添麻烦了,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带点小零食,就是带几本她可能感兴趣的彩妆时尚杂志,反正都是不怎么贵重的小东西,让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江晓媛几次三番对他强调,这小半年以来,那病毒没有再骚扰过她,搞不好已经死翘翘了,但祁连好像听不懂她的暗示,还是来。
江晓媛拿他没有办法,时而会多想一点,不过马上又悬崖勒马收回来,她自己就曾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霍柏宇等前男友团一概没往心里去过,因此也容易推己及人。
好在,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瞎想。
天开始彻底暖和的时候,江晓媛抽出了一天的时间,去了章大姐家。这半年多以来,她不是在学校学习,就是跟着蒋老板四处乱窜,日常开销除了奉太后懿旨偶尔买几件高仿A货,就没有什么了,开销很小,手头相对富裕了些,于是买了一箱牛奶和营养品去了。
可惜去了也没能久坐。
因为屁股还没沾上椅子,隔壁傻孩子的妈就来了,也不进屋,就在门口走来走去,扯着嗓门指桑骂槐,嘴里不干不净地暗示章大姐是讹上她家了。
章大姐家本来就是家徒四壁,她又半失去了劳动能力,章甜还在读书,境况可想而知。
章大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还欠你的……”
窗外傻子妈适时地插进来:“这个年头啊,可真不是什么好年头,有些人在外面碰瓷就算了,还要碰到街坊邻里这里,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啊!”
江晓媛刚要说话,被傻子妈一口气卡在嘴里,她环顾四周,皱了皱眉,虽然自己如今也还是穷,但已经不指望五百块钱吃饭了,于是穷大方的基因再次蠢蠢欲动地露出头来,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不是来要钱的,你用着——当初要不是你帮我一把,我早就不知道滚到哪个山崖下面了——以后有什么困难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说完,江晓媛又有点后悔,唯恐章大姐真把自己的困难告诉她——她可没有祁连那么神通广大。
但章秀芹听了,毫不惊诧,只是唯唯诺诺地冲她笑,反复感谢,念经似的。
傻子妈的声音又尖锐地从门缝里尖锐地插了进来:“自己有病,也不知道是犯得及时,还是专门等着我们呢,我和你们说,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臭不要脸的人——说我家孩子把她吓出心脏病来,天上打雷怎么没把她吓成神经病呢?”
章甜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声尖鸣。
章大姐一口喝住她:“甜甜!你干什么去?”
章甜猛地扭过头来,愤怒地盯着自家晦暗黝黑的地板,一时间,江晓媛觉得全世界的屈辱都在那少女的脸上了。
屋里三个人,没人说话,针尖掉在地上都会刺破空气,这仿佛是一场门外傻子他妈的独角戏。
江晓媛站起来,轻声说:“那我就先走了。”
“慢走,慢走,”章秀芹连忙说,用瘦得脱了形的手推了章甜一把,“送送你姐姐。”
章甜一声不吭地跟着江晓媛走了出去,一推开门,傻子妈和江晓媛正看了个对脸,满嘴污言秽语的女人愣了一下,仿佛陌生的、有些时髦的江晓媛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审视了江晓媛一番,收拢自己的表情,望着后面跟着的章甜假笑了一下:“家里来客人啦?”
章甜微微收着小小的下巴,满脸都是仇恨。
江晓媛没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迈开腿,低着头走过遍布狗屎的穷家巷陌。
章甜忽然在她身后开了口:“姐姐,我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好的事总是落到我家呢?”
这个问题江晓媛没有办法回答——她自己再怎么难,也是属于成年人的艰难,但是章甜还不到十五岁。
江晓媛:“申请过低保了吗?”
章甜:“嗯,不然真要饿死了。”
江晓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学着其他那些无聊的大人一样,苍白无力地安慰说:“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家里总会好的。”
“‘将来会好’,这四个字没有用,”章甜漠然地说,“现在不好,就算将来好了,我也还会记得现在的日子,别的女孩提起十四五岁的时候,都是吃的喝的玩的,好看的男生,我呢?”
江晓媛:“……”
“这个年纪,我只能过一次,”章甜平静而带着几分冷漠地说,“这也就算了,还有我妈呢?我没有了十四五,还有二十四五、三十四五,她行吗?你看她那个样子,指不定等不到‘好’的时候就没了,那真是一辈子都不好了。”
那孩子的几句话几乎戳到了江晓媛心里,一下子将她带回到寒冬的乡村里,那一路目送着她离开的老太太。
她还能等多久呢?
这么一想,江晓媛身后就像是有个倒计时的时钟一样,紧迫地催促着她,她恨不能一夜成功,在这个城市里买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以把奶奶接出来。
身后的傻子妈可能是见他们两人走远了,再次大着胆子卷土重来,扬起嗓门:“有些人你就要认命,天生的穷酸命,弄那么多邪魔外道,你也是个养汉的下贱胚……”
江晓媛忽然把包塞进章甜手里:“给我拿一下。”
然后她风风火火地转身走到傻子妈面前,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仗着比一般女人高半头的身高,毫无预兆地一巴掌扇在了对方的脸上。
江晓媛:“替你妈教你做人。”
说完,她迈开长腿,从章甜手里拎起手提包,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以防傻子妈反应过来——揪头发抓脸那一套她真的承受不来。
☆、第41章
对了;江晓媛还毫无心理障碍地冲章甜放了一个嚣张无比的嘴炮,她说:“以后谁欺负你们,就打我电话,抽不死她。”
说着;她脚下生风,来去匆匆,简直就是古人描述的闹市剑客那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章甜目瞪口呆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等人已经没影了,才艰难地想起来——等等;什么叫“打她电话”?这坑爹货压根就没留过电话!
江晓媛越跑越快;心里又痛快又后怕——她自从十岁以后就没和别人打过架了,连高声争吵都很少;哪怕发脾气,也要不动声色地占尽优势,她连个饮料瓶盖都不肯自己拧;怎么会和人当街动手呢?
江晓媛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快意恩仇的一天。
……当然,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扛着蒋老师那连箱子有小二十斤的大工具箱健步如飞地满街流窜。
江晓媛一口气奔出小巷,不停摆的时光在永不停歇地催促着她,绿树浓荫投下满地婆娑。
暑假就快到了,她又要顶着炎炎夏日跟着蒋博东奔西跑了,还有,听说秋天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化妆师职业资格考试报名了,她很想报名试一试,第二年直接跳过初、中级,考高级的,毕竟她帮高级辅导课备了一年多的课,但是报考资格还得辗转托蒋老师帮忙弄个在校生身份来……
蒋太后倒不至于不帮忙,不过嘴里肯定没好听的。
江晓媛边跑边掐算着自己要做的事——那么多。
这让她虽然孤身一人,却一点也不孤独,都快被自己烦死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功成名就?什么时候她才能轻轻松松地在这个城市里立足?
三年?五年?
那位在另一个时空中已经逝去多年的老奶奶,她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江晓媛跳上一辆地铁,半路上就接到蒋博的传唤:“干什么去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给我批他们理论考试的卷子。”
蒋鹏说话很少这么生硬,他喜欢跟别人当面嚷嚷,电话里倒是不嚷,但喜欢慢条斯理地拖出懒洋洋的太后音,让人一听就想手化利爪,抓他一脸花。
江晓媛心说:“这家伙是吃枪药了吗?”
她心里骂骂咧咧得地火速飞奔回蒋太后那一年待不了两天的办公室,一推门,先愣了一下——太后娘娘今天戴了帽子。
爱戴帽子的是陈方舟,因为能显得他高几公分,蒋博则喜欢在头发上下功夫,每天要打半斤发蜡,从不在脑袋上扣多余的东西。
江晓媛诧异地问:“大热天你戴帽子,有病吧?”
蒋博一声不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阴郁极了,好像被帽檐压出了一大片阴影。
他没有和她对喷,只是简单地一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