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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般把姐姐当外人……姐姐委实伤心哩。”
“别,你莫伤心,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
“你说吧,姐姐在听。有事我可以帮你哩,你忘了姐姐在县学读书,识得好些厉害同窗哩。”
他嘟着嘴,小声囔囔:“这事却是哪个也帮不了哩。”
江春愈发困惑了:“那你且说来听听,我帮不上也就罢了。”
“十月间,村里大苏哥哥参军去哩,去的辽东边军……说是可以博得份好功劳,日后家来了还能给他阿嬷求个诰命夫人。”
江春微微笑着,投以鼓励的目光,示意他接着说。
“他只当自己读书才能给阿嬷荣光,我读书是赶不上他,但大苏哥哥却是提醒我了……只消去参军,也能替我阿嬷搏个诰命的……只是那招兵的官大人却指着我笑,道我毛都未长齐哩,上了战场只是送人头去……”力哥儿口中的“他”自是指的高平。
所以他就想到江春与他讲过的故事:靠读书他是不行的,总也考不上县学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但他可以增加武力值,似那卫青、李广、张飞、项羽……
顾才四处打听哪有教武艺的师傅,想要走那“拜师学艺”的路子……这也是江春与他说过的。
他才十岁不到,虽然失母催着他早熟了不少,但眼里仍带了儿童的懵懂,却已晓得要替母亲挣诰命,与她荣光了……只不知那战场无眼,刀剑无情,能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个。
况且还是辽人蠢|蠢|欲|动的辽东边境,随意听旁人一耳朵闲话就当了真……真是个傻孩子!你有这心,就是你母亲最大的荣光了!
江春|心内泛酸。
“师傅说我底子好,这般日日不断的练,不出三年,定能出师的,届时正好去作边军,到处皆是立功机会……”但也随时皆有亡命之险。
所以他才两个多月,日日不敢间断罢?
真是个傻孩子!
江春想抱抱他,但道理还是得讲:“你有这志向我们都不反对,但你阿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哥哥又远在州府,你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老伯奶奶得靠你看顾可是?这时候若只光顾着习武,可就无人照顾他们哩。”
“你瞧,这次你老伯病了这久,抓药人都找不着个,要是你在家就好嘞,可以帮他们进城跑腿……跑腿不止能练腿力,日后腿功了得,说不定你师傅见你这一片孝心,还会将看家本事悉数教与你哩,届时我表弟可就是苏家塘第一能人啦,再不敢有人欺负我们的!”
江春不忍心给他压力,尽量将语言直白化、简单化,剖除平日的大人语气……嗯,像在哄小学生。
不过,他本来就是小学生。
高力果然眼前一亮,是这道理哩,他怎未想到?
见了他这样子,江春也就放心了,就算是文哥儿学坏,她也不会相信高力学坏的。她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高粱地里那个扑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瘦弱身影,这样一个纯良的赤子,就是没了母亲的庇护与教导,他也不会学坏。
因为他与高平是不同的。
教育完表弟,时辰也差不多了,与岳父母说过初八认亲的事,嘱咐他们到时定要上门去吃酒,爹老倌方领着四姊妹回了王家箐。
接下来几日,江家可谓是“门庭若市”了。
也不知是哪个将“要与尚书大人家认干亲”的话放了出去,下到江大玉等不对付的人家,上至村长与王氏族长,皆借着各色由头日日来串门,恨不得将江家门槛踩烂。
望着杨氏与江芝那得意神色,仿佛她们才是正主似的……江春晓得,这漏嘴之人少不得就是她们姑嫂了。
但这本就不是甚见不得光之事,说了也就说了,倒是无伤大雅。
只是江芝那得意神色,江春觉着有些奇怪,按理说才和离家来个把月的人,不说要整日以泪洗面吧,也该是不会这般快的走出来罢?她好似又遇着更大的“喜事”,将那愁绪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这几日奇怪的人和事本就不少,她也无心思去管恁多。
首先,那王家族长众老来了数趟,非得磨着江家入他王家族里,理由是王氏也姓王……只这王氏却是外地人,自小跟着父母逃难来的,当年为了求个庇护,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能入族,就算认堂亲干亲都行,那些族老却是眼角不扫一下。
现今换他们求上门了,王氏定是堵了一口气的。
况且,单将王氏列入族谱也就罢了,好歹还姓王呢,面上说得过去些……但连带着江家却是牵强了……村人这般热情的攀上来,不是江家面子大,是胡家面子大罢了!
其次,随着日子的临近,江老大却是愈发不对劲了。整日满腹心事,可说“郁郁寡欢”了,好似丢了好大一笔钱财似的,只觉他心肝脾肺肾都疼到一处去了。
江春问过他两回,可是有心事,他却只是欲言又止,还有那显而易见的苦涩与失落?
江春拿不准。
初七这一日,胡家早早使来了七八个下人,拉了些米面菜肉进村,惹得村人红了眼。江家几兄弟去帮着将东西扛进门来,有那要讨好他们的胡家下人,就说了几句“小娘子亲爹可有福啦,能与太医打亲家”,更是将江老大刺得不是滋味。
晚间饭食也未用,就去闷头歇了。
江春使文哥儿去房里问了他,也只道“无事”。
第二日,江春督促着爹老倌早早的赶了牛车去将外公外婆一家接来,他们前脚刚进门,胡家人后脚就来了。
此次来的人不是一般多,光胡家主子就来了老太太、胡大爷一家、胡二爷父女俩、胡三爷与徐绍徐纯,更别说还跟了县太爷为首的文武官员若干……
江家人懵了。
村人也是怕得噤若寒蝉……那可是县太爷啊!
不过,县太爷原来长这样子啊!也没比旁人多生只眼睛啊,也没三头六臂……当然,更没那位太医大人好看了。
好在江家听了昨日胡家下人的意见,多备了好几套桌凳,倒是还将好够坐了。
菜单子是胡家拟好的,原材料是他们拉来的,灶上厨师是他们派来的……江家人只是提供了个灶房,偶尔打下帮手,就将这场认亲宴给办下来了。
待酒足饭饱之后,由县太爷主持着,下人搬来椅子,斟上茶水,江春与胡叔微跪下磕头,进了茶,改口称“干爹”,得了份厚礼……这礼也就完了。
只是,她敬完茶转身之际,却见江老大深色黯然,好似还有些沮丧……心念电转,江春反应过来。
原来她亲爹是吃味了?
第83章 买人
对于江老大吃味这事,江春先是哭笑不得,尔后又觉着心窝暖暖。
其实,她私心虽敬佩胡太医为人与才干,甘愿认他作干爹,但与江老大这亲爹却是没有可比性的。毕竟是他生养了江春原身,而这三年来不避晴雨,不分寒暑对她亲接亲送的也是他……将自己肉包子省下来给她吃的也是他……
看谁对你好,就看他愿意为你付出到何种程度,这道理谁都懂。认亲这事可以预见的将会为江春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包括直接的经济利益与间接的名誉、人脉等优势……但那对于胡家胡太医来说不过是多开个口、多副碗筷的“举手之劳”而已。
江老大虽然只能给她几个包子,几句貌似不体贴的训斥,以及一个沉默着给她赶牛车的宽厚背影……但这“包子”却是他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来与她的,那“糖人”是他自己上街舍不得花一文钱也要与她买的……他在能力范围内已付出到了极致。
这种爱是几句“干爹”超越不了的。
江春觉着他没必要失落与沮丧。
想到他昨晚未用饭食就闷头歇下,今晚又只顾着笨拙的应付来客,定也是未吃下多少的。
待送走了大部客人,江春亲自进灶房去给他煮了碗米线来,日日满眼鸡鸭鱼肉的,这般清爽的小米线来一碗,上头辍了几段青韭菜与红辣椒,倒是令人食指大动。
果然,江老大虽仍怏怏,但一碗米线下肚后还是转了面色。
江春不想让他再钻了牛角尖,收拾了碗筷与他说起话来:“阿爹可是心有不快?”江老大自然是否认了的。
“没有不快就好哩!女儿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能投胎到爹娘膝下,得了这么对慈爱本事的双亲!”
江老大被逗得咧了咧嘴,不自在的训了句:“尽会说好听话豁你爹老倌,我哪有你干爹本事……人家那是太医。”
江春一笑,果然说出实话来了。
她蹲下|身去用手扶了爹老倌双膝,似个小儿似的仰头对他嗔怪:“哪个敢说我阿爹没本事?没本事能养出这么能干个小娘子哇?这我可第一个不服哩!”
“噗嗤”江老大被她逗笑了。
“我的阿爹阿嬷是这世上最本事之人,他们男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双,生养了我们聪明伶俐四姊妹……我可真羡慕他们啊,日后只消家中坐着当地主老财就好,有四个百伶百俐的儿女伺候着……”
“噗嗤”
这回连不知何时进屋来的高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得了不得了,我这姑娘是在夸她爹娘还是夸她自己哇?”
被这一打趣,江老大也松了面皮,长长的舒了口气。江春未发觉她居然极其自然的撒了一回娇,只高氏与夫君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自此,“认亲”给江家大房带来的影响算是暂停了,但对整个江家来说,这团火却越烧越旺。
光初二上门那日给的几个小儿红包也有二三十两,初八那日胡二爷予江春的改口礼也是只实心的牡丹花金镯子,据江芝所言,那同样大小做工却差多了的货色,在东昌首饰铺子里也得百来两……
百来两啊!众人只恨不得每日拿出来瞧两眼解解馋。
但那晚她又悄悄找侄女问了“你干爹可予了你甚房契地契的?若有还是早些拿给你奶,她替你管着才妥当哩”……江春自是实话实说没有的,免得含糊不清惹出甚风波来。
哪晓得这真话说得过于爽快了,她还不信,不死心的嘟囔了句:“光那镯子用处不大,总不能前脚才认了亲,后脚就把它换成真金白银罢?还不如实际点儿与你几份田产地契,坐吃也不怕山空的……”
江春无语。
她虽不懂首饰,但那镯子造型古朴,花纹繁复,非一般作坊工艺能达到的,干爹虽未明说,但该是有甚来头的。
况且,不说那镯子的含义与讲究,这两家人本就非亲非故,人家愿意送镯子也是不错的了,对她来说都是意外之喜,哪还好意思奢望房产田契?说句现实的,人家给镯子是情分,不给也是本分。
她觉着江芝有些……贪了。当然,也可能她就是出于好奇,随嘴问句罢了,家人一个屋檐下,有些嘴角是再正常不过的,她劝自己不要求全责备了。
都出了元宵节,江家仍每日客人不断。刚开始倒只村里众人轮番上门,有提着几个鸡蛋两个南瓜的,有拿了两斤新米与地瓜的,也有“大方”如村长捉了一只大花公鸡的……都只为了能与江家打好关系。
就是村里王麻利家两口子,走哪都“我婶子可是尚书亲家”挂嘴边,好似王氏真是他们亲婶子,好似真是王氏与胡尚书打了亲家……这就是人世常态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虽然,真正“富”的并非江家。
听说县太爷与京里尚书都来了,那可是多大的大官啊!连隔壁村的也来凑热闹了。
戏剧的是,当年上门来闹蛤蟆籽的那几个汉子也来了。一进门就先赔罪,道当年眼瞎了,不该那般惊扰上门,可怜都是老实汉子,翻来覆去也只会这几句。
江家人倒还安慰了他们,道不消特意来的,那本就是村里不成文的规矩,是他们先坏了规矩……又请着他们吃了一顿酒,几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令江春欣慰的是,自从晓得她成了尚书府的干女儿,特意去苏家塘走了两遭,对那地痞村霸倒是多了点震慑,虽然舅舅还未归,但苏家的东西却是再未丢过了。
出了正月,江春又将接外公外婆来过活的想法在心内转了几日,挑了个王氏心情不错的日子与她说了一道。
但貌似不太行得通?那日王氏虽未明确拒绝,但她沉吟不语,也就是不喜了……只看在现今她是江家“明日之星”的面上未说甚罢了。
其实,江春也能理解她的顾虑。且不说人言可畏,就王氏个人来说,现在江家可谓“一人独大”了,江老伯亦唯她马首是瞻的,下头儿女自不必说。但若来了高亲家两个,到底将他们置于何地?届时若有意见相左的,该是听谁……这就是问题。
况且,日后人家儿子家来了,见村中只余栋旧屋在,爹娘不替他守着家业,反跑妹婿家去……还不知怎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