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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用吃药吗?”沈国栋还是不放心。
“现在不用,以后每隔三个月来一次,我看看脉象再说。”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说话一段一段的,不问他就不说全了。
临走前,郭老先生拍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儿,笑眯眯地嘱咐她:“忌思虑,少劳神。小丫头长了副大福之象,万事不用操心,以后就安安心心享福!心胸放开天地自然宽阔,得惜福啊!”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走,这老头不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也让人听不懂!我们家囡囡当然是有大福气的,还用你说!
郭老先生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的无礼,微笑着转头找沈爷爷,“这孩子肝阳亢盛,七情过急,肝阳化火,暴躁易怒……”
“别一张嘴就掉书袋,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相识于战争年代,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私下里说话非常随便。
现在孩子们走了,沈爷爷也不用给后辈做榜样尊医敬老了,不耐烦马上就表现到了脸上。
郭老先生捏捏胡子,“你们祖孙俩这脾气不好都是病,得治!”
“看谁都有病才是病!”沈爷爷摔门走了。
这老小子一辈子云山雾罩地,就是个江湖骗子!脾气不好是病?!老子病得痛快着呢!你给治了老子还不乐意呢!
郭老先生看着震动的门板坏笑:“肝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在志为怒。善怒伤肝呐!”
郭老先生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话沈国栋一句没记住,只记住了得让周晚晚吃好睡好高高兴兴地去外面玩儿,所以,这就成了全家人的首要任务。
连小汪都知道,吃完饭得陪着周晚晚去晒太阳。这家伙也不管自己刚啃完骨头,用油乎乎的大嘴巴叼着周晚晚的衣角就把她往外面拉。
小汪的生物钟准着呢,每天分秒不差地监督周晚晚出去玩儿。
不知道的人一定认为它是一条认真负责爱护小主人的好狗狗,实际上是它喜欢让周晚晚陪着它出去玩儿。有人陪着总比自己一只狗傻蹦跶有意思嘛。
周晚晚坐在院子大树下的桌子旁,拿一只小皮球扔出去让小汪捡。从它会跑开始,这个游戏他们玩儿了三年了,小汪好像就没有玩儿够的时候。
而且,很可能在它以后六七十年的漫长狗生中都不会玩儿够……
院子里的桌子和长凳是周晚晚设计样子,几个哥哥自己动手做的。线条圆润,样子厚朴,很有小矮人们森林小木屋里家具的味道。
四周的花墙上蔷薇花盛放如一面锦缎,头上的紫藤花也开得正好,秋天清澈的阳光和高远的蓝天让这个懒洋洋的中午显得美好而宁静,所以隔壁刘二叔家“早请示,晚汇报”的声音就听得特别清楚。
坐在桌边看书的周晨皱了一下眉头,合上了手里的书。
所谓“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向主席像请示当天的工作,晚上汇报一天的工作,条件不允许的话对着“红宝书”也是可以的。
刘二叔还在这个基础上加了午饭前学习主席语录的节目,每天全家严格执行,没有一丝懈怠。
“快把卫红抓下来!”狗剩焦急地喊,“没学习*主席语录不能吃饭!”
卫红是刘二婶去年生的小丫头,刚会扶着墙走路。
“饭前,让我们先学习一段*主席语录。”刘二叔带着大家一句一句念了起来: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她对工作的极端地负责,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地热忱……”
全家整齐响亮地跟刘二叔念完*主席语录,周晚晚和周晨也松了一口气。花墙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这样每天早中晚三遍的来,真是佩服他们的自律精神。
“抓住卫红!现在还不能吃饭!”本以为念完语录就消停了,谁想到刘二叔今天还有事儿。
“今天饭前要先对葛大华同志提出批评。”刘二叔严肃地对全家说道,葛大华是刘老奶的名字,“她没看好家里的鸡,让鸡跑到生产队的地里吃了粮食,占了集体的便宜。这种行为是要严肃批判的!葛大华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我错了,我让家里的鸡占了集体的便宜,我以后一定改正。”刘老奶赶紧认错,“卫红拉裤子里了,我这一忙活,就忘了关鸡架门,让一只芦花老母鸡跑了出去。我以后一定看好鸡,先集体后个人,先管鸡再管卫红,绝不占集体一丝便宜!”
“好,葛大华同志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接受批评,这是很好的现象。今天我们结合实际学习*主席语录,学得很成功!用得也好!现在开始吃饭吧!”
刘二叔终于放过了全家,也放过了隔壁不得不每天三遍地受他噪音骚扰的兄妹俩。
☆、第一八五章 无奈
下午,周晚晚睡醒午觉正坐在院子里醒神儿,小汪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发呆。
周晨把架子上晒得半干的茄子干和豆角片儿、辣椒片儿翻过来继续晒,这是他们冬天的储备蔬菜。
仓房的房梁上已经吊了好几面口袋的各式菜干,土豆干,角瓜干,黄瓜干,几乎所有能晒成干的蔬菜周晨都晒了不少。他们家看着人口不多,可是几个男孩子都能吃,不多准备点干菜,冬天就只能吃白菜、酸菜、土豆和萝卜,太单调了。
当让,很多人家就是再勤快也晒不了这么多菜干的,园子里的菜鲜菜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晒菜干。
周晨没有这个顾虑,他们家的蔬菜从来都是产量过剩,他想晒多少就有多少。
“夜饭咱们吃茄子干肉包子,好不好?”周晨笑眯眯地问迷蒙着一双大眼睛发愣的妹妹。
小家伙还没怎么睡够就让他给叫起来了,现在还有点迷糊。周晨不敢让妹妹白天睡得太多,要不影响晚上的睡眠。
郭老先生说了,晚上睡得好身体才能好。所以周晨都是白天让妹妹适当运动,午觉更不会让她可着性子睡。
周晚晚点头,夜宵对青春期正长个子的几个哥哥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吃好,“还要酸辣小黄瓜。”
周晨做的酸辣小黄瓜鲜香脆嫩,酸辣开胃,整个夏天周晚晚几乎每天都要吃一次。
“好,还要什么?蒸个鸡蛋羹好不好?”晚饭还没吃,周晨就开始诱惑妹妹吃夜宵了。
学校停课这几个月,他为了照顾妹妹的身体,一天也没去生产队干活,每天都绞尽脑汁地研究着怎么能让她多吃几口饭。
两人刚敲定夜宵的菜单,周阳和墩子就回来了。
十八岁的周阳和十七岁的墩子,已经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样子。长成两个挺拔伟岸的青年了。
周阳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了,个子拔得太快,看着有点消瘦,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出名的有力气。
掰手腕几乎没有对手,一只胳膊夹起一麻袋黄豆,一点劲儿都不费地就能扔到两米高的粮食堆上。
墩子更是出人意料,他的个子拔得竟然比周阳还高,足有一米八八。而且看样子他还能长。
周晚晚给他做的身高评估里,他成年以后的身高是一米九零,比沈国栋还高两三厘米。
墩子不只长得高,身形也比周阳壮,所以看着比周阳更像成年人。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跟外人话非常少,回到家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笑闹。
墩子话不多,心却非常细,总是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已经超过周阳。成为周晨最得力的家务帮手了。
两人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都下午三点多了,还没吃上饭呢。
周晨赶紧把给他们留的肉骨头和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干饭端出来,又去做了个凉拌蕨菜和菠菜鸡蛋汤,再配上他早就腌好的小咸菜,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馋得小汪围着桌子直转圈。
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阳和墩子身后,给他们递毛巾,倒水,拿家里穿的干净鞋子。最后又一人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让他们先垫垫胃。
周阳和墩子被妹妹哄得眉开眼笑,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眼里又有了温柔明亮的光。
周晨盛饭、盛汤。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个哥哥面前,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自从周晨不上学了,大家虽然都在担心他的学业,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他一个人事无巨细地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儿,周阳几个人回家。周晨饭都不让他们自己盛,都是他盛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你吃,那种舒心和妥帖真是让人幸福得想叹气。
“去你们学校搬桌子,看着肖老师被剃了阴阳头,让人抓着‘坐飞机’游校。”周阳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晨。
肖老师是周晨的音乐老师,今年二十五岁,对乐感非常好的周晨很欣赏,教会了他吹口琴和弹管风琴。
周阳兄妹几个也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又风趣幽默的年轻老师,还曾经请他来家里吃过饭。
他喝了沈国栋拿来的五粮液,即兴唱了十几首歌,甚至还特意为在场唯一的女士——五岁的周晚晚小朋友唱了两首儿歌。
肖老师不只是周晨的老师,还是他们全家人的朋友。
当周阳和墩子看着平时潇洒帅气的肖老师被剃成阴阳头,两个学生压着他,一个抓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上掀,一个揪着他的头发,死命往下按,他们第一次觉得这种被称为“坐飞机”的批斗方式是那么的残忍而可恶!
肖老师也看见了他们,他甚至还努力仰起头冲他们俩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被一群疯狂的学生喊着口号押走了。
他胸前晃荡着的大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肖劲,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周晨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之所以躲在家里不肯出去,就是不想去批斗老师,那些在课堂上让他觉得几乎是在发着光的老师,现在已经被全校的学生踩在了泥里。
学校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先是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被揪斗,后来各个班的班主任也被打倒了。现在,连平时清高孤傲万事不管的肖老师也在劫难逃……
这场狂潮刚席卷开来的时候,周晨也曾经想过要去为老师们说话,可是当先他一步的同学被造反派头目呵斥成“革命立场不坚定,对阶级敌人发慈悲”,“背叛无产阶级”以后,周晨退缩了。
他还有家人,任何时候,周晨最先要考虑的都是家里的哥哥和妹妹,他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
所以。当学校里的革命造反派们宣扬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在学校里闹得天翻地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旧世界。誓要把这场无产阶级的红色革命进行到底时,周晨静悄悄地回家了,做起了被轰轰烈烈闹革命的同学们诟病的“逍遥派”。
现在,在他的心里,只有家里这一方世界是安全宁静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它不被污染和颠覆了。
傍晚六点,挂在大队书记郑卫东家门口大树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
郑卫东是郑满仓新改的名字。现在改名成风,很多人都在这场红色革命开始的时候去改了名字,卫东,向东,红卫,这些名字非常热门,走到哪都能遇到重名的人。
甚至三家屯的名字都不让叫了。因为那场被抛到风口浪尖的“三家村”大批判,三家屯被迫更名为向阳屯。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了大半年。刘二婶家话还说不全的卫红都学会跟着哼哼了。而且小家伙知道,一响起这个曲子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高音喇叭唱一句,卫红就在后面跟一句,“饭饭饭!”
高音喇叭:“万物生长靠太阳,”
卫红:“饭饭饭!”
高音喇叭:“雨露滋润禾苗壮。”
卫红:“饭饭饭!”
……
小汪是听不得“吃”、“饭”、“肉”这些词的,所以每当卫红在那边跟着高音喇叭“饭饭饭”的时候,它就在花墙这一边“嗷呜”、“嗷呜”委屈地叫,催着家里的人快点给它开饭。
周晚晚偷偷扔给它一块牛肉干,让这家伙闭嘴。今天家里的几个人都因为肖劲的事心情不好,你就别添乱了。
革命歌曲放完了。郑满仓,不,应该叫郑卫东了。郑卫东开始讲话,先念了一段语录。又读了一篇几个星期之前的人民日报重要文章,才开始说正题。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小农经济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郑卫东开始他的每日一讲,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说了十多分钟。隔壁院子里的春丫只能哄着生物钟跟小汪一样准的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