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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许社长从徐广进口中得知五星大队现在不办大锅饭了。
他骑着自行车,召集全体干部开会。
在会上,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大家,“虽然我个人能理解你们的作法。但是上面给我下了死命令。希望你们大食堂还是每月办一次。吃一顿饭,上交多少口粮,你们自己定。”
众人怔住了,没想到许社长没有为难他们。
林建国激动地道,“许社长,谢谢您能理解我们。”
许社长摆了摆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是我的社员,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
又过了几个月,很快就到了收庄稼的时候。
为了自己的口粮,大伙比任何时候都积极。
有那饿得不行的人,趁着记分员不注意的时候,搓一把麦子,吹掉上面的麦壳就往嘴里塞。
收完麦子,大家马不停蹄开始插秧。
一直干到七月底,他们才终于忙完。
就在这时,上面下来了征粮任务。这就一条公告让五星大队集体炸开了锅。
以前都是大队长去公社报亩产,这次不一样了,因为各地欠收,农民必须上交五成以上的公粮。
五星大队的队员们一个个堵在仓库门口,不让粮站的人拉粮。
粮站的人站在门外,不耐烦起来,“都让开,这可是国家规定,你们再不让开,就是犯罪,当心把你们抓起来。”
原以为他们会让开,可是没有一人让开。
收粮员愣住了,扯着嗓子大喊,“大队长呢,大队书记呢,死哪去了,快把人给我拉开,要不然你们都等着被撸吧。”
人群里有人喊,“大队书记去造桥了,不在!”
众人齐齐指向一旁的徐广进。
收粮员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唬!一看吓一跳,徐广进居然被五花大绑绑在墙头。嘴里还塞了一个辩不清颜色的抹布。
收粮员见他们胆子这么大,齐齐往后退,“你们别乱来。我可是工人。”
众人哄堂大笑。收粮员开着拖拉机火急火燎出了五星大队。
“什么!他们胆子这么大!”许社长揉着发疼的脑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面的雷局长听到五星大队四个字,本能想到他那未来侄媳妇,好像听她说,她爹当了大队书记,她哥当了民兵队长。
他们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公然跟公社叫板。
雷局长站起来打着哈哈,“我估计那些人也就是饿怕了。老许,你还是亲自走一趟,跟他们讲讲吧。”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么?许社长怀疑这法子未必能行得通。毕竟对方可是一帮子刁民。居然连绑大队干部这种事也能干出来。
他在屋里走了几圈,收粮员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拿主意。
许社长拍着桌子朝两人道,“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他扭头吩咐雷局长,“你去局里把人手全调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厉害还是咱们手里的枪厉害。”
还要带装备?雷局长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回去叫人的时候,特地绕道去了趟供销社通知林芳秋,“许社长马上就要去你们大队,还带了枪,你现在立刻赶回去,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芳秋吓了一跳,转身往外跑。
许社长一行人到五星大队的时候,整个大队静悄悄的,一个喘气的人都没看到。
等他们到了大队仓库这边,才发现人全部集中在这儿呢。
许社长板着脸,把大队干部喊到一边。
徐广进此时已经被松开,看到许社长过来,他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把扑到他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这些野蛮人,“许社长,您终于来了啊。您要是不来,我要被这些人给整死了。”
“他们为什么绑你?”瞅着他那邋遢模样,许社长一脸嫌恶地退后几步。
徐广进哭着道,“他们不肯交公粮,我想去公社通知你,可是他们拦着不让。就把我绑起来了。”
林建国黑了脸,挤开他,“许社长,不是这样的。我们抓到他偷吃粮食才惩罚他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各置一词。许社长摆了摆手,“行了,不说这个了。咱们来说说交公粮的事。我听说你们对上面下达的命令有异议?”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纷纷低头。
林建国上前一步,“许社长,您也要理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想交公粮,而是交得实在太多了。之前交了五成公粮,咱们大队吃糠咽菜啃树皮,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前阵子,还有两个人饿死了。”
林建国说的倒不是假话。就算集体干活,也有穷有富。穷人家买不了多少高价粮,只能吃糠。小孩子和老人本就是需要补充营养,吃这种东西哪受得了。
有两个老人没扛过,人没了。
许社长面色一瞬间的凝重。他叹了口气,神色缓了缓,“可是你们也不能为了自己,就把万千同胞置于不顾啊。你们是农民,到地里挖野菜,到江里捞鱼,怎么都能活下去。你们让那些在边疆保卫祖国的战士怎么活下去?你们让M主席他老人家怎么活下去?”
众人齐齐低头。
林建国心如死灰。他想说他没这么大的情操,自己都快死了,还要管别人。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太无情了,明明那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在保护这个国家,而他居然为了填饱自己,活活饿死这些浴血奋战的战士。
没有人再说话,许社长指挥身后的人到里面抬粮食。
众人让开一条道。
林建国怔愣了片刻,突然问,“咱们国家还在打仗吗?”
许社长摇头,“就算不打仗,队伍也不能解散啊。谁知道那些侵略者会不会卷土重来呢。”
林建国无话可说,捂着脸,挫败极了,“可是我们就活该饿死吗?这明明是我们种的粮食。”
这话似乎产生了共鸣,众人齐齐附和,“是啊,这些是我们种的粮食。我们却饿着肚子。”
许社长在一张张焦黄的脸上瞧见了愤恨与不甘。
林建国擦掉眼泪,幽幽地道,“如果我们自己种的粮食不属于我们,我们又何必种粮?我们为谁而种?我们难道是”奴隶吗?
“建国!”一声暴喝传来,众人齐齐看去,只见林炎城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手里拎着个大包,像是刚刚乞讨回来的难民。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68章
林炎城突然出现; 最激动的莫过于林家人。
林建华和林芳夏忙迎了上来。
“爹,你放假啦?身上怎么这么脏?”
林炎城把包交给林建华,冲他眯了眯眼。
林建华接过来; 感受到手里的重量; 猜想里面是不是藏了粮食。
林炎城走过去,下意识想伸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衣服脏得很,担心许社长嫌弃; 又缩了回来,坦然一笑; “我刚从工地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许社长笑了笑; “桥建得怎么样?”
林炎城紧赶慢赶终于在夏收之后把桥盖完了。他笑了笑; “今早刚盖完,现在在阴干。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 到时候史县长会举行仪式,正式通行。”
许社长连连说好。
说到这里,他指着大队仓库,声音寡淡; “林同志; 你来的正好,上面下达了任务,生产队必须要上交五成公粮。交公粮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可是这些人拦着不让,你看怎么办才好?”
林炎城视线移向这些村民; 他们一个个颧骨突起,面有菜色,眼睛浑浊,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心里一酸,忍不住同情起来。
他试探着朝许社长开口,“许社长,我们公社一直是先进大队。为了能给国家多作贡献,我们一直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但是长期挨饿的人脾胃虚弱,身体也比平常人差。这次不如就少交一点吧。”
许社长面露迟疑,刚想开口说这不是他做的决定,而是上头的决定。
就听林炎城继续道,“如果再继续饿死人,您不但评不上先进公社,反而连位子都保不住。”
许社长嗤笑一声,“还先进公社呢。我现在只要能把粮食顺利交上去,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我就满意了。”
这是不肯通融了。林炎城眉毛都快打成结,“那这些报的亩产能按实际收上来的算吗?去年是大队长私自作的主。实际情况,您是知道的。”
许社长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下。去年其他大队因为炼钢,粮食没收上来多少,但是今年不一样,算是大丰收,也没人偷懒。他们交的粮食比去年多了一倍。怎么算都比去年交的要多。
许社长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仍是肉痛的表情,“罢了,这次我就给你这个校新晋大队书记的面子。但是秋收,咱们还是按照去年的来。”
林炎城阴森森地看了一眼徐广进。
徐广进被他看得发毛,缩着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人。那人狠狠推了徐广进一下。
徐广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许社长微微蹙眉,没搭理他。
粮食很快被运走,大伙也纷纷散了。
回到家里,林建国扯着亲爹的袖子,急得直跺脚,“爹,干啥让他们运走这么多粮食。咱们可咋整?”
林炎城无奈道,“不运走能行吗?这是中央下的命令。要不是担心你惹事,我至于马不停蹄赶回来吗?”说到这里,他拽了下林建国的耳朵,“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又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林建国踮着脚尖,疼得‘嘶嘶’叫。
好在林炎城很快就松开,重重拍了他一下,“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一定要冷静,不能冒失。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林建国揉着发红的耳朵,不服气地嘟哝着,“我说得又没错!”
“你还嘴犟!”林炎城哼了一声,“我在怀江建桥的时候,附近生产队有人到我们那边乞讨,当场就被工会的人判了刑。你是不是也要被抓去劳改?你以为许社长是傻子,你心里的那些话,他能不懂?你别傻了。那些官精得跟猴似的。”
“抓去还好呢。这样我就不用整天担心饿肚子。”林建国赌气道。
林炎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舍得地里那些粮食?”
林建国还真舍不得。在亲爹煞人的目光中,他头快埋到胸口处了。
林建华忙走过来劝,“爹,二哥也是为了大家好。队里都有人饿死了。”
林炎城心沉了下去。这才刚刚开始,就有人饿死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林炎城左右看了看,“小五呢?他还没回来吗?”
林建华:“他去学校拿成绩单了。”
林炎城了然地点了下头,“他有没有说学校什么时候给他们分配岗位啊?”
“应该快了吧。”林建华随口说道。
林建国凑过来,冲他挤眼,“爹,小五也处对象了。”
林炎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书里小五可是情种,为了罗奚珍,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能这么快就处对象?真的假的?“他跟你说的?”
“千真万确!”林建国重重点头,他拉着小六,“不信你问小六,他也知道。”
林炎城还是不信,迟疑道,“那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是不是那个罗奚珍?”
林建国摇头,“小五说不是罗奚珍。”
林炎城摸着鼻子,心里越发生疑。
林建华把亲爹带来的大包往下倒,首先出来的是几件衣服,全都破了洞。
林芳夏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些衣服怎么破成这样啊?”
林炎城摆了摆手,“为了赶进度,我也去帮忙,衣服就成这样了。”
事实上,开工没两天,长江大桥那边就调走了好几个大工。人手不够,他这个工程师也被当成大工使。
“爹,这些粮食哪来的?”衣服中间是一个袋子,林建华打开一看,居然还是一包大米,约莫能有十来斤的样子。
林炎城拍着腿,在他们身上打量一眼,“这些都是我平时省下来的。”
他是临时工程师,级别依旧是大工,工资拿的依旧是大工的津贴,但是粮油关系却是提上来了。一个月有三十八斤细粮。
他每天都吃粗粮馒头,把大米省下来,带回来给几个孩子,让他们也打打牙祭。
他吩咐林芳夏,“你去煮锅粥,大米用纱布包着。煮好后,你们喝米汤,小六吃大米。”
林建国不乐意了,撇了撇嘴,“爹,你也太偏心了吧。”
林炎城把小六拉到他旁边站着,朝两人头顶望了一眼,“你瞅瞅你弟现在才到你肩膀,你好意识说这话吗?他这不是在长身体吗?你让着他点。”
林建国侧头一看,小六头顶刚好到他肩膀处,他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吃大米就吃大米吧。哎,谁让我们是捡来的呢。”
林芳夏闷笑出声,弯腰舀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