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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千娇百宠
作者:若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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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夜长
顾婵斜倚着引枕,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手中的话本子。
那书上究竟讲了些什么,她一字也未读进。原本不过欲借文字缓解心中焦虑,怎知那一朵朵娟秀端庄的簪花小楷竟如同生出翅膀一般,在她眼前纷乱浮动,反而凭添几分烦躁。
梨木雕花的罗汉榻临窗而设,顾婵只需侧转身便可从敞开的窗间望出。
这一晚,没有皎皎明月高悬,亦没有灿灿寒星闪烁,只有一团团火云遥遥自远方腾空而起,赤红的火光将穹空照耀得有如白昼。
靖王以勤王之名起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今日入夜时分更亲率五万精兵同时攻打京师内城十三城门。
而今上派出领兵抗击之人是金吾卫指挥使。此人姓顾名枫,字潼林,是顾婵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顾婵每向窗外望一次,心便向下沉多一分,她知道自家兄弟少年英雄、能力超凡,可靖王韩拓是何等人也?
那人骁勇善战、诡诈多谋,由他统帅的军队从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连凶猛异常的鞑靼汗王也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来犯境。
潼林此番仓促受命,又能有几分胜算?
只盼韩拓并不如传言中那般狠绝,能留下潼林一命,顾婵便再无其他所求。
碧落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顾婵望着窗外愁眉不展,暗自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至榻前,轻声劝道:“姑娘,吃些红枣小米粥垫一垫吧。”
长夜漫漫,不论明日如何,此时既然还有命在,自是应当积蓄一些气力。
顾婵接过粥碗,舀一勺送入口中,明明是平日里十分喜爱的食物,现下吃来却味同嚼蜡,丝滑绵软的粥水如同泥浆一般糊窒于舌尖之上,难以下咽。
“姨母和陛下那边如何?”顾婵将碗放下,淡淡问道。
“姑娘莫急,碧苓已去问了。”碧落恭谨答道,忽而话锋一转,“姑娘,我们何必非要同太后皇上一起,出宫去岂不是好得多?反正……反正还没大婚……”
顾婵看她一眼,蹙眉问道:“出宫去?去哪里?我们就算能离宫,又如何出得了城?”
“便是先躲在城里也好,免得被皇上连累……”
“不许胡说!”顾婵急急打断她,一口气走岔了道,咳嗽不断。
碧落爬上榻来,跪坐在顾婵背后为她顺气,一时间两人皆静默无话。
顾婵的生母宁玉是太后亲妹,五年前宁玉病逝,当时还是皇后的宁太后心疼外甥女年幼丧母,将顾婵接入宫中生活。待顾婵及笄之后,先皇元和帝下旨赐婚,将她许给宁皇后所生的七皇子韩启,亦既是如今的嘉德帝。
只可惜,赐婚不久顾婵便身染顽疾,久治不愈,宁太后一心认定了要顾婵做儿媳,是以韩启至今仍尚未正式大婚册立皇后。
顾婵对后位并无奢求,但诚挚感念姨母怜惜爱护之心,自是不肯做那大难临头各自飞之事。
四更的更鼓响过后,顾婵终于勉强入睡,碧落随侍一旁,手中执一把丝绢团扇,在顾婵身侧徐徐送风。
顾婵和衣卧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碧落见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放下团扇,取来温水打湿的布巾替她擦拭。谁知布巾才一沾上顾婵额角,她就忽地睁开双眸,腾地坐了起来。
碧落叫她唬了一跳,问道:“姑娘,做了噩梦?”
顾婵直愣愣地坐着,足足半刻钟一动未动,碧落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响应,心惊胆战地推了她一把,才听得顾婵开口道:“潼林出事了。”
靖王命大军留驻城外,只准五百护卫进京师内城维持秩序,其中一百人随入皇宫。
奉天殿内,韩拓手起刀落,亲自斩下嘉德帝首级。
殷红的鲜血喷溅在金砖之上,顺着纵横联合的砖缝流淌开来。
宁太后端坐在大殿东侧专为她所设的凤椅之上,由始至终未曾抬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嘴唇微微嗡动,拨动着手中百八颗澄黄晶莹的蜜蜡佛珠,专心诵经。
韩拓丢开滴血的偃月宝刀,踏着织锦地毯登上台阶,高坐在北首龙椅之上。
随侍即刻递上白绫巾,韩拓接过,垂眸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
顾婵与众宫眷一起跪在大殿西侧,她恭顺地低着头,一双眼眸却微微挑起,小心翼翼地觑向韩拓。
龙椅上的那个人,身穿黑色织金战袍,红缨盔下的面孔隽美如谪仙,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自若。倒似他不是谋反逆贼,今日行的也不是辣手夺命、血洗宫廷之事,而是个朗风霁月的贵公子,正悠哉悠哉地吟诗作画,陶然于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中。
顾婵想象过靖王许多种面貌,却没有一个如眼前这般,她心下诧异,一时不防,未能及时收回目光,叫拭净了双手抬起眼帘的韩拓逮了个正着。
对上那凌厉深邃的凤眼,顾婵心头惊悸,忙将头垂得更低,再不敢造次。
近卫长李武成进殿请示,已将怂恿刚刚“驾崩”的嘉德帝苛减军需,造成嘉德二年凉州卫大败死伤惨重的一众罪魁佞臣阖家绑于殿外,待要如何发落。
韩拓薄唇微启,冷冰冰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顾婵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韩拓的声音又再响起:“母后不必忧心,七弟虽然不在了,本王自是会克尽孝道奉养母后,往后一切不变。不过,七弟的妃嫔……”
他的目光扫向大殿西侧,韩启登基不过三年,宫中有品阶的妃嫔已有十几人,此时皆垂低了头,瑟瑟发抖着等待未来的命运。
“陈永安,你来说。”
被点了名的陈永安上前一步,尖声道:“按祖制,未有所出的嫔妃不可再留于后宫之中,殉葬、守陵或是入慈恩寺祈福都是极好的归处。”
陈永安是韩拓安插在皇宫之中的心腹,时任司礼监秉笔一职,对这些自是再熟知不过。
韩拓道:“祖制当遵循,却也不必拘泥,本王许你们在这三种里自行择一,绝不勉强。”
主仆二人一搭一唱,话说得好听,其实无非给她们两种结果,死亡与终身监。禁。
这一众女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岁,最小的才将将十四,若不勉强,谁甘愿如此终结一生。
一时无人肯答,僵持一阵后,跪在顾婵身侧的江贵妃率先开口:“妾身一众姐妹皆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韩拓勾起嘴角,眼神却是一片清冷,毫无笑意:“哦,七弟何时立了皇后,本王竟毫不知情?”
江贵妃凛然道:“虽未正式举行立后大典,但早年先皇圣旨赐婚,天下皆知,更有护国寺的不悟大师批命姐姐乃是凤仪中宫之相……”
韩拓似乎来了兴趣,踱步向西,准确无误地站至顾婵身前,捏着她纤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本王尚缺一位皇后,既然你是皇后命,那么就选你好了。”
顾婵不悦道:“妾身染恶疾,怕是不祥之人,还请王爷另择贤后。妾愿以身……”
“不必,”韩拓打断她的话,不许她说出自己的选择,“另择人选太过麻烦,本王怕麻烦。至于恶疾,本王识得一名神医,人称气死阎王,想来定能治得好你。”
韩拓办事雷厉风行,那位气死阎王翌日即入宫中,他确实医术精妙,一过手便诊治出太医院众人经年未曾找出的病因,其后对症下药,自应不再是何难事。
京师被攻破的第三日,韩拓登基为帝,改年号靖明,册立永昭侯嫡长孙女顾氏为后。
九九八十一枝龙凤喜烛燃亮凤仪宫,顾婵面向宫门,跪坐在八柱盘龙紫檀龙床正中,身上仅着纤薄柔软的丝缎中衣,滴血般艳红的颜色映衬得她娇美的脸庞上显出一种诡异的苍白。
韩拓自净室走出,坐至床边,轻声道:“你不必怕,朕既立你为后,自是会好好待你。”
顾婵低头不语,缩在袖中的右手紧握着一支金钗。
韩拓又道:“萧鹤年说你中了南海奇花之毒,你可想得出会是何人下手?”
顾婵摇头,若能知谁人存有歹心,又怎会大意中招。
韩拓看她一眼,再道:“据闻前贵妃江氏于花卉一事颇有造诣……”
“她已往生,再不能为自己辩白,陛下要如何说都行。”顾婵只听了开头便打断,语气是难得一见的强硬。
韩拓冷笑道:“你倒真是姐妹情深,可那日在奉天殿上,她第一个便将你推出来挡箭。”
顾婵不欲与他多争辩,但到底心中不喜,微微侧偏了脸去。
韩拓捏住她下巴,将她面孔扳正过来:“知道你不爱听,但做朕的皇后可不能识人不清。就如那女人,许你后位不过是因为不悟的批命,她既然要她儿子做皇帝,自然不能让你嫁给其他男子。不然你一病多年,她早将你弃若敝履……”
顾婵反击道:“陛下立我为后不过是为了刺激姨母,又比他人好得到哪里去?”
韩拓不怒反笑,手掌覆上顾婵膝头,轻轻摩挲,语气暧昧:“那么,皇后以为我们再做些什么,能更刺激太后她老人家呢?”
顾婵不理会他的调笑,反手利落地将金钗送往自己咽喉。
韩拓一把扼住她握着金钗的手腕,再向旁一带,便将凶器送得远了。
可是顾婵倔强,仍紧紧握住金钗不肯松手,她心知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女子,既无为表兄韩启报仇之力,亦无解救姨母于困辱之能,只求自裁以保清白。
韩拓冷哼道:“这般烈性,倒真是同你那双生兄弟如出一撤。”
这一句正戳中顾婵心事,她颤声道:“潼林,他……”想问又不敢,只怕答案太令人心伤。
“松手,”韩拓示意,“松手我便告诉你。”
金钗应声而落。
韩拓道:“朕素来欣赏节烈忠义之士,自是会将他风光厚葬。”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他手背上。
韩拓声音再响起时已柔和许多:“你父兄皆因反对苛减军需之事被外放,朕会尽早安排他们调回京师,让你们一家团聚。”
顾婵抬眼看他,杏眼里包着一汪泪,配上她本就精致无双的容貌,更是凄迷惹人怜。
韩拓将她推躺下去,乌黑如瀑的长发在大红喜被上铺散开来,他欺身而上,抽开她中衣腰间的系带。
顾婵闭起双眼,韩拓手掌炙热如火,游走在她细嫩的肌肤之上,带来出人意料的温柔,却避不开缠绵的疼痛。
☆、第2章 曙光露
染了落红缤纷的元帕依足规矩送入宁太后手中。据闻太后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行动有些不便。但她居住的宫院有禁卫把守,顾婵也不能入内探望。
顾婵所中奇毒早已拔除干净,可惜长期受毒素影响受损的内脏器官连气死阎王的萧鹤年也不能挽救。
盈盈十八岁,正是鲜花般娇妍绽放的年纪,她却日益枯萎衰败。
这一年冬日来得特别早,九月底京师意外降下一场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皇城里却悄悄传说着此乃不祥之兆。
业已仙逝的嘉德帝被兄长篡位夺妻,身首异处,有冤难鸣,阴魂不散,这场大雪实乃他怨气所凝,待到冰雪消融那日,便是新册立不过三月的皇后顾氏断命之时。
宫人们大多出身低微,为奴为婢后更是受尽磋磨,身为燕雀自不会心有鸿鹄大志。
那金銮宝座上高坐的是何许人也与他们毫不相干,至于皇位得来是否名正言顺,更不是他们关心所在,反而是那些满天神鬼的禁忌话题较易令他们兴致勃发,流传扩散。
此等流言自是不会传入帝后耳中。
顾婵如今精神愈加不济,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得有十一个都在昏睡。
太医院众人慑于皇帝威压,没一个敢明言:“皇后大限将至。”
只日复一日用至稀罕的长白山百年老参吊住她一口气,拖延枯耗。
交子时分,风雪渐歇,夜的静谧在阵阵喧哗中被打破。
种种响动顾婵俱听在耳中,欲待睁开眼出声制止这番吵闹,偏有莫名力量拉扯着,将她拖拽入飘渺无边的黑暗之中。
漫长的寂静里,忽听“吱呀”一声,门扉轻响。
接着是脚步匆匆,声声渐近。
“可退热了?”醇厚温和的男声低声询问。
这声音顾婵再熟悉不过。
是了,掌灯时韩拓曾派人传话,爹爹已行至宜兴,且决定不投栈,彻夜兼程,只为早一日见到她。
顾婵与父亲经年未见,自是欣喜异常,勉力挣扎想要起身,奈何头痛欲裂,全身乏力,眼皮更是沉重难以撑开。
“早起好了些,下午又开始发热,比昨个儿还厉害,大夫来看过,只说多发汗,方子照吃原来的就行。”
回话的女声柔和清婉,却如同投石入海,在顾婵心中激起千层浪来。
她是在做梦吗?不然怎会听到娘的声音?
顾婵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