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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香浓-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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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夕阳西下,酷热的暑气散去,晚风吹进纱窗,清凉怡人。
  陆明玉写完一篇经文,放下笔,大丫鬟揽月立即端了铜盘来,伺候她洗手。
  铜盆里凉水干净清澈,水波荡漾,底下的粉彩鲤鱼仿佛活了过来,在荷花莲叶里摆尾游动。陆明玉心不在焉地看鱼,揽月则羡慕地瞧着她的手,又白又嫩,十指纤细,漂亮又秀气,怪不得好几次都瞧见世子抱夫人在腿上,捏手把玩。
  “都下去吧。”洗了手,陆明玉淡淡地对两个丫鬟道,她心里有事,想一个人静静。
  采桑、揽月哎了声,一起退下了。
  房间里依然笼罩着一丝闷热,陆明玉拿起一把绣有仕女图的团扇来到窗前,窗外花坛里,白月季开了一片,白天热得蔫蔫的,现在瞧着精神了许多。洁白娇嫩的花瓣,美得不惹尘埃,像记忆里的母亲,清冷脱俗,不沾凡间烟火。
  “夫人,葛先生回来了!”
  院门处快步跑来一个小丫鬟,瞧见夫人站在窗前赏花,小丫鬟高声禀报道。
  陆明玉眉心一跳,将团扇放到书桌上,她理理发髻,确定没有失礼之处,立即去前院见客。说起这位葛先生,真是个奇人,前日护卫去庄子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发现有人失足滚下山坡,便救了回来。葛先生醒后要报答,护卫称夫人想吃野味他才进山的,葛先生真想报答就报答夫人。
  陆明玉来庄子是为了清清静静地缅怀亡母,本不想理睬这位葛先生,偏对方不报恩就不肯走,陆明玉只好见了对方一面,问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为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锦衣玉食,陆明玉可不缺金钱报答。
  葛先生自称神医,愿尽力帮她或一位亲友治病。
  陆明玉没病,亲友里面,倒有两个病人。
  一个是她瞎眼的父亲,一个是大伯子楚行。楚国公府有两房,楚行是大房唯一的儿子,其父早逝,老国公过世后,嫡长孙楚行继承爵位,可惜他早年出征先是左眼受伤视力受损,后来又断了一臂,去年陆明玉嫁进国公府没多久,楚行再次出征,战死沙场,国公府的爵位这才落到了公爹头上,她也从楚家二奶奶变成了世子夫人。
  大伯子死了,父亲……
  陆明玉恨他。
  她七岁那年,母亲只带了身边的大丫鬟碧潭去逛花园,行到湖边,母亲打发碧潭回三房取画笔,想要作画,碧潭乖乖从命,尚未走远,忽闻湖边传来落水声,碧潭大惊,匆匆返回,只看到水波剧烈晃动……
  母亲投湖自尽了。
  没有人怀疑。
  因为母亲是庄王府的庶女,庄王爷惧内,对王妃俯首帖耳,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不起老王妃的地方就是外出时碰了一位美人,还带回家抬了姨娘。作为补偿,庄王任由王妃苛待他的姨娘与一双庶出子女,连王妃安排庶女嫁给陆家瞎眼的三爷都没吱声。
  其实单论门第,陆家是完全配得上一个王府庶女的,陆老爷子乃深受皇上看重的兵部尚书,大儿子在荆州做参军,二儿子在户部任职,就连继室所出的三儿子也是人中龙凤,自幼聪慧过人,有神童之名,十一岁高中秀才,然后……在一场意外中瞎了眼睛,无药可医。
  嫁给一个瞎子,是母亲受的第一重委屈。
  瞎就瞎,若夫妻恩爱,日子照样能过好,偏偏瞎子丈夫有个忠心耿耿伺候他长达七年的丫鬟,虽然没有收房却屡次为这个丫鬟与她闹口角,最终闹到夫妻分房,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是母亲受的第二重委屈。
  有了这两点理由,母亲一时抑郁投湖自尽,并不难理解。
  连小小的陆明玉都懂母亲活着有多苦。
  生她养她的母亲死了,陆明玉把所有的难过都转化成恨,对父亲的恨,她拒绝再喊他父亲,每次见面都视若无睹,就算事后父亲打发了他的好丫鬟,陆明玉对他也没有任何改观。母亲死了他后悔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珍惜?
  陆明玉恨他,嫁给楚随那年,是陆明玉自母亲离世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年,因为她再也不用跟父亲住在一个屋檐下,再也不用看他日渐憔悴的虚伪身影,因为她有了一个对她千娇百宠的好丈夫。
  可葛先生问她是否有亲人患有疑难杂症,陆明玉还是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父亲那双清澈如水却无法视物的眼睛。七岁以前,父亲对母亲不够好,对她却宠爱有加,会笑着摸她的脑袋,温润如玉。母亲死后,他过着苦行僧般的清苦生活,那是他应得的,陆明玉不同情,但父亲没有苛待过她。
  或许治好了父亲的眼睛,她就可以只怨他恨他,再不用因他的憔悴隐隐难过。
  ~
  前院堂屋,葛先生刚落座喝茶,见陆明玉来了,他不缓不急地放下茶水,朝对面的美貌少妇行礼:“夫人。”眼睛规矩地看着地面,不为美色所动。
  “先生请坐。”陆明玉坐到主位上,面容冷静,仿佛并不关心神医此行的结果。
  葛先生却没有卖关子,垂眸抚须,幽幽道:“夫人,老夫为令尊诊断过了,他的眼疾积年已久,治起来比较麻烦,好在依然可治,只是需要两三年的光景才能痊愈。”
  陆明玉不由攥紧了手,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父亲双眼复明。
  然而没等她理清心里复杂的感觉,葛先生忽然长叹一声,惋惜道:“老夫将病情如实告知令尊,令尊却说,他最想见的人已经去了,复明无用……夫人,老夫再三苦劝,奈何令尊心意已决,不想治他的眼睛。”
  最想见的人已经去了……
  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如遭重击,陆明玉低头,泪落如雨。
  父亲是爱母亲的吧,爱得很深很深,深到母亲死了,他连眼睛都不要了,可母亲活着时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对母亲冷冷清清?假如当年他像楚随对她一样温柔软语,呵护备至,母亲又怎会生无可恋?
  葛先生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一抬头,就见美人掩面垂泪,双肩如风吹柳枝轻颤。到底才十六岁,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边叮嘱他千万不要让陆三爷知道他是她派去的,一边又希望父亲治病,女儿家的别扭心思啊。
  葛先生默默地等着,待陆明玉渐渐止住哭,他才低声劝道:“夫人,令尊有心结,这心结恐怕只有最亲的人才能解开,不如你亲自去劝,以老夫看,令尊早已心死如灰,坚持活到今日,应该是放不下你。”
  陆明玉低着头。
  劝父亲?十年了,她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美人沉默不语,葛先生路上已经打听过陆家的事情,猜得到陆明玉跨出那一步也需要时间,但他没功夫等陆明玉,他还想继续游历四海呢。再想陆三爷的眼睛治疗起来耗时更久,葛先生突然计上心头,“夫人,老夫将这套针法传授给你吧,如此你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替令尊诊治。”
  陆明玉震惊地抬起头,陆家请过各种名医太医都治不好父亲,葛先生的方子肯定是神技,这种通常只在家族或师门传授的医术,老人家竟然愿意教她?
  看出她的心思,葛先生微微一笑,“老夫与你有缘,你的人救了我的命,我传授你一套针法权当报答了,只求夫人别再外传,包括你的亲人子女,夫人身份尊贵,想来也不稀罕用老夫的针法谋金钱私利,救人倒是无妨。”
  陆明玉听了,心底情不自禁涌起强烈的惊喜,到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她还在意父亲。
  想明白了,陆明玉抹抹眼睛,郑重跪在了葛先生面前,“师父在上,弟子陆明玉对天发誓,习得师父的神技,弟子只用于救人,绝不传口述、笔授给任何人,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葛先生犹豫片刻,默认了陆明玉这个徒弟,但他只把那套可以治疗任何眼疾的针灸之法传给了陆明玉。陆明玉呢,不仅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聪慧过人更有陆三爷的影子,简单些的文章看过两遍就能记住,复杂的也只是稍微费些时间,因此虽无医术基础,五日过去,她也学会了这套针法。
  替葛先生践行后,陆明玉收到了丈夫楚随的家书,称他已经从山西返程,月底便能抵京。
  陆明玉看着信,心里暖融融的,楚随去山西办差事,夫妻俩分别有半月了,真是想地很。
  “夫人快睡吧,外面天都黑透了。”采桑泼完洗脚水回来,见夫人慵懒地靠着床头,傻乎乎地对着世子的书信笑,她也笑了,小声打趣道。
  陆明玉俏脸泛红,嗔采桑一眼,小心翼翼收好书信夹到书里。
  采桑吹了灯,去外间守夜。
  陆明玉仰面躺着,睡不着,想完如胶似漆的丈夫,又想到了日渐憔悴的父亲。
  辗转难眠,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有点像窗外的月季,陆明玉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她生病了,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父亲也一直陪在她身边,每次她睁开眼睛,会同时看到爹爹娘亲,两人没有争吵没有冷漠,特别温馨。
  那是她最快乐的回忆。
  陆明玉喃喃地喊爹爹娘亲,就在她快要碰到那对儿年轻的夫妻时,心口忽然传来一股剧痛。
  陆明玉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床边,手里匕首再次朝她扎了下来,陆明玉惊恐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黑衣人死死捂住她嘴,陆明玉疼极了,她拼尽全力挣扎,想不通自己得罪过什么仇家,但黑衣人不给她逃脱或质问的机会,一刀又一刀,到最后,除了疼,黑衣人罕见的六指左手,成了陆明玉脑海里仅有的印象。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
  陆明玉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眼神涣散,她看到黑衣人在房间洒满桐油,看见火光熊熊,陆明玉又热又冷,忽然火光不见了,年轻俊美的爹爹牵着母亲朝她走了过来,他眼睛那么清澈明亮,笑着唤她小名:
  “阿暖,阿暖……”                        
  

☆、002

  刚过完年,京城的正月依然天寒地冻。
  陆家三房,靠近上房的海棠苑里,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明明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不停地打着哆嗦,小小的脸蛋虚弱苍白,平日樱桃似的嘴唇冷得发青发紫,喃喃地喊着爹爹。
  陆三爷陆嵘坐在床前,双眼清澈如水,看到的却只有茫然无边的黑暗。看不见,可他听到了女儿稚嫩的声音,他慢慢探出手,先是碰到枕头,再慢慢挪到女儿凉凉的脸蛋上。年前女儿脸蛋胖乎乎的,连续昏迷三日,如今瘦了许多。
  如果他能看见,他能给女儿更好的照顾,女儿恢复地是不是能快些?
  “阿暖不怕,爹爹在这儿。”挪到床上,陆嵘俯下。身,抱紧女儿小小的身体,帮她取暖。
  “疼……”
  昏迷的小姑娘撇撇嘴,难受地要哭了。女儿生病痛苦,陆嵘只恨不能代替女儿替她疼,他把脸贴到女儿的小脸上,低低地哄她,“阿暖哪儿疼啊?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捂捂就不疼了。”
  那声音太温柔,太清晰,陆明玉陡然惊醒。
  陆嵘感觉到了,他惊喜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女儿的方向,“阿暖醒了?”
  陆明玉震惊地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锦袍,眉目俊朗。京城权贵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养出了不少美男子,有古铜肤色英气逼人的,有温文尔雅风流多情的,陆明玉见过各种各样的美男子,但在她心里,父亲是最好看的。
  他沉默寡言,远远望去似天宫被贬下凡的神仙,浑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叫人看不清他,走近不了他。但那是对别人,甚至是对母亲,在她面前,父亲身上的雾气没了,他喜欢摸她的脑袋,喜欢将她抱在腿上,她小声求他卖了墨竹对母亲好点,父亲从不生气,只会露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
  可母亲死后,父亲憔悴了老了,眼前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年轻?好像,好像……
  “阿暖?”
  女儿一直不说话,陆嵘皱眉,食指小心翼翼摸到女儿眼角。
  眼睛最不能给人碰,陆明玉本能地攥住那手,这一攥,惊骇地发现她的手居然变小了!
  又瘦又小,像个孩子!
  “阿暖?”陆嵘看不见,但他觉得女儿肯定出了问题,握住女儿小手,陆嵘柔声安慰:“阿暖不怕,郎中说你醒了病就能好了,爹爹马上让人去请郎中。”说完脑袋转向外面,“桂圆,四姑娘醒了,你派人去请乔老。”
  乔老是京城最有名的郎中。
  “哎。”外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回应。
  陆明玉茫然地看向内室门口。桂圆、甘露是从小照顾她的大丫鬟,可她十三岁那年就分别给两个大丫鬟找了人家,提拔采桑、揽月上来,怎么桂圆又来她身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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