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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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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荟听她声音带了哭腔,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肩上落泪,怕勾得她更伤怀,一个劲用袖子揩脸上的泪水,像哄孩童似地轻轻拍她后背:“阿婆,我去去就回。”

    “说得好听!”老太太嘟囔着推了她一把,旋即用苍老粗糙布满寿斑的手紧紧抓着她,哆哆嗦嗦,可就是不愿放开,嗫嚅半晌说不出话,不管年轻时多么彪悍,年纪大了也畏死,她担心自己不能活着等到孙女回来。

    曾氏撇撇嘴,随口劝道:“您外孙女婿有大前程,二娘也是个有福的,三娘,还不快去劝劝阿婆!”

    三娘子也觉得母亲这话冷情,她大了,不再妄图弥合曾氏与二姊之间的裂痕,可心底深处总还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听到这些话,心里一阵难受,倔强地抿抿嘴把头扭向一边。

    钟荟上前拢住妹妹的肩头,像小时候那样捏捏她的腮帮子:“三娘也是大姑娘了,好好陪着阿婆和耶娘,也别老拘着自己在屋里看书,小娘子就该有小娘子的样子,多出去松散松散,阿姊到了青州给你们寻摸好吃的好玩的。。。。。。”话音未落,啪嗒一声,姜明淅一滴豆大的眼泪打在她手上。

    四岁的十六郎一听有吃有玩,生怕二姊把自己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要!”其他年幼的庶弟庶妹们也嚷嚷起来,钟荟笑着一一答应了。

    姜昙生这大舅子理当训示一番,不过有了萧九郎那一段故事,他在卫十一郎面前摆不起谱来,只得干巴巴地叮嘱几句寒温,倒是二娘子这做妹妹的反倒放心不下他:“阿兄,你可要照顾好阿婆啊,平年考绩可要拿甲等啊,还有你都老大不小啦,赶紧给我娶个阿嫂吧!”

    姜昙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门,嗫嚅道:“晓得了……”一家人见他这扭捏的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再怎么不舍也终须一别。

    二月初二是个吉日,卫琇和钟荟祭了路神,领着奴仆和部曲启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本卷完~

    零点前还有一更,估计会短一些~

 第149章 旅途

    直至启程之日; 钟荟才知道原来卫琇千挑万选物色来的别驾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钟氏家学中顶撞他的寒门弟子祁源。

    钟荟想起那日她不过叫了长邵的表字又夸了几句; 便惹来无妄之灾,再也不敢以身试法——阿翁和耶娘曾经打算把她嫁给祁源的事儿还是带进棺材为妙。

    数日后,钟荟总算明白卫琇为什么要将辎重减至最少,又额外准备几辆空车了。

    原来官员赴任离任都是有送迎钱的; 非但如此,像卫琇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宰冢之材; 沿途不知有多少州郡长官和当地世族豪绅上赶着巴结; 有些州郡索性设了送故主簿,专门接待来往的大员。那些个地头蛇消息都灵通得很; 往往是他们的车驾才近城郭; 便有官员夹道相迎。

    这些财货有的能收,有的烫手,有的则在两可之间; 全靠卫琇分辨定夺,两人一路行一路打抽风; 行到兖州地界; 那几辆车便已经装满了。

    钟荟自己出身高门华族,家里那些庄园宅邸自然不是靠先祖们一点点从土里刨出来的,可仍旧叫那些官员士绅的手笔惊得张口结舌; 对着几大车的民脂民膏手足无措:“这也太……”

    卫琇处之泰然,他在朝中如鱼得水,靠的是长袖善舞而不是两袖清风; 和光同尘自是免不了的,只是叫她复杂的眼神看得有些丧气,刚想解释两句,钟荟便道:“到了咱们手上总强似留在他们口袋里。”

    卫琇背靠在铺满狐皮褥子的车厢上,搂住她肩头,钟荟便把头靠在他胸膛上,钟蔚这车的确平稳又舒服,与他骄奢淫逸的长公主不愧是一丘之貉。

    两人正温存缱绻,头顶上突然响起个尖细的女声:“卫十一郎!得欢当作乐!遥遥春夜长!”

    “啊呀忘了把二花收进来了!”钟荟惊呼一声,赶紧弯腰解下系在小几案腿上的麻绳,收风筝线似地往木轴上卷,不一会儿便把二花从车窗外拽了进来,心疼地把它抱在腿上抚抚它的翎毛,“不会冻坏吧?”

    卫琇自从受过那一对白大雁的磋磨,与禽鸟离得近了总有些发怵,不过夫人执意要带上二花解闷,他自是不能有半句怨言的——将鸟笼扔在露车上便是,横竖不碍着他什么。

    谁知道这鸟比人还恋阙,自从离了姜家便有些恹恹的,钟荟趁着停车时叫婢子把鸟笼拿来查看,便见它耷拉着眼皮不理人,谷子也不吃,几个时辰只啄了几口清水。

    钟荟担心得不行,这鸟鹩哥儿与她作伴多年,且又意义非常:“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啊!”

    卫琇默然,且不说那时候他俩有没有情,那二两金饼子分明是她自己掏的腰包——不过卫十一郎深得他泰山的真传,自然不会去扫夫人的兴,反正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二花便公然登上了他们的车,卫琇眼瞅着这信物大约要跟他们一路,忖了忖进献谗言:“莫不是在鸟笼子里憋闷,想出去透透气?鸟儿么,总是喜欢在天上飞的。”

    钟荟关心则乱,全然忘了二花是鸟笼子里住惯的,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便采纳了卫琇的主意,在它腿上拴了根长长的绳子,把它放到窗外去试试。

    二花顶着寒风飞了一阵,回了温暖的车厢便不敢再拿乔,奴颜媚骨地说了一套吉利话,把食罐里的谷子吃得一粒也不剩。

    “真的行!”钟荟对自家郎君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激动忘了自己方才摸过鸟,捧着卫琇的脸死命亲了几口——真是捡到宝了,模样生得俊,打得一手好抽风,竟然还能医鸟!

    ***

    他们这一路辎重甚盛又带着女眷,一天行几十里便找就近的驿亭传舍投宿,为免横生枝节,官员和豪绅的盛情相邀一概拒绝。

    如此不紧不慢地走了二十多日,钟荟发现自己那神行万里览遍九州的宏愿压根就是叶公好龙,舟车劳顿浑不如歪在榻上边吃果子边看方志游记舒坦,连她自己都免不了感慨,自己真不愧是钟子毓的亲妹妹。

    不过她那点臭矫情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进入兖州地界,他们一路上遭遇的流民突然多起来,有的是不成气候的小股,有的则是数百人的大队伍。有的景象在史书上不过干巴巴的数笔,只有当那情景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时,才知道字字都浸透着无数血泪,比如道殣相望,比如饿殍枕藉。

    最叫她难过的是,有一车的吃食却不能拿出来分给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乞活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路边。此行他们带了一百来个部曲,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一旦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哄抢起来,要兵不血刃地护住主人是不可能的——到时候那些吃食救不了他们的命,反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卫琇预料到青州附近会有流民出没,但没想到兖州的情况已是如此恶劣,当即决定就近找大渡口转走水路入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

    严重低估了大家打车的热情,一个不留神开车群竟然满员了,这就去钻研怎么扩容~

 第150章 风波

    入青这一段路途不太平; 为免夜长梦多,卫琇一行人乘坐单舸赶路。

    钟荟以前不是没坐过船; 不过大江大河上行舟与乘着轻舟画舫游湖相去霄壤,前两日还算风平浪静,到了第三日早晨江上忽然起了风,一时间波响如雷; 舟船便如风雨中的落叶般飘摇颠荡起来。

    无风无浪时身在江船容与之中还有几分惬意,眼下这么一颠; 钟荟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 不出半个时辰便已脸色青白,趴在榻上奄奄一息; 两个贴身婢子也没好多少; 阿枣更是面无人色,吐了好几回,只能回自己的舱房中躺着。阿杏稍好些; 还能扶着舱壁踉踉跄跄走上几步,不过伺候人是不成的了。

    卫琇身边清一色的小僮男仆; 总不能靠岸现去采买; 只得自行肩负起了照顾夫人的重任,好在同行的船队中有个舟人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名唤阿萍,生得俏丽又伶俐; 听闻主人家的娘子晕舟,自告奋勇前来侍奉,卫琇着人查验过这对父女的身份; 便叫她随时候命,在自己分不开身时前来支应片刻。

    钟荟有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卫琇打了水来挨着榻边坐下,挽起袖子替她擦洗身子。

    “你坐下歇歇,一天不洗也不碍什么。”钟荟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侧,卫琇水性也说不上多好,脸色也有些发白。

    卫琇伸手捋了捋她微湿的额发:“身上出了冷汗,擦洗一下睡得舒服。”不由分说便解开她的衣襟。

    热巾帕往心口一捂,钟荟顿觉舒坦了不少,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问道:“那些部曲撑得住么?”

    “习武之人身子骨本就强健,这点风浪不算什么,且此次跟着我们东来的都是识水性的,”卫琇安慰似地攒了攒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钟荟一想,也是,若个个都像她这样风一吹就倒,他们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卫琇细致又耐心地替她擦洗了两遍,为她换上洁净的寝衣,回身从壶中倒了一碗姜汤,扶她起身饮下,搓热手心在她神阙和气海周围抚按了一阵,末了吻了吻她额头道:“趁着白昼多睡会儿,今夜恐怕不太平。”

    钟荟胸闷肢冷的症状缓解了不少,眼皮渐渐变沉,点点头对他道:“你也睡会儿。”卫琇便替她合拢衣襟,系好衣带,挨着她身边躺下,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她背,待怀中之人呼吸渐沉,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阿毛,抱歉。”

    钟荟仍是在睡意朦胧间听了个影子,搂紧卫琇的腰喃喃道:“阿晏,子夜歌……”她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便要令卫十一郎唱歌抚琴,这恶习还是从常山长公主那儿沾染来的。

    卫琇无可奈何,只得启唇在她耳边轻声唱:“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

    唱到“照灼兰光在,容冶春风生”,搭在腰际的手臂软软垂了下来,卫琇知她已经睡熟,轻轻将她手拿开放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然后翻身下榻出了床舱。

    祁源已在船尾等候良久,见到卫琇施了个礼:“弟子见过卫先生。”

    他从起初将卫琇目为徒有其表沽名钓誉之辈,到如今五体投地甘愿追随,连自己都有些不解。他甚至连恩师钟禅的辟召都婉拒了——钟禅此次回京重入中枢,官复原职之余又加散骑常侍,谁都看得出天子有意重用,当他僚属自然强似跟着卫琇远赴青州。若要细究起来,大约也只有对脾胃三字能解释吧。

    “仲泽不必拘礼,我不过暂代过几堂课罢了,不是你的正经师傅。”卫琇笑着道,他第一天见到祁源便觉他是可造之材,几番察考下来,可以说是洛京士子中的翘楚了,只不过有些恃才傲物和死心眼。

    “是,”祁源揖了揖,顿了顿犹豫道,“夫人好些了么?”

    卫琇闻弦歌而知雅意,知他想说什么:“我自有分寸。”仍旧和颜悦色,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是弟子僭越了。”祁源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个卫稚舒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毛病,就是对这妻室着紧得不像话,明知今夜风波将起,仍然执意要亲自守着她,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要做大事的人为儿女私情所羁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祁源本想旁敲侧击地劝谏几句,没想到才露个话头就叫他一把掐去,祁源对那姜二娘便有些看不顺眼:不过生得美一些罢了,也不见得有什么旁得过人之处,将郎君迷得神魂颠倒,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到了晌午,风浪稍息,又见水阔帆迟的浩莽之景,钟荟水窗倚枕歇了半日,眩晕之感减轻了一些,能扶着舱壁起来走动几步了。

    因着夫人身体不适,整个船队都放缓了速度,红日西沉入江之时正好行至一处葭苇繁茂的江汀,卫琇便下令维舟野岸停泊过夜。

    交丑之时,夜阑人静,惟闻船唇啮浪的轻柔吞吐声。

    卫琇去了祁源舟上议事未归,船家女阿萍奉命在舱内侍奉卫夫人。

    阿萍双目紧闭,呼吸匀而浅,背靠舱壁箕坐着,离卫夫人的卧榻约五步远,江月从窗纱中漏进来洒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比白昼时更显光润。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鸱鸮的鸣叫,阿萍猛地睁开眼睛,舒展了一下手臂,又左右转了转脖颈,然后如夜行动物一般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往榻边走去。

    阿萍赶紧道:“娘子莫怕,是夜潮了。”一边从袖中摸出把锃亮的匕首朝她背上抵去,刃尖触到她的那一刹那便觉得不对,手上传来的感觉分明不是皮肉而是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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