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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将军不必多问,传令即可,事不宜迟,免得贻误军情。”禅师的口吻不急不躁,但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淳于靖感到受了轻侮,冷笑道:“禅师,打仗不是参禅悟道,不是你翘翘木鱼念念经就能赢的,贻误军机的是谁,咱们拭目以待吧!”
“南下时主君下令由贫僧决定如何进退,淳于将军莫非是置疑主君的决定?”虚云禅师笑着道。
淳于靖不寒而栗,汝南王对不听话的属下多狠,他最是清楚不过。
虽然极不甘心,淳于靖踌躇片刻,还是不敢明着和他翻脸,虚云禅师是汝南王的心腹,若是把他得罪死了,在司徒徵跟前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他也暗暗存了点幸灾乐祸的私心——青州这块肥肉眼看着即将吃到嘴里,因这个蠢和尚而功亏一篑,看他怎么同汝南王交代!
淳于靖打定了主意,便传令下去立即撤兵,星夜兼程往济水边退去。
祁源站在城楼上,是夜弯月如钩,星斗漫天,敌营中星星点点的篝火仿佛是地上的星子。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阵地开始动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围困了临淄城月余的大军像蚁潮一漫过平野,向天地相接处的细线退去。
“你们在此盯着,我去禀报使君。”祁源向身旁的士卒吩咐了一声,转身下了城墙。
卫秀正在换药,苏神医拆下他身上的绵纱,用烫过的小银刀剜去伤口中的腐肉,用绵布吸去脓血,然后敷上祖传的伤药。
卫秀口中咬着绵布包,以免因为疼痛难忍而咬坏牙齿。
钟荟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不时用帕子轻轻掖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自从前几日刺史的高烧退了之后,苏神医就不情愿出诊了,他年岁大了,平日一般只坐堂,除非碰上疑难杂症或是病人性命垂危。在他看来,卫秀这伤只需按时换药,营中又不缺大夫,把他拉来只是多此一举。
前几日这卫使君也算通情达理,派去医馆的侍卫拿了药便回去了,不成想今日这些武夫仿佛吃错了药,二话不说,硬是把他从食案前拖了就走。
苏大夫以为刺史的伤情有反复,急急忙忙跟着进了营帐,哪知道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小夫妻俩有说有笑的,特别是那个小娘子,见了他还恬不知耻地打招呼:“苏大夫来啦?晚膳用过了么?是我遣人来请您的,真是抱歉。”
直把他气了个仰倒。
他心里憋着气,下手便重了些,看着刺史一张俊脸疼得皱成一团,解气地道:“老朽年纪大了,眼花手抖,劳驾使君多担待着点儿吧。”
刺史轻轻地点头,卫夫人却皱着眉头眼泪汪汪的,活似那刀子是划在她身上。苏神医一看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于心不忍了,当即眼也不花手也不抖,三下五除二地把伤口清理好打道回府。
苏神医前脚刚走,祁源便在帐外求见。
卫秀吩咐传他入内,钟荟避到屏风后面。
祁源看了一眼屏风上模糊的人影,知道刺史夫人又在,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他还是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使君,如您所料,淳于靖已经拔营带兵撤退。”祁源行了个礼禀道。
“嗯,我知道了,”卫秀平静道,“守了这么多日,你们也都累了,今夜早些歇息。”
“是,”祁源恭敬道,“属下已派人将陈府围了起来,此次陈氏首鼠两端,勾结逆贼,谋害朝廷要员,罪无可恕,还请使君发落。”
卫秀想了想道:“谋逆重罪,按律当夷三族,不过今上仁厚,若是陈氏诚心悔过,夷三族就不必了,陈家的妇孺也可免于一死。”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祁源领了命出了帐。
钟荟从屏风中走出来,打开案上的食笥,取出一个青瓷碗,揭开卷草纹错金银盖子,用白玉汤匙舀了勺甜羹,凑到嘴边试了试,还有些烫,只好放回去继续调。
“房氏会信么?”钟荟疑惑道。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由不得她选了,”卫秀淡淡道,“愿赌服输,谁叫她下错了注。陈家女眷的性命她不在乎,可我不信她可以对房家置之不理。”
“若是她真的拿出裴家勾结司徒徵谋反的凭据……”
“房氏这样的人留不得。”卫琇直截了当地道。。
钟荟便把这事揭过不提。
“方才疼极了吧?那老翁也真下得去手!”她一边翘着兰花指搅动汤匙一边埋怨。
“我们硬是把人家抓来,人家有怨也是在所难免的。”卫秀偏过脸看她,笑着道。
“说了是我叫人抓的,冤有头债有主,他怎么不敢冲着我来,欺软怕硬!”钟荟想着就来气。
“即便如此也强似营中那些大夫,”卫十一郎把手放到她膝盖上轻轻抚着,“每回换药我都要疑惑,是不是欠了他们军饷。”
钟荟难得听他说笑话,很是赏脸,放下汤匙掩口笑个不住。
卫秀脸红了红:“原来你喜欢我这么说话。”
“我喜欢的是你,怎么说话都喜欢。”钟荟试了试汤羹不烫了,便舀了凑到他嘴边。
卫秀不张口,只是勾着嘴角用亮而湿润的眼睛望她。
“罢了罢了,最后一回,明日可不会再惯着你了。”钟荟无奈地摇摇头,红着脸含了一口汤羹哺到他嘴里。
第182章 生变
三日后; 朝廷的六万援军终于抵达青州,此时司淳于靖率领的汝南王大军已经渡过济水; 跑得没影了。
领兵的龙骧将军韦敬康跋山涉水扑了个空,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卫琇因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只派了个小小的别驾出城相迎,一问三不知; 偏偏他还挑不出理来。
韦敬康只得命大军在城外郊野安营扎寨,把祁别驾数落了几句打发走;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 自己带了一队侍卫入城去找卫刺史兴师问罪。
“郎君,”阿枣蹑手蹑脚地走进帅帐中禀报; “有个韦将军在帐外求见; 要叫醒夫人吗?”
卫琇看了一眼熟睡的钟荟,轻声道:“让他在帐外等着。”
阿枣应了一声便出去回话,侍卫领了命; 将韦敬康拦在外头:“使君还未起来,有劳将军在外头稍作歇息。”
韦敬康原以为卫琇未能拖住司徒徵的兵马; 此时不说诚惶诚恐; 至少也是坐立难安,孰料竟胆大包天给他吃闭门羹!
韦敬康虽是儒将,然而脾气大; 性子耿,与其父韦重阳一脉相承,强忍下怒火; 在帐外不耐烦地徘徊了片刻,又问侍卫道:“还需多久?”
阿寺歪着头掀了掀眼皮,爱答不理:“这可难说了,使君受了伤,睡一天也是有的。”
卫琇仗着自己的家世做张做致也就算了,连个小小的侍卫也敢给他脸色看,是可忍孰不可忍!韦敬康当即挺身就要硬闯:“竖子轻狂!”
阿寺眼里只有自家郎君,哪管你在朝中是多大的官儿,二话不说把他拦下,毫无畏惧地瞪着他道:“说了郎君在歇息!”
韦敬康一试便知论武力自己不是这侍卫的对手,悻悻地还剑入鞘,嘴上却不依不饶:“六万将士为了援救青州不眠不休长途奔袭、星夜兼程,卫刺史却以一己之安眠为要,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阿寺不会舞文弄墨,可嘴皮子也不钝,当即冷笑:“韦将军这话说得好笑,上下嘴皮子一碰,这青州就是
你救的?”旁边另一名侍卫接口道:“要不怎么说朝廷的人马金贵!跑个几里路看把他喘得!”
阿寺一搭一唱:“人家马肥粮草足,跑跑就能把汝南王的大军赶回老家去,不像咱们只能真刀实枪地拿命拼!”
方才那侍卫本来只是想臊臊他们,说着说着动了真火,红了眼圈高声道:“城下的兄弟尸骨还是热的哩!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有脸争功!”
韦敬康不是老奸巨滑之辈,叫他们几句话一臊,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声讨卫琇的,真有些坐立不安。
帐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武夫们嗓门又大,钟荟很快就被吵醒了。
卫琇伸手轻轻拍她的背:“还早,再睡会儿。”
“是姓韦的来了么?”钟荟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撑着坐起身,“你晾了人家多久了?”
“再陪我躺会儿,”卫琇拽她袖子, “还不到一刻钟。”
钟荟一听又躺了回去,偏过脸在卫琇脸上啄了一口,重新闭上眼:“再晾个把时辰可以了,真把他得罪死了也不好收场,咱们要摁死姓裴的老家伙还得韦重阳拾把柴。”
“嗯,”卫琇捏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你别操心这些,苏大夫说了不能多思。”
“我省得的……”钟荟声音渐渐低下去,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守门的侍卫油盐不进,韦敬康明知道卫家小子这是故意刁难,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法子,毕竟韦、卫两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至于为这点事结仇。
卫琇也没有得寸进尺,把韦敬康晾了一个时辰便命人请入帐中。
钟荟照例避让到屏风后头。
韦敬康叫他一个下马威挫了锐气,一进帐中又见卫十一郎横在榻上,瘦脱了形,可以说面无人色,说起那些问责的话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韦将军大驾,卫某不便起身相迎,实在是怠慢了。”卫琇欠欠身,仿佛牵动了伤口,蹙着眉道。
“卫刺史莫要多礼,使君为国尽瘁,可钦可敬。”这卫十一郎看起来只剩一口气了,他还能说什么?
卫琇照例问了问天子的安,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韦敬康这才转入正题:“使君此次守住临淄城,居功至伟,天子定有嘉奖,只是……不知逆贼司徒徵为何突然撤兵?”
卫琇一脸莫名:“韦大人以为卫某应该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韦敬康赶紧找补,“只是那逆贼早不撤晚不撤,偏偏在大军将至前撤退,在下难免胡思乱想。”
“韦将军,那卫某是否可以胡思乱想,将军如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逆贼撤退后才抵达,卫某是否也可以信口雌黄,莫非是韦将军特地将司徒徵放走的?”卫十一郎不温不火地道。
韦敬康从来不是能言会道之人,叫他这么一堵,一时间无言以对,半晌才冷笑着道:“卫使君能言善辩,论口舌在下不是你对手,不过事实究竟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再拖住一两日……”
卫琇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
这一笑真如春风拂面,连韦敬康一个大男人都觉晃眼,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韦将军,城中是怎么个光景,您想必也看得出来,再拖个一两日,卫某恐怕没命在此恭候大驾了,”卫琇说着渐渐收了笑,“卫某问心无愧,若将军疑我不忠,大可上奏天子,发槛车征我回去问罪。卫某言尽于此,就不耽误韦将军回京复命了。”
韦敬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接了逐客令,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兴师动众又无功而返,回了京莫说天子会不会发作他,光是他阿耶那关就过不了。
“听闻韦大人治军谨严,想必不会做出扰民之事罢?”卫琇又道,“卫某忝居刺史之位,不得不为黎民多操心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韦大人见谅。”
韦敬康无计可施,只得僵着脸拂袖而去。
钟荟待韦将军离去了,快步从屏风中走出来,脸色十分难看,卫琇还道她又犯噁心,忙道:“阿饧又闹你了么?快躺下来歇一会儿。”
“不是阿饧,”钟荟目光软下来,含笑抚了抚小腹部,“阿饧是阿娘的心肝肉肉儿……乖……京都那位也真是欺人太甚!”
“同他置什么气,不是早料到了么,”卫琇安慰她道,“他向来如此,鹬蚌相争,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我们山穷水尽,他才能高枕无忧。”
“就你仨瓜俩枣这点兵马,也亏他成天惦记着,小气吧啦的……你在这里差点把命搭上,还不如……还不如……”钟荟大逆不道地抱怨。
“那位只是疑心病重些,手腕差些,司徒徵……”卫琇想起那人玩世不恭的眼神,总觉得不寒而栗,“自从前些年二叔镇守西北,羌胡虽时有进犯,但都不成气候,这回却来势汹汹,着实不寻常。”
“你怀疑是司徒徵的手笔?”钟荟惊疑道,随即又觉理所当然,司徒徵一边出兵青州,一边挑起西北战事牵制住姜景义的大军,若非被卫琇阻挠,长驱直入直下洛京也未可知。
钟荟正思忖着,卫十一郎突然道:“阿毛,我有些怀疑……”
“嗯?”
“恐怕司徒徵攻打青州只是个幌子。”卫琇一边思索一边道。
“不会吧,他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