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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走走,瞧着这边人少,就过来看看。”沈云婷到了这会儿反而坦然了。方才范太太那些话,梅若明只要不是个聋子自然听见了,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呢?也无非,就是如此了,“梅公子怎么在这里?梅太太和梅姑娘呢?”
“她们还在观里上香。”梅若明倒有一点局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我出来走走。闻着这枣花香气才过来的。这里确实清静。”
沈云婷笑了一笑:“今天白云观倒是热闹,听说道长显了神通,大约大家都在观里看法事罢,自是没有人往这边来的。”
梅若明倒是有一点不以为然的样子:“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何况便真有冤仇,亦是自家之事,与村人何干?何以要在井中作祟,使阖村不得安宁呢?这等事,姑妄听之倒也罢了,若围观传扬,也不是什么好事。”
“梅公子也不信这事儿?”沈云婷也不相信,“这事儿听起来委实是太玄了。”
梅若明道:“我素来不大信这些。**之外,存而不论罢了。上香打蘸,偶一为之倒无不可,若真心信服,甚至终日里只知信这些佛道,言必称命数,那便是邪道了。”
他说这番话时,几次转眼来看沈云婷,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道:“其实若真说命数,则人寿几何都是自己的命,又与别人何干?更有些人不过是借机生事,拿些虚无缥缈之事来说话,无非是因为这种事永远无法证实,却又无法推翻罢了。”
沈云婷微垂着头,静静听他说话。梅若明说话还如当初讲课时那样,侃侃而谈,不急不缓,虽有学问,却并不总是吊着书袋叫人听得半懂不懂。所以她爱听,哪怕他讲的都是些与她毫不相干之事,她也爱听。
但听到最后几句,才发觉梅若明原来是意有所指,沈云婷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梅公子……”
梅若明有点窘迫地轻咳一声,露出一个笑容:“那些克妻克夫之说,都是无稽之谈。纵然有小人借机生事,终究不过掀一时之风浪罢了。假以时日,自然真相大白。”
沈云婷只觉得心口一热,那热气直冲到眼睛里,几乎要盈眶而出。她连忙低下头去,藏住泛红的眼圈,一句话冲口而出:“对不住……”
梅若明怔了一怔,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沈云婷指的是什么,便又笑了一笑,很温和地道:“那也没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第147章 名气
白云观一行真称得上败兴而归。回到家中, 香姨娘迎出来的时候看见许碧的脸色,硬是没敢说话, 直到离了许碧的院子,才拉了沈云婷道:“怎样?”
“怕是不成了。”沈云婷平静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情是真的平静,平静而宁和, 不但不为范太太的话生气,就连顾太太母子也都被放到一边去了, 要不是香姨娘提起来, 她简直都要忘记今天原本是去白云观相看的。
香姨娘却是大失所望:“怎么不成?难道,难道那家公子有什么不好?还是他家没相中你?”
宝镜烦死了, 没好气地道:“姨娘快别问了,还不是有人提了杭州的事儿!”都是香姨娘自作主张干出来的好事, 如今倒把她家姑娘连累成这样。唉,今儿见了梅家大公子, 人还是那么温和,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授了官, 瞧着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贵气似的。若是当初没有香姨娘节外生枝……
宝镜忍不住看了一眼沈云婷。这话她不敢问, 生怕反勾起沈云婷伤心。可是今儿她瞧着, 自家姑娘似乎对梅大公子还未能忘情, 这, 这可怎么办呢?
香姨娘脸色发白,眼圈又发了红。宝镜现在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头痛——本来姑娘心情就不好,再有个人整天在面前泪汪汪的, 谁会欢喜啊?
不过她还没说话,沈云婷已经淡淡地道:“姨娘若是要哭就回屋去吧。如今嫂嫂有身孕,家里正该欢欢喜喜的,姨娘不该只想着自己。若是要哭就回屋里去哭,别在外头,倒给嫂嫂添了晦气。”
香姨娘惊得连眼泪都咽下去了。倒不是惊讶于沈云婷的话——类似的话沈云婷也说过几次了,只是她听过就忘,下次遇到点不如意,照样还是要落泪。
让她惊讶的,是沈云婷话里的平静。知女莫若母,香姨娘听得出来。从前沈云婷只是表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也是焦躁不安乃至要自暴自弃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心平气和,没有半分的怨怼和不安,就仿佛她已经看见了眼前的路,而且自信可以走下去一样。
去了趟白云观,亲事又没成,怎么却变了这样?香姨娘百思不得其解,可宝镜已经跟着沈云婷回自己院子里去了,香姨娘也只能揣着这些不解回去,想着如何能打听打听,白云观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香姨娘不知道,许碧却是知道的。
虽说沈云婷是要自己出去走走,许碧却怎么可能真让她就带了宝镜出去,九炼早就跟上去了,只是离得远,他也没听见梅若明跟沈云婷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之后沈云婷再回来的时候便已心平气和,那必定是跟梅若明有跑不了的关系!
“罢了,总归是好事……”许碧思忖了一下,“回头知雨悄悄去问问宝镜,他们都说了什么。”
知雨应了一声,小心地道:“可是——大奶奶,大姑娘跟梅公子这样……”大姑娘是不是对梅公子还余情未了呢?可之前因为香姨娘,这亲事都已经作罢了,难道还能再议起来不成?虽说梅大公子到现在还没成亲,可瞧今天梅太太那略显冷淡的样子,只怕是不成的。
许碧想想也觉头疼:“两家本有交情,偶然相遇,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大姑娘若是不说,就不要再提了。倒是那范家——”
九炼立刻道:“小的这就去查一查范家。”哼,别叫他抓住范家什么把柄,否则……
其实今天不单是沈家不痛快,范太太虽然是挑衅者,但也一样没占到什么便宜。虽然把顾沈两家的相看给搅了,可是现在看来,她家跟苏家的亲事,怕也成不了了。
苏太太已经带着两个女儿走了,范太太拉着脸坐在马车里:“回家!”
“娘,我看苏家——”范姑娘范芳才说了一句,母亲就沉着个脸道:“我知道。”
方才苏太太把她好一顿埋怨,说她不该去招惹沈家,说完就走,像是怕沾上她什么似的。那副模样谁还看不出来,若是真有心想结成姻亲,又哪会走得这么快?
“其实她早就在推搪了。”范太太想起自家近来的变化,脸越发黑得像锅底了,“就是个小人!”一发现范家失势,立刻就见风转舵。
说起来,范家如今走背字儿,还不都是沈家干的好事!所以她一看见沈家还若无其事地来相看亲事,那股子火气就按捺不住,当时就闹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她又有些后悔了。沈家现在圣眷正隆,范家招惹不起啊。瞧苏家,还不是立刻就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模样。这下儿子的亲事是肯定没戏了。
范芳到底年纪还轻,还没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那就算了,哥哥又不是非得娶苏盈。再说,我好像听说,她家跟苏美人的舅舅家在议亲……”
算不算的,苏家不嫁女,范家还能强抢不成?范太太也不想听了,摆摆手道:“既这样就算了,再给你哥哥寻一门亲事就是。”
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等你哥哥的事儿定下来,就该定你的亲事了。”
范芳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娇嗔地叫了一声:“娘——”揉着手里的帕子,声如蚊蚋地道,“今日那位梅太太——哥哥说,认识他家的小公子……”
“梅解元?”范太太一听就知道。儿子结识梅解元之后,还回家来提过呢。只是——范太太看看自己女儿,苦笑了一下。当然女儿在她眼里是极好的,可那位梅解元,如今是这京城里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人人都说他下次春闱怕是能居头榜三甲之列,说不定还能是少年状元呢。
何况人家不但才学好,家世也不错,父亲是大儒,两位兄长都授了官,还是皇后娘娘的族人,这等身份,有的是人家想攀亲,自家女儿——范太太凭良心说,委实是排不上。
“梅家……”范太太斟酌着道,“梅大儒为人有些古怪,怕是不想在京城里攀亲事……”
范芳神色不由得黯然下来。的确,梅大儒家三子一女,其实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但除了长子梅若明曾经娶过一个妻子又病亡之外,其余子女都未曾婚配。就是幼子幼女,进京城快两年了,也没听见有半点消息呢。
范太太看女儿神情黯然,只觉心疼。若是范主事能升迁,那女儿的亲事自然好说,可如今——想着今年诸事不顺,范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该请个人算一算,莫不是咱们家今年流年不利……”
范芳勉强笑道:“给爹算算也好。去神乐观求个签便是。”她家里不大信佛,倒是信道教的。
神乐观的签可不便宜。范太太肉疼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哎,今儿不是有来白云观还愿的么……”以前白云观都是那株紫藤有名,求签打醮的人少,不过从今儿这事看,白云观的道长仿佛也不简单?或许,可以往白云观去求个签?
谈论白云观的,可并不止范太太一家。
梅太太也在马车上正跟儿女说着话:“以前没听说这白云观的道长有这样的本领呢……”
梅若婳笑了一笑,道:“听说这位道长前几年都在外云游,去年才回到道观的,自然没人知道。若不是这村里的人来还愿做法事,道长自己也不说,怕是还没人知道呢。”
梅太太不由点头道:“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了。若是别家寺庙道观里有这样有本事的,还不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梅若明微微皱眉:“若真不想让人知道,也不会做这样的法事了。”
“瞧哥哥说的——”梅若婳娇嗔地道,“村里人来还愿,难道观里的道长还不许吗?”
“就是。”梅太太也轻嗔了儿子一句,“神佛的事儿,可不要这般,这是不敬呢。”
梅若明眉头皱得更紧了:“母亲,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佛道之事,母亲愿意来上个香也就罢了,却也不可深信。圣人以神道设教,原不是为了愚民的。”
梅太太不言语了。长子跟他的父亲最为相似,虽然性情更温和,可是这言必称圣贤的作派实在太像了。每回听他们父子说教起来,梅太太就有种无法形容的抵触,仿佛有好些话里的含意她都听不懂。
梅若婳脸色也变了变,撒娇地道:“哥哥又说教了。母亲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哥哥这么认真做什么呢。”
梅若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对母亲未免有些太严厉了,忙道:“是我不该这样说,只是母亲不要太信这些才好。就是这道观寺庙的,也不要来得太频繁了。”
梅若婳忙笑道:“今儿是我拉着母亲来的。哥哥要怪就怪我吧。”
梅若明有些无奈地道:“你也是读书的人,以后了了少来这些地方吧。”
梅太太这才开口:“读书的人怎么了?那年年秋闱春闱,多少读书人还拜文昌呢,那不也是神道?前年秋闱,我跟你妹妹跑了不少寺庙,辰儿不就中了解元?去年春闱,你和你父亲都不叫我们去上香,佛前求来的吉祥符也不让你二弟戴——若戴了,说不定就是一榜了。”
“母亲!”梅若明真是无奈了,“那都是二弟三弟自己的才学,与拜佛求神有何干系?若照母亲这般说,人都不必求学,只要拜佛就是了。”
梅太太反驳道:“若自己肚里没点墨水,自然不行,神佛便是想保佑你也无从下手。可若是两人才学差不多,有神佛佑着的,自然运气更好些。”说什么愚民,难道她是愚民吗?会愚蠢到以为不念书,只靠拜佛就能榜上有名?她到处上香,难道不是为了儿子们好吗?就是长子的亲事,她都到庙里观里求过拜过,还不都是为了儿子好?
梅若明听出母亲恼了,只得放缓声音:“我知道母亲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有什么用呢……”
梅太太更恼了:“这没用,那什么有用?就像你父亲一样,我寻的亲事他统统都说不好,自己又不去寻,难道这亲事就从天上掉下来不成?”她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今日遇见的沈云婷,“就是上回,你在杭州定的那门亲事,最后怎么样?倒是幸好没成,不然岂不要克了你!”
梅若明微微提高了声音:“母亲怎么也这么说?这种荒唐的话,那些无知妇人听信也就罢了——若这般说法,当初有人说我克妻,母亲也相信了?”
“这,这如何能一样!”梅太太愈发不悦,“冷氏那是病亡的,那位程百户呢?你也听了,才合了八字,就突然